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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小桃源(上) page 8 作者:雷恩那

  而他……他连拉拢的念头都不敢有,因为宁安侯……呜呜呜,真的很可怕啊!

  好多人都赞宁安侯好,说他文武双全,将来必是国之大器、君之良补,但……但是……宁安侯的眼神好恐怖,为什么都没人看出来?难道只有他察觉到吗?

  就像此时,居高临下垂首瞧来的那两道淡淡目光,就把他瞧得浑身别扭,让他想发脾气又不敢,阵阵寒意直从心底冒出,然后……然后他终于记起自己刚刚冲着张嬷嬷都说了什么,登时脊柱发寒。

  “呜哇——”一声大哭出来。

  第五章  没有看上谁(2)

  “殿下这是怎么了?哪儿不适吗?”宋观尘并未上前,仅轻声徐问,问得跪地的张嬷嬷猛磕头。

  “没事的没事的,殿下他,他没事,老奴代替主子向侯爷道谢,谢侯爷关心。”

  孩子启蒙是最最紧要的,尤其身在皇家。宋观尘看着眼前这个在上一世自小便养在皇后姊姊身边、而这一世却是在生母赵美人手中成长的五皇子,内心再度涌出快意冷笑。

  畏缩、胆怯、小家子气,寻不到上一世精心培养出来的聪赖伶俐样儿,更丝毫没有正霖帝所喜爱的果决霸气,这样的五皇子形同废物,却还想凑到他家皇后姊姊面前蹭好处?宋观尘没去理会张嬷嬷,而是走到五皇子跟前,安抚般轻拍孩子肩头,跟着弯下身、凑唇在孩子耳畔低声道——

  “是啊,怎么大伙儿都逼着你往皇后娘娘那儿凑?本侯瞧,殿下就别去了,毕竟再如何使劲儿,本侯都会掐得你不能出头。这一辈子,殿下就乖乖的,有的吃就吃,有的喝就喝,别逼本侯太快收拾你,殿下以为如何?”他嗓音好轻好柔,衬得话意威胁感十足。

  道完,他圈臂恭敬一揖,作足礼数,这才从容挺直腰身。

  “殿下不哭了?那是把本侯的话听进去了,如此甚好啊,没事就好,那本侯先告退了。”他浅笑如清风明月,又是一揖,旋身离开。

  他这一走,小公公自然快步跟上,走没多久,后头张嬷嬷发出杀猪般尖叫——

  “殿……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别吓老奴啊!来人呀,快来人帮帮忙!来人啊!”

  闻声,两名在园子里修枝扫落叶的宫人已然赶来。

  小公公急瞥了眼,低声回报。“侯爷,五皇子晕倒了,像还不断抽搐。”

  朕初登基,本应大救天下,然此乱臣贼子不惩不能安民心,今当车裂于西市口,置尸不殓,以正视听。

  少年新帝高高端坐在锦华殿龙椅上,意气风发,睥睨天下,而今,这样就吓坏了?宋观尘内心冷笑,俊庞一片漠然。

  “小公公快去帮忙唤太医吧,前头不必再送,本侯自出得了宫。”不等对方再说,宋观尘抛下话后径自离去,身后那一团混乱皆与他这个始作俑者无关了。

  出了宫门,侯府马车早早候在外头。

  吩咐车夫将马车拉往皇城军司后,他遂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胸中莫名晦涩。

  这一世,许多事全按他的意思而行,避开危机,扭转局势,该意气风发的是他,但复仇的滋味其实并不完全甜美,仍透着一抹除不去的苦涩从上一世盘桓到重生的现在。

  马车轮子缓慢滚动,他身躯跟着轻晃,有些后悔今日入宫没有直接骑马。

  他隐忍烦躁地掀开细竹窗帘,想好好呼吸吐纳一番,那姑娘的窈究身影就这样毫无预警闯进他眼底,仅一眼,便舍不得调开目光。

  左胸骤然跳得怦怦山响,他自个儿两耳都能听见。

  “停!”他喊住自家马车,立时跃下。

  “候爷,这……怎么了?”扯住缰绳控马,老车夫一脸莫名。

  宋观尘瞥了他一眼,道:“把斗笠给本侯!”

  “嗄?”

  “本侯事后还你十顶。”

  “侯爷,老奴这斗笠又旧又脏啊,您、您不合适吧……啊!”老车夫呀呼一声,因为自家侯爷竟动手来抢,两下轻易除了他的大斗笠,还很快戴上,遮住大半张俊脸。

  “你先回府,不必相候。”宋观尘头也不回直接走掉。

  老车夫还愣愣在想,爷说事后要还他十顶斗笠,这个“事后”……究竟是哪件事之后?嗯,不好说、不好懂啊。

  另一边,宋观尘已迅速混入大街上往来的人群里,不动声色地接近那姑娘,又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确保她不会发现自己正遭人尾随偷觑。

  今日的她一身藕色春衫,窄袖阔裙加之腰间一条宽版鹅黄腰带,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一头黑发轻束,耳边慵懒地荡着几根发丝,鹅蛋脸被这午后春光镶出淡淡一历金粉,越发衬她双眸明亮。

  他喉结处微微有些发紧,却未察觉方才从宫中出来时所怀的那股沉郁已然消陡,取而代之的是生动跳跃的心音。

  “苏姑娘,今儿个怎么你亲自来啦?”酒铺里的掌柜笑眯眯问候。

  苏练缇笑答,“有点事得亲自去办,便顺道过来沽些酒孝敬我家师父。”

  掌柜点头,“好咧,那还是照旧吗?三坛烧刀子、三坛蜜花酿?”

  “就五五吧,各再多上两坛,有劳了。”

  “苏姑娘太客气,是小店要多谢您才是。”掌柜殷勤招呼,一边扬声要伙计们打酒装坛,不一会儿,几坛酒全搬上小板车。

  掌柜送客送至门外,苏练缇与对方又说了几句,这才坐回板车上,赶着小毛驴离开。大街两旁铺头甚多,摊子更是不少,毛驴板车走得慢悠悠的,让跟踪的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尾随不落。

  不只沽酒,一路上毛驴板车停停走走,姑娘家一口气采买了不少东西,小板车上渐渐装满吃的用的喝的,满满当当。

  苏练缇没有直接将车拉回“幻臻坊”,而是拐向西街。

  西街是锦京有名的工匠一条街,打铁、雕刻、木工、砌石等等的店铺到处林立,连棺材店也有好几间。

  苏练缇把板车停在一家老字号木工坊前。

  将小毛驴系在门前拴马石上时,她下意识螓首一抬,望着街上好一会儿……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哪儿古怪,可认真去寻,又什么都没有。

  一切寻常。

  欸,定然是她多思多虑了。

  自嘲笑笑,她利落系妥绳子,木工坊的主人家此时已迎将出来。

  苏练缇率先笑道:“赵大叔,我给您送两坛子酒来,还有两匹夏布是要给婶子的。”

  “你……你这是干什么?”蓄着满满络胡腮的中年汉子两眉高挑,很是不解,想了想道:“该不会是为了那条雪蚕冰丝发带吧?欸欸,说真格,咱不算被强取豪夺呀,那位什么……什么宁安侯的,一见那发带,两眼都要瞪突了,开口就说要买,咱说要买上“幻臻坊”买,后来他大爷就紧揪带子不肯还,往桌上搁下一只鼓鼓小袋,人就扬长而去,追都没法儿追。”苏练缇眼皮忽地一跳,有种熟悉感。“……鼓鼓小袋吗?”

  赵大叔点头如捣蒜。“是啊,是鼓鼓的一小袋,打开一瞧,里头全是金叶子,你婶子可高兴坏了。”语气变得很不好意思。“咱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拿,你婶子跟我强,拿了的话又于心不安。”

  金叶子。欸,果然是他宁安侯惯使的路数。

  心底一叹,她浅浅露笑——

  “赵大叔您就安心收下那只小袋吧,让婶子高兴高兴何尝不好?您也别想太多,没事儿的。至于两坛子酒和两匹夏布,原就是特意送来给您,多谢赵大叔每每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多次“拯救”咱们家的一帮子织机啊,没有赵大叔力挺,咱们‘幻臻坊’可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俏皮话终是让落腮胡黑汉搔着头哈哈大笑,“哪有你说的那样夸张?”表情却颇有些得色,显然对自己的修缮手艺很是自信。“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呢。”苏练缇边说边从板车上抱下酒坛子。

  赵大叔这下子不推辞了,很快接手过去,将两坛酒搬进木工坊内,而苏练缇则是抱着两匹夏布跟进去。

  在跨过木工坊的铺头门栏时,她本能地忽又回首,左右环视了半圈。

  西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无比,却也寻常无比,她敛眉想了想,最终摇摇头一笑,大步踏入木工坊内。宋观尘“尾随偷窥”的行径一直持续到人家姑娘返回“幻臻坊”才结束。

  都已是彩霞满天、归鸟群群,他没有再进皇城军司,选择直接回府。

  他在十六岁御封宁安侯,较上一世提早三年封侯,侯府宅第亦是圣上所赐,而父亲宋定涛除了是辅政大臣,亦是一品国公爷,在长姊宋恒贞被册封为后后,更添上国丈的身分,如今所住的定国公府一样是正霖帝所赐的宅第。

  宋观尘当初要搬至宁安侯府自个儿过日子时,定国公府里的老夫人可有一千、一万个不答应,就怕自家的宝贝孙子会冷着、饿着,但老人家再如何不愿意也拧不过宋观尘的执意。

  最后他是搬出来别府而居了,但宁安侯府里担任要职的几位管事却都是老人家一手安排过来的人,管着府中大小婢子的宛姑姑便是其中一个。

  今夜,宛姑姑就觉主子不太对劲儿,晚膳没进多少,一副魂不守舍样儿,不知为何,她脑海里竟浮现一张姑娘家的鹅蛋脸,是主子前些天带回府里的姑娘,还是被他抱回来的,更是他同一个待府的姑娘,这当真耐人寻味了。

  于是在丫鬟们将房中收拾干净并撤走后,宛姑姑将烛火熄去一般,状若无心般问:“侯爷这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本侯才没有看上她!”

  没想到反应如此之大,宛姑姑立时又问:“她是谁?”“她是……”宋观尘蓦然住口,及时意识到宛姑姑的技俩,目光不由得锐利。

  宛姑姑抿抿唇,云淡风轻一笑,“我家侯爷生得那是玉树临风、俊逸潇洒,文成武就,实是要颜有颜,要才有才,真看上谁能有不手到擒来的吗?就看侯爷敢为不敢为罢了。”“本侯没有看上谁。”宋观尘再次强调,内心恼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被胡乱套出如此莫名其妙的话来。

  跟他上一世离世时的年岁相较,宛姑姑也不过长他七、八岁而已,他是视她如家人一般,一时不防才会轻易中招。

  这一边,宛姑姑表示明白般脑袋瓜恭敬一点,“那是,奴婢这下子算是明白了。”

  然后……接着……就没有下文了。确认房中留下充足的热水和热茶后,宛姑姑亦把烛光弄到最适度,显得满室温暖又朦胧又不会太幽暗,她朝主子淡然噙笑,屈膝一福,安静退出。

  结果宋观尘只觉内心更闷。

  本侯才没有看上她!

  她是谁?

  他内心十分清楚,那个“她”指的是谁。

  五脏六腑如受百爪抓挠,难以淡定,无名火一簇簇烧向四肢百骸,如何成眠?

  他在房中不知所谓地来回踱方步,踱啊踱的,都数不清踱过几回,突然推门而出,高大修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六章  互诉前世因(1)

  苏练缇觉得自个儿今日着实太莫名其妙,时不时就想抬头扬睫,要不就回首去瞧。

  到底欲瞧些什么?她心里又闹不清、道不明。

  即便已是戌时末的现下,她独自一人在自身的丝芝小院里理着新制成的彩线,那种古怪感仍隐隐约约。

  深吸口气调息,将挑出的彩线穿过绣花针,她想在“江山烟雨”的绣屏上多添变化。

  一直重回十八岁有个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好处的地方,就是不论刺绣、手编、织锦,甚至染不、裁缝,她多出许多时间令各项手艺精进又精进,而一精进的结果便是对自己的作品忍不住吹毛求疵。

  “江山烟雨”完成好几日了,师父似也瞧出她的“病”,没有催促她交出。

  她手搭绣屏才欲走针,那古怪感又起,不禁推开菱格窗往外一探。

  岂料这一探,不是古怪,是惊愕至极!

  她都不知怔愣多久才晓得要反应。

  她放下绣针推门而出,朝伫足在廊阶下小天井的男子跑去,月光皎洁,将他的俊庞分割出明暗,显得轮廊更形清晰,那双长目无比炯亮。

  他像把剑戳在地上动也不动,夜探姑娘家院落这般近似“采花贼”的行径,不穿夜行衣便也罢了,竟还是一身清雪淡色,完全没想掩盖,可说十分嚣张。

  说实话,不是宋观尘嚣张,是他火气乱烧没法子多想,只晓得要来寻她。

  他偷偷闯进“欢臻坊”后院,根本不确定她的居所在哪里,也想着她是否已睡下,直到在这处小院觑见她的剪影映在窗纸上,所有问题都不成问题。

  然,此刻相见,惹得他心绪难平的女子来到面前,眉目间满是讶然,他莫名地恼羞成怒。

  “你看什么?”突然恶目相向。

  苏练缇蓦地很想笑。

  他深夜闯进,盯梢般静谧杵在她的小院天井里,竟质问她看什么……有些明白过来了。

  他这是在虚张声势,试图掩饰什么。

  她抿唇一笑,低柔道:“看侯爷的脸啊,生得这样好看。”

  被她的“实话实说”堵过来,宋观尘登时一噎,能做的事只有持续怒目恶瞪,肤底一片细火乱烧腾。

  苏练缇上回被他关进皇城军司铁牢,之后又被他带回宁安侯府“审问”,她后来细细思量,明白在那当下她提到“峦童”、提到“怀璧其罪”什么的,实触碰到他的逆鳞,才引得他火爆对待。

  堂堂的皇城大司马宁安侯爷要她滚蛋,她哪里还能多留?

  顾不及外边已经宵禁,然后她连盏灯笼也没有,出了侯府只能认命步行回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至少是在侯府里吃饱喝足了才被赶出来。

  心里暗暗祈求别碰上巡城的兵勇,如果又被逮回皇城军司或是巡捕衙门里,那当真就好笑了。

  结果事情总这样,越怕的越会遇上,离开宁安侯府不过一刻钟,她没能避开一行巡防兵的巡逻,被堵在大街上厉声盘查。

  就在她觉得当晚很可能又要继续她的牢狱之灾时,马蹄奔驰声在暗夜中清楚传来,把一群巡防兵惊得都快拔出腰间佩刀。

  来者,宁安侯是也。

  她回首仰望高坐骏马马背上的他,那张俊漠面庞看不见半点暴怒过的痕迹,双目深不见底。

  她胸房梗着一口气都不知该说什么,他大爷竟面无表情抛了一句——

  “她是本侯的人。”

  连大司马或侯府的通行令牌都懒得出示,当着一票傻了眼的巡防兵面前直接探臂榜她上马,扬长而去……被他扣在身前马背上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他是特意追出来送她回去的。

  只是……她怎么就成他的人了?

  当夜他策马送她回“幻臻坊”,行到门前让她下马,虽说不是抛她下去,动作也没怎么怜香惜玉,她自是明了他面上尽管不显,心里那把火气怕是仍噗噗噗直冒,遂也不好再尝试交谈或多问什么,仅轻声道谢便钻进自家织绣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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