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察觉到……实际上得你,很细腻。」
好几回,他小心翼翼,斟酌的手劲气力,担心捉痛了她,以及,海市里,他抢在她开口请求之前,料测她的心思,比她更早一步救下泪蛟美人。
他看似粗犷,不加雕琢,却发自内心,有其难得的细微。
蒲牢的眸,确确实实转变成艳红色,仿佛两把火,在瞳心中央燃烧。
她看见他的鬓颊间,片片红鳞,闪闪辉煌,映照看她的粉腮,同样瑰丽。
她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为此,她淡淡赧了脸。
她说了太多,一些内心深处的的忖思,吐露得超出预期……有些想法,她并不愿让他知道。
不要他知道,她眼中的他……有点可爱。
「我很少被夸奖。」他一脸认真,而且口气严肃,连眉心都是蹙的,却无关愤怒或凶恶。
我不是在夸奖你……哪一句,让你产生误解的?
她欲言,又止。他的神情,教人不想以戏谑的口吻。
去回应他。
她的确不是夸奖……只是,顺心而言,实话实说。
「我的兄弟们,多得是俊美、聪明、讨喜、强悍之类,有好几只……闪耀炫目,完美得难以相信,他们和我流有同样的血脉……我大哥呀,还是我同父同母的亲手足。」两兄弟,无论哪方面,都不像有血缘关系,微妙得很。
在那群家伙之中,他的光彩永远不及他们。
论俊逸,他大哥最胜出,说讨喜,小九人见人爱,男女通杀,比聪明,笑面虎老五,占看最前头的位置,说强悍,他二哥抢尽风头。
他呢?莽撞、冲动、做事不经大脑、口不择言,声壮气粗,动手永远必动口快。
这样的他,她却说细腻,说他教人信赖……好开心。
他好开心。
从心中,开始泛甜,侵了糖、淬了蜜,裹得胸口……暖热欲融。
「你的话,让我好高兴,好高兴……」
他咧嘴一笑。
孩童似的稚气,纯净无杂质,在红光满面的脸上绽放,像一抹艳报晚霞。
明明是粗犷有余的容貌,此刻,完全柔软起来。
红鳞耀眼,纯净的白牙也耀眼,却远远不及他笑容,璀璨。
她觉得,他……越来越可爱了。
不过,她不会告诉他,不让这男人太骄傲。
要是夜里的打呼声能小一些,那就更可爱了。
接下来的四个深夜里,红枣新增了这个想法。
第6章(1)
大半夜里,在海楼掌柜满脸歉意的央托下,红枣试图进入蒲牢房里,为全楼子「消灭」震天撼地的沉雷声。果不其然,又变成这样……一如前几夜,被睡意惺松的男人,一把捉进怀里,虫豪首按抵厚实胸膛上,抱得流畅顺手,已经养成习惯。
「你怎么又偷溜到我床上?」每早醒来,蒲牢的第一句话,像笑,像指控。
「……」她连费劲瞪他,都懒。推推他,要他放开交叠在她腹后的两条膀子。这男人,抱起人来,真是全心全意,一沾上死也不放……
他舍不得松手,掌心碰触到的软喇,真令人眷恋,但她抵在他胸前的手儿,抡成小拳,捶了两记,催促着他。他只好不情不愿放开手,任她逃出他的怀抱 。
「奇怪,我嘴里……怎么甜甜的?」他先是伸懒腰,下意识的撇嘴,在口中尝到一抹微甜和香气。
还、还敢问哩?!她进房,为解救楼内所有人的耳朵,惨遭蒲牢逮入怀里,她努力开口,想唤醒意识混沌的他,他喉头一动,滚出几声咕嗦,她以为他就要醒来,怎他碎了一句「好吵」,然、然后一用嘴……堵住了扰人酣梦的声源。
红枣满脸辣红,实在是说不出口,自己被这男人「封口」。对于他的疑惑,只好当做没听到,偏过蟒首,十指飞快梳整长发,装忙。
「我吃了什么糖吗?味道不错——」想着,昨晚误吞了啥小玩意儿。呀,难道是鱼小二为客人所准备,用以安眠好睡的「沉香茶」?那东西带点甜味没错,又好像没这么甜……
她脑门内已是一阵沸腾,对他做着品尝后的结论,努力无视。
偏偏夜里情景,历历清晰,烙印于心……
偏偏夜里情景,历历清晰,烙印于心……
他有张丰厚的唇,紧贴在她唇间,辗转吸吮,正因他介于半睡半醒之间,没空思考力道问题。完全的肆意探索,尝到甜美滋昧便欲罢不能,舌尖的攫握,一回比一回更加深,将她的抵抗、她的阻止,视若无物。坚硬如铁的男人,唇,竟也能丝滑柔软 ,吐出的气息好烫人,拂得发肤要燃烧一般……
「你吃了辣吗?」整张脸涨成血红色的,耳朵也……」他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逼近,伸手轻捏她的耳垂。
她震得往后一缩,捂住红潮窜升得耳壳 。
「我手很脏吗?你什么反应呀?月整个人都快跳起来了,是有这么讨厌他碰?!
「……我被你吓到了。」这是一半的事实。
「胆子真小。」他笑她。
他的笑声,紧随她身后,她头也不回,奔入自己房间,在他看不见的一角,努力拍 打脸颊,以为这样就能拍散满腮的火热色泽 。
「今天带你去看『海里飘雪』,开开你的眼界。」蒲牢在海厅里说话,声音传进房内。
这些天,他带着她跑遍不少地方。
他生活的海洋,对她而言,新鲜而神秘 ,处处皆有惊奇,她虽不常流露出雀跃的直接反应,但大多数时间,她那对眼眸都是亮的。
亮着欣赏的兴然。
亮着求知的欲望。
亮着对没见过的海中奇景,满满惊艳。
这种时候,他觉得她的眼睛美极了,任何星辰或宝石也远远不及。
想来有点蠢,他为她眼中那抹光彩,绞尽脑汁,要看它持续存在,不轻易灭去。
红枣从房内水镜里,确定腮帮颜色恢复不少,抹抹脸,梳给长发,换妥衣物,才出了房。
「海里飘雪?」怎么可能?那明明是陆路上特有的冬景。雪,如何存于海水之中,不融不化?
蒲牢嘿嘿笑着,不想太快破梗。说穿了,就是珊瑚产卵。珊瑚似树非树,像石非石,海城人民皆知,它是海中一种,会捕食、会产卵一每年特定时间,在幽暗的海夜中,大量的珊瑚精卵,喷洒而出,布满海空,密麻交错,点点白萤点点亮。
有人说,那景色,似满天星辰,有人则说,像飞雪。卵色有粉有黄有白,颜色斑斓瑰丽,他猜,她看了,一定会惊叹。
「对,海里的雪,奇特吧?」他故作神秘 ,卖了关子。」别再拖拖拉拉,准备出发了,要到达浅海,还有一段路得赶。
虽然,他迫不及待想见她眉开眼笑,寻找教他迷炫的眸光,但珊瑚精卵共舞,受潮汐、月盈月亏、温度影响,仅在夜里发生,心急不来。
期待,浮现在红枣心里。
光凭想像,勾勒不出「海里飘雪」的情景……她的好奇心被高高悬吊起。
他让她,每一天,都有所期待。
今天,会带她去哪里?
今天,会看到什么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
今天,他与她,会伫足于何等美景之间?
她每回都好期待,而他,没让她失望过 。
红枣脚步轻快,朝他走去,蓦地,两人之间,耸立起大片的水墙……不,与其说是水墙,正确来看,是镜。
一大面的水幕之境。
镜中,笑颜熟悉,温文灿烂,正是冰夷 。
他先是朝红枣额首微笑,也不问这两人多日未归的原由,仿佛对两人安危及下落,不曾担心过。笑脸转向蒲牢,收敛了些。
「四龙子,儿香今早已离开龙骸城,你差不多也该准备回城。眼下,只剩你和二龙子尚未完成任务,两人抢当九龙之末……」
「儿香走了?」蒲牢挑眉。
「在城里等不到你,走得好失落。」冰夷仿效儿香临行前,落寂的神色。
「废话少说。我知道了。」可惜,蒲牢 无憾,听完也不内疚。
「不是马上要回城来了?」冰夷见他态度消极,不像归心似箭。
「想回去,就会回去,不用你多管。」蒲牢摆摆手,顺势挥出掌风,打散映出冰夷形体的水镜,驱走音影。方才出游的兴致,徒剩些些沉闷。
「嗯……我们今早回去吧。」红枣察觉他表情肃穆,没见过这一面的他,似乎在挣扎看某事,逐提议道:「别去看海中雪了……雪,陆路上,年年都有,我看过好些回,不新奇的一」
「那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无论她看见多少次的雪,都不是与他一块儿共赏。这是头一次,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
蒲牢拉过她的手,这回不落在她的腕上 ,五指紧紧地拢握于她的指掌间。
「我们去看海中雪。」决定好的事吗、答应了她的事,他不想更改,不想食言。不想……
「可是……」冰夷刚说了,大多数龙子皆已回城,交付任务成果,他真不心急吗?而且……他带回的「红枣」,是错得离了谱的,不早些回城,事后的补救,时间充足吗?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他握紧她。紧到像要揉进掌心之内,骨血交缠、脉络相连,每一方寸的肤,皆是密密相贴。紧到,像无声在说一就这样,别分开蒲牢的闷闷不乐,全写在脸上,藏不进心底 。
即便眼前光景迷人,卵雪飞扬,颗颗晶莹,夜海中,缀亮缤纷,他也不瞧,秦半时间,维持着看向她的姿势。与她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放开过。掌心捏着小小的手,它好软,也好暖和,填满指掌,他心里却浮现一个念头——如果,牺牲现在拢进掌内的嫩茧一只,只要一只,够还不够?
「你握痛我了。」红枣不得不出声自救。蒲牢捏握得劲道,不知怎地,越来越沉、越来越重,超乎她的耐度。
他一怔,松了力道,五指仍旧扣着她的。
她想由他脸上看出些端倪,希望能弄懂他在烦恼些什么。
对,他一脸很烦、很恼、很不知如何是好的摸样。
「红枣熬汤,可否只取一只手,或一只脚? 」蒲牢费了好大气力,勉为其难才说出完整一句话,而不咬碎一口龙牙,「这样,药效够吗?」
她微微讶然,他会有此一问。
这是代表着,让他困扰无比、整日心不在焉,不时露出烦恼神情的主因……是她?
「看熬的汤分量多少。」她答以寻常用药常识,」红枣多为陪衬,并非绝对必须,用以和解百药,红枣昧甘,性平,能略抑苦昧 ,使药汤温润甘喉易干下口因。」
「要看汤的分量?」九种药材齐全后,会熬出多大一锅,蒲牢毫无概念,也不清楚,但听她说「红枣多为陪衬」,让他安心些些。
「你方才问,一只手或一只脚,难道是……」她的手、她的脚?
「只是缺只手、缺只脚,影响不大,至少小命保住,要是汤的分量仅仅一小碗,说不定躲根指头还嫌多了。」蒲牢径自想像。若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兴许……她可以不用整只下锅!
「你先等等……我不想缺手断脚……」她连忙要劝。不要这么冲动,一脸想要当场「支解」她的神情,还很畅快地替她决定,缺只手影响不大……
「缺手断脚有什么关系?!」笨蛋!蒲牢吼得巨响,晴天霹雳亦不过尔尔,他吠出了额际的青筋暴突。要不是她又娇又小,皮薄肉嫩,他真想赏她一头爆栗,将她「敲」聪明些!手与脚,算什么!小命休矣,有手有脚又有何用?!
「你没手,我当你的手,喂你吃饭、帮你写字!你断脚,我当你的脚,抱你去任何你要去得地方,我步伐比你大、走得比你快,不会让你觉得不便-一但要是命没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什么也帮不上你!吼声脱口,再形成回音,因为吼得又重又沉 ,回音荡漾的次数同等增加,将他那番话,一而再,再而三,复诵、复诵、复诵……
他,说出了好惊人的话。他自己尚未察觉,一副理很直、气很壮的磊落貌。
红枣先是一呆,淡淡红霞,逐渐飘上,双腮染艳。
虽然,他吼得一点都不缠绵徘恻,可语句中 ,承诺了多少东西,他知道吗?
我当你的手……
我当你的脚……
这是一辈子的事,漫长的一生。
她的双眸,热热的。
她先是合上长睫,感受眸内热暖累积,再张眼,瞳仁加倍水灿,近乎晶亮。
「说的也是,若失去性命,维持手脚俱全,也没有意义。」她一笑。
「对吧对吧。」真高兴她听懂了。
没错,要手要脚,不如要命一条,虽然她的手很软很嫩,握在掌心里,感觉很好,但必须割爱时,还是要忍痛——
「要是只取我一只手脚,留我性命无虞,那就太好了。」明知熬汤用的「红枣」,才需担心下锅的命运,怎样都轮不到她,她当然能说得轻松。
原本,不想言明她与「红枣」的差异,是带些恶意,要看他出糗,现在,不急于矫正他的误解,却是顽皮居多。当他得知自己犯下多大的谬解,他会露出哪种神情?是大松一口气,为她保全了手脚及小命,而绽放狂喜,仰天大笑?还是,一整个呆住,全然状况外,迷糊得可爱?太坏了她,竟对此……有所期待呢。
蒲牢握看她的手,举到面前,端详的眼神很专注,仿佛她每一条掌纹、每一处肤色,都值得他细细观察。
「没了,是有点可惜,它按遍我身上的穴位时 ,那种泛起酸软的舒畅的滋昧……」啧啧啧, 光想起来,筋骨通软。他下意识执她之手,摩挲他微微泛鬓的下颧,动作轻浅、缓慢。兽一般的本能,做着他感觉舒爽且安心的动作。
「还有,它摸着我额头时,我也很舒服…… 」他不禁吁叹,因为满足而发出沉吟。他刚那声餍叹,太过悦耳,咚地撞击她心口 ,带来震撼。悦耳到……撩人的地步。
她仿佛受到蛊惑,柔黄翻转,以掌心托付他的脸庞,感受他肤上炙热。他喉内逸出咕味,偷悦,享受她柔软的肤触。
半眯眸的神情,像大猫,慵懒,依然,讨着要人爱抚。
「若我断了手足,成为残废,你真愿意成为 我的手脚?在我身边,扶持我、陪伴我?…… 」她轻声问。
「当然。」他的眸虽是半眯,眸内的认真,半点也不少。
她笑容更深,感觉心口甜津津的,他那「当然」两字,说得虽少,可是他的眼,却传达了许多……
「既然如此,我不怕跟你回龙骸城,你也别担心。」
她知道他在……担心?蒲牢凝她。担心一回城去,就会……失去她。
「一切,都会没事的。」她笑,笑容中寓意深远,有安抚,有暗示。
他确实被安抚。被她的眼神,她的嫩嗓……她那温婉,却自信的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