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果然有趣!俞惊澜,江湖传闻你无法无天,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说到这里,闲闲地打量了他一番,右手抚着下巴,道:“不过,你要考虑清楚,在下身在公门,今日所为,全是职责所在,俞楼主阻我,便是与朝廷为敌,这后果么……”
啧,与朝廷为敌,虽说江湖人行事本就不羁,但像他这样明摆着要护着通缉犯的人还真少见。俞惊澜,胆子果然不小!
俞惊澜神色未动,只是有如墨画的眉微微扬了起来。“有劳归神捕操心,在下自然清楚。”
瞧了他半晌,归离天终于笑了笑。
“我说任未伤,有这么个男人让你勾到算你好运,不过,”她眼中精光一闪,狡黠地笑起来。“凭你你血手林第一刺客的名头,当真甘心躲在他人羽翼之下,做个被保护的小女子?啧啧,真不像我认识的任未伤啊!”
摇头叹息的表情,分明是在挑衅。
马车内的任未伤却丝毫不动怒,仍是悠闲得不得了的语气。“归神捕,归姑娘,我一没逼他二没求他,他自己跑上门来揽上这档子麻烦事,我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唉,毕竟刺客当久了偶尔也想偷偷懒,这么个大好机会摆在面前,我为甚么放过遇?”
“这么说,你从头到尾就是想利用他啰?任未伤,你不觉得有点不厚道么?”一脸不赞同的神情,却因眼中遮不住的戏谑而显不出义正词严来。
“厚道?”任未伤轻笑。“我不过是以杀人为业的刺客,与我谈厚道,不嫌多余么?”
这话让归离眼中闪过笑意,拍手称赞。“哈,爽快!任未伤,你也就这点对我胃口。可惜我是官,你是贼,怎么也兜不到一块儿去,不然说不定还能引为知己。”
她这话倒是说得半点没错,虽说两人身分大大不同,然而这任意狂妄的性情,分明相似得紧。
马车里始终没打算露面的任未伤轻笑两声,悠悠道:“可惜时不予我,我既已踏上这条路,早已回不了头。归神捕,我看我们只有等下辈子才有可能坐下来把酒相谈了。”
“那就没瓣法了。”归离天看似悠闲地弹了弹指,下一瞬间,眼中杀气顿起。“如今我职责所在,只有痛下杀手了!”
话音未落,身子已然腾空,迅猛至极地向马车方向而去!
她突然出手,众人皆是反应不及,而原本挡在她身前的俞惊澜,这时也没有动弹。
金刀出鞘,耀目的金光割破天际,向马车直劈而下!
然而,没有等到刀光落下,马车内立时冲出两道人影,倏然间迎上前去。
归离天一惊,立刻收手,退离三丈远才停住。
她抬头,却见两个侍女立在马车之前,已然摆出迎敌的架势。
“呵呵,长天楼人才济济,在下今日算是见识了。”说着,漫不经心地瞥向俞惊澜。“俞楼主,就算你今日为她血溅五步,这女人也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这样子你还要护着她?”
俞惊澜负手而立,淡然道:“她如何待我是她的事,我要怎么待她是我的事,归神捕,如果你今日非要动手不可,在下只有奉陪。”
听他如此说来,归离天不禁吹了声口哨。“够痛快!俞惊澜,我觉得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客气。”仍是不冷不热的语气,连半点惊讶都没有。想也知道,这个“喜欢”肯定不会是那种喜欢。
既然讨不到便宜,归离天也只有摸摸鼻子,自动走人。
怀抱着外鞘破旧得不像样的金刀,她略略抬了抬手。“看样子我今日是别想得偿所愿。俞楼主,我奉劝你,以后最好管着她别让她落单,否则……哼哼,我可不会客气!”
说罢,也不管人家甚么反应,纵身一跃,消失在枝叶间,远远抛来一句——“任未伤,你还是好好珍惜这个男人吧!”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金刀神捕归离天,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眼前。
俞惊澜立在路旁,望着归离天消失的方向略略皱起眉,也不知道在想甚么。
“俞楼主,”马车里倒是先传来了任未伤的声音。“现在你知道在下身上有多少椿命案了,还要将这麻烦揽上身么?归离天是捕快,行事总还留有三分余地,那些于我有杀父杀兄之仇的人可就不回这么客气了。除此之外,你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想要我的性命么?”
她顿了一顿,片刻后,似是轻声叹息。“我不是好人,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沉寂须臾,却只听俞惊澜淡得不含半分情绪的声音。“上路。”
这两个字飘入耳中,马车中半靠在车壁上的苍白女子垂下眼睫,自嘲地笑了笑,最终只是闭了眼。
俞惊澜啊俞惊澜,这样执意要我,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回长天楼的这一路,也真是意外多多,归离天的拦路之后,又有人找上门来了。
“俞楼主。”才刚刚打算落脚,麻烦就自动上门了。
俞惊澜转回身,见易高大步走近。两年未见,他倒是仍然精神奕奕。
“易庄主,”俞惊澜没有半分惊讶,略略点头。“好久不见。”
易高爽朗笑道:“是啊,两年不见了。”言谈举止之间,竟是十分客气,这让俞惊澜略微眯了眯眼。
两年前他不顾众人反对,径自将受伤的任未伤护在羽翼之下,易高十分不悦,只是顾忌他的冰火掌,才没有当场翻脸,如今仿佛万事不计的模样,实在有些怪异。
“真是巧,这里离至诚庄颇远,没想到都能遇到易庄主。”
易高听出他话中探询之意,笑着拱手。“俞楼主不必怀疑,老夫正是特意来此等候的。”
“是么?”这倒怪了。“不知易庄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目前老夫在乔家作客,是受乔盟主所托而来。”
武林盟主乔苍柏?俞惊澜眼中闪过警觉,脸上却仍是笑。“原来如此。”
易高是乔苍柏的心腹之一,看来任未伤之事让武林盟主也坐不住了。
易高笑道:“俞樱主,乔盟主听说俞楼主经过此处,特意托在下前来邀俞楼主前往乔府作客,不知俞楼主给不给面子?”
俞惊澜只是略略沉吟。“能得乔盟主相邀,在下怎会拒绝?”
易高大喜过望。“如此,我们这便去乔府吧:也省却住在客栈的麻烦。”
“易庄主!”俞惊澜阻住他。“在下此番出门,所带下属颇多,恐怕会给乔盟主造成麻烦,还是等在下安顿好,再前往拜访吧。”
这话倒不是推脱,此番出门,本就是为了把任未伤带回长天楼,以任未伤脱身的功力,自然多带人手,有备无患。如今带着一大群高手上门,实在不便。
易高却笑道:“这倒不用担心,此番正好有许多江湖同道在乔府作客,乔盟主已有准备,俞楼主尽管前去便是,这也是乔盟主的一番心意。”
“但是,终究不便……”
“俞楼主!”易高依然坚持。“盟主既然这么说了,你又何必推脱?如果请不到你,叫我怎么跟盟主交代?”
俞惊澜尚未答腔,却已听身后马车里传来轻轻的冷笑声。“说的是。俞楼主,你若不去,叫人家怎么跟主子交代?”
听到这声音,易高脸色变了变。任未伤的声音他自然是认得,旧怨在前,现在听来,分外恼火。
“未伤!”眼见易高脸色发青,俞惊澜偏过头,淡然叫了一声。“别耍性子!”
这句话却令任未伤的声音更冷,火气也更盛。“怎么,俞楼主这是对我下令?真是抱歉,在下不是长天楼的人,恐怕阁下没这个资格!”
此话一出,长天樱的楼众都僵了一僵,就连易高也诧异得忘了生气,俞惊澜却仍然一脸平静。
现下大家都知道她身受重伤,难以自保,她居然还敢在性命堪虞的情况下,对唯一能护她的俞惊澜如此不驯,到底是不知轻重,还是吃定了俞惊澜不会与她计较?
任未伤自然不会蠢到这种程度,那么,她根本就是笃定俞惊澜会容忍她?会吗?她与俞惊澜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
易高左想右想,一时难以碓定,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就要重新考虑目前的形势了……
“你想去乔府?”俞惊澜声音平定地问。
她哼了哼。“我想做甚么重要吗?你甚么时候尊重过我的意见?”
俞惊澜望着马车半晌不语,回头对易高道:“如此,有劳易庄主了。”
易高一愣,立刻收起惊愕,笑道:“客气。”
第四章
这一任的武林盟主是乔苍柏,一个成名江湖二十多年的人物。会成为武林盟主的人,如果不是甚么帮甚么派的掌门,那大概就是侠名传遍江湖的大侠,而乔苍柏属于后者。
乔苍柏侠名在外,义薄云天,江湖中人尽皆知,而乔苍柏不论长相还是风度,也确实都很“大侠”。
“哈哈,俞楼主,果然英雄出少年,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成就,实在叫老夫自叹不如啊!”乔苍柏坐在主位上,豪爽地笑道。
而以常人的目光看来,俞惊澜的反应实在是有些不识抬举,他只是略微提了提嘴角,道:“乔盟主谬赞了,在下不敢当。”
“哉,有甚么不敢当的,”乔苍柏言谈亲切,举止爽朗,十足的盟主派头。“老夫前些天才跟易庄主说,当今武林,俞楼主的身手可算是顶尖了,再过几年,恐怕老夫就该让贤了。”
话音刚落,却听“嗤”一声轻笑从旁传来。
顺着声音望去,任未伤扯着唇懒洋洋地坐在椅上,神情嘲弄。
“乔盟主,”不知为何,明明是敬称,听她说来却只觉嘲讽。“以俞楼主的声名,‘让贤’这两个字不觉可笑么?阁下要留下胸怀过人的名声,也该看看对象是谁。”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而且又是出自任未伤之口,在场之人不由变色,连乔苍柏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唯一神情平定的是俞惊澜,他只是略微眯起眼,扫向她,眼中若有所思。
“未伤!”望了她一眼,他淡然道:“你若有甚么不满,回去说便是,犯不着对着乔盟主来。”
听他如此说,任未伤脸色变了变,盯着他半晌,最终却只是哼了一声,甚么都没说。
她自然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在他人面前说这样的话,一则顾全乔苍柏的面子,二则表示他们关系非比寻常,让那些想对她下手的人顾忌。
哼哼,真是好心!
乔苍柏毕竟是只老狐狸,这时反倒笑着劝俞惊澜。“俞楼主,算了,任姑娘也不过遇是快人快语。”
俞惊澜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淡笑道:“让乔盟主见笑了。”
“哈哈,年轻人嘛,老夫明白的。”
你明白甚么?任未伤沉着脸坐在一旁,冷笑未收。
乔苍柏,这些年除了沽名钓誉,你还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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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乔苍柏的盛情之下,俞惊澜一干人等被留了下来,安排住进别院。
表面上看来,乔苍柏似乎是极为欣赏俞惊澜的才能,所以刮目相看,但事实上……哼,不就是怕俞惊澜成了她的靠山,以后难收拾她吗?武林盟主?不过是一个假惺惺的老头罢了。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温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任未伤仍趴在窗前,懒懒地看着夜空中的一弯明月,动也不动。“甚么怎么回事?”
俞惊澜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望着她的眼冷静得直透人心。“今天你不该对乔苍柏说出那样的话。”
她的眸光沉了一沉,手心暗暗收拢,想如以往漫不经心地撇清,最终却收不住冷笑。“我本就是口无遮拦的人,有甚么奇怪?”
“是吗?”他的眼中闪过奇怪的光芒,幽深幽深。
被他这样的目光瞧着,任未伤微恼地撇开脸,下巴支在叠在窗台的手臂上,望着楼前小湖倒映着的一轮明月,冷声道:“俞楼主在怀疑甚么?何不干干脆脆地说出来?”
他只是望着她,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声。“未伤,你有事瞒我。”
这一声轻叹,饱含着无奈与忧思,与他平日平淡的语气大相径庭,令任未伤不由地怔住,许久,慢慢地咬住唇。
“你个性懒散,有时会说不轻不重的话嘲弄别人,但却不会这般明明白白地讽刺。今日你的表现,分明是对乔苍柏心有怨恨。到底为甚么?”
沉寂良久,她紧紧握住掌心,冷笑。“我跟他有仇,你信不信?”
“有仇吗?”他慢慢重复,停顿了片刻,最终只是道:“我不管你与他之间有甚么仇,但是留在乔家的这几天,你不能乱来,知道吗?”
“你又想对我下令?”任未伤僵扯唇,目光仍停留在湖中的明月上,笑得不见一丝暖意。
“这不是命令。”俞惊澜伸出手,慢慢握住她搁在窗台上的手掌,感觉到那份冰冷彻骨。
“是请求。”
被他握住的手微微一颤,却仍然固执地想要挣脱,然而他却不放,紧紧握住。
“你该知道,他们虽然对我没甚么好感,但还不至于想与我为敌,你却不一样,未伤,你的过去我没有办法改变,但是你的未来,我要参与!”
她陡然因这一句而胸腔起伏,半晌无法开口。
他怎能用这样坚决的语气说出这一句?要知道,要知道她真的很想……当真……
任未伤撇开眼沉默着,直到心绪慢慢平复下来,才漠然道:“抱歉,我的未来,不想让你参与。”
“那又怎样?”俞惊澜望着她,目光在这一刻温柔了起来,温柔得令人震颤。
“我说过,我要的人,便一定要得到。”
“你……”她又忍不住气恼,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转开脸。
“俞惊澜,你一向是这么一厢情愿的吗?”咬了咬唇,接着说道,“除非你废了我的武功,否则,别以为我是乖乖认命的人!”
俞惊澜微微一笑,抬头望天。她自然不是,否则又怎会逃了两年?如今终于再次将她留在身边,他又怎么肯放手?
“你与乔苍柏之间的仇,非要性命相拚不可?”
他的问题让她倏然沉下目光,抬头望月的脸庞蒙上一层寒霜,冰冷的夜风中笑意森寒。
“杀母之仇,你说,我是不是非要他的性命不可?”
这个答案让俞惊澜略微吃了一惊。“乔苍柏杀了你母亲?”
她却不回答了,倚在窗台上,伸出自己的手细细地瞧着。
这双手有着苍白的肤色,淡青的脉络通过几乎透明的肌肤显现出来,手骨十分纤细,关节处有着薄薄的茧,皮肤虽柔软却不细嫩,看来与一般女子相差不多。
谁料得到就是这样一双手,挥起剑来却势如奔雷,剑气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