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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牌刺客 page 2 作者:白潋

  她的悠闲令俞惊澜微微眯起眼。“你不怕我与他们联手杀你?”

  “怕,我怎么不怕?”她懒懒地勾唇,神色间却无半分骇然之色。“不过,传闻俞楼主的身手已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死之前见识一下也是好的。”

  这个女人……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吗?见她如此闲散的神色,再想到她方才残酷的模样,众人不由地暗暗倒吸口凉气。

  俞惊澜沉默了许久,而后淡然扬眉。“任姑娘,这话可是向在下挑战?”

  “挑战?”她抚着下巴,眉眼弯弯的。“唔,阁下说是就是吧,如果俞楼主不吝赐教,在下自然求之不得。”

  想到传说中未逢敌手的冰火掌,她确实有些跃跃欲试。

  天底下能挡过天伤剑法的人少之又少,不知道他的冰火掌是不是有这威力?

  听她如此回答,易高眼神沉了一沉,随即豪气干云地对还未来得及开口的俞惊澜道:“俞楼主,虽说老夫希望阁下能出手相助,但是,这妖女剑法厉害,若阁下心有不愿,大可不必勉强,老夫拚了老命,与她同归于尽便是!”

  话音刚落,一旁的侠客们已纷纷叫道:“易庄主,我等必然随庄主斩妖除魔!”

  “对,同归于尽!同归于尽!”

  场面立时沸腾起来,一伙人叫嚣不已。

  任未伤只觉好笑,垂剑负手,偏着头望着闹腾着说要与她同归于尽的几十人,唇边笑意未减。

  唉,这种正义凛然的把戏,怎么他们就是玩不腻呢?

  哄闹中,只听轻轻一声冷哼传来,待众人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后,俞惊澜冷冷开口了。“易庄主,不必说这种话激在下出手,在下此番前往至诚庄,要见的是东方先生,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这话完全不给易高面子,一时令易高老脸又红又白,亦让其他人等心中生了不平,纷纷气恼,却敢怒不敢言。

  “所以,”顿了一顿,他慢慢地接着说。“今日我出手,只是我一人之事,不管胜负如何,都由长天楼来承担。”

  易高眼睛一亮,随即笑得可亲。“俞楼主要为江湖除害,老夫自然不会阻拦。若是有甚么地方用得着老夫,尽管说便是。”

  俞惊澜只是随意哼了一哼,看也不看他一眼。易高打的甚么主意,他当然知道。

  任未伤剑法惊绝,他们几十人联手也不是对手,恐怕她杀到性起,他们会全数覆灭,如今他出手,赢了,“易老英雄”依然得个主持公道的名声;输了,是他长天楼的事,到时任未伤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几十人要了结她,省时又省力。

  任未伤眼中掠过快得来不及捕捉的光芒,只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俞楼主,请吧。”

  众人纷纷退开,立刻腾出一块极宽敞的地方来。

  轻啸一声,任未伤抬剑垂眼,目光投到雪亮的剑身上,铁器反射出来的白光照入她的瞳仁,微眯的眼刹时凛若晨星,杀意立现,唇边却仍然笑意悠悠。

  “这把剑已经跟了我十五年,杀人无数,它的锋芒,全由鲜血萃练而出,我倒真不希望断在它之下的,还有你的肢体。”

  俞惊澜双手负后,静静地站着,依然是温温淡淡的语调。“我这双手跟了我二十五年,想砍掉它的人也是无数,可惜没有人成功过,今日倒是可以看看,血手林第一刺客任未伤的天伤剑法,是不是能把它砍下来。”

  任未伤扬眉一笑,目光悠悠地望入他黝黑的眼眸。“有趣!俞楼主,你果然是我遇见的最有趣的对手。”

  说罢,伸指在闪亮的剑身上一弹,长剑立时龙吟,绵绵不绝。龙吟声中,她眼眸一眯,身形如鹰掠起:“动手吧!”

  剑光化水,流月般冲击而去,目标正是他的胸口!

  俞惊澜身形未动,眼见她剑尖抵至眼前,才侧了一侧,右臂如电般探出,握住她的手腕。

  任未伤讶然挑眉,随即微微一笑,纤细的手臂立时滑开,剑身一沉,又是一道剑光如雪。

  天伤剑法原是以快制敌,任未伤的反应能力又是快中之快,所以,当她将剑法全力使出时,便剑光如网,有如水银泄地、悬崖飞瀑,只见剑芒不见人。

  而俞惊澜亦非等闲之辈,轻功更是精绝,一时之间,两人的身影融为一团,全然分不出谁是谁。

  易高等人心急不已,见他们二人的随从都是平静的神色,心中更急。

  百招过后,两道人影倏然分开。

  俞惊澜站定,仍是平静淡然,然而,垂下的右手却染上了殷红︱︱一道细细的红色河流从他宽大的袖口处流出,汇集在指尖,一滴滴地溅到地面上。

  “楼主!”

  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阻住了下属。天伤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他已有数年未曾见血,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人伤到了。

  对面的任未伤,剑尖早已垂下,本已病态苍白的脸庞此刻已成惨白。

  “冰火掌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只是三分力道,就……咳咳……”她突然呛住,伸手捂住嘴,皱眉咳嗽。

  “小姐!”婆婆出声叫道。

  她横剑,阻住两个仆从,慢慢放下手,目光飘忽如雾,语似叹息。“那一掌,你可以不必留情。”

  俞惊澜的眼神未动,平静地道:“那一剑,你同样可以杀我。”

  四目相对,她忽然笑了出来,懒懒拨过散至额前的发。“如果今日非死不可,便由你来动手杀我如何?如果最后是死在你手里,任未伤这一生,也算不枉了。”

  注视着她笑意悠悠的眉眼,听她这一句出口,对面的男子眸中闪过瞬间的动荡,转瞬即逝。

  这时,她抬眼望向天外,唇边浅笑却是一刹那的黯然。

  大雨瓢泼而下,敲打着泥泞的路面,那一声声,他却觉得像是敲在自己的心上。湿漉漉的空气中,狂风渐冷,扬起她青衫如云,黑发如夜,闪电劈开雨幕,白光映出她脸庞上那飘渺的黯淡。

  然而,在他乍然看去的那一眼,悠闲懒散的笑容下,那女子眉目深深,深得如此悠远,深得如此寂寞,深得如此──动人。

  第二章

  斜阳脉脉,芳草萋萋,杂草丛生的荒僻官道旁,安静而萧索。

  任未伤躺在半人高的杂草之中,想要笑一笑,却发现根本无法牵起嘴角──连眼皮都已睁不开,又哪有力气去笑?

  夕阳的光穿过密密的杂草投射下来,此刻已没有了暖意,却仍然带着明媚的气息,混合着身侧绿草泥和土的清香,如此怡人。

  她极其舒缓地吸了一口气,将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吸入鼻腔,努力令自己清醒──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这回,是当真逃不过了吗?

  右手仍然紧紧地握着剑柄,没有松动。

  伤口火辣辣地痛起来,痛到极至,又渐渐失去知觉,她清楚地感觉到生命正从自己体内慢慢地流失,脑中却仍然固执地留着模糊的感知。

  唉,怎么会这么失算呢?想她堂堂血手林第一刺客,一柄天伤剑横扫武林,现在居然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悬赏而落入这等境地。

  刚刚从长天楼的军师周斐手上逃脱,竟那么巧碰上那群猎捕她的“正道人士”,结果自己去了半条命,连一直跟在身边的十三和婆婆也没了消息,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铃铛随风轻响,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着车轮滚过大道的沉重声响,渐渐接近。

  她模模糊糊地听着,却早已没了力气出声叫喊,意识逐渐涣散,她在心中暗自笑忖:呵呵,身死陌路无人闻,这个结局好像……很有趣呢。

  再次有知觉的时候,胸口又痛了起来。她深深地吸气,想要缓解痛楚,最终却只能低低呻吟。近来好像愈来愈软弱,竟然连这一点痛楚都忍受不住。

  昏沉中,神智终于因痛楚与口中苦涩的药味而慢慢清醒,一点一点地感受到周遭的事物。

  被人救了。这个感知清楚地出现在脑海里。

  呵呵,这条命不知在鬼门关外徘徊了多少回,对危机的觉察力难免高了一些,每次都是如此,眼看就要一命归西,却都教她撑了下来,以这般残破的身躯苟活于世。

  闭着眼轻轻叹了口气,虽已清醒,却仍然不愿睁开眼。

  “她似乎醒了。”清稚而淡定的声音,有如此好听声音的少年,长相想必也十分清秀可爱吧?

  胡乱地想着,好心情却被另一个声音陡然打入深渊。

  “是么?”很平静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接着,有人搭上了她的脉门。

  “嗯,小方,去禀告楼主,任姑娘醒了。”

  另一个轻快的童稚声音应了一声,出去了。

  任未伤只能认命地睁开眼,端出她人畜无害的笑容。“周先生,好久不见。”

  落入眼中的中年男子秀气斯文,对她微微一笑。“是很久不见了,任姑娘,认真算起来,应当是七天又八个时辰。”

  七天又八个时辰?她愣了一愣,难道她昏迷了三天?

  看周斐平静却难掩懊恼的脸色,似乎还记着几天前被她甩掉的仇。这么一想,又皮笑肉不笑地恭维:“周先生真是严谨,有您做长天楼的军师,也难怪俞楼主甚么心都不担,一样能一言震动江湖。”

  听她出言称赞,周斐却没任何自得之色,望着她的目光透着明晰,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令人发毛。

  “任姑娘,能言巧辩并不能助你逃脱,两年的经验,难道还不明白?”

  两年的经验......

  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周先生,你真会打击人。”

  躲了两年,却总是被轻易地找到,这不禁让她怀疑自己隐匿行踪的功夫是不是退步了,怎么连个小小的长天楼都躲不掉──这话被旁人听到大概要翻白眼了,长天楼前面若是冠上“小小”这个形容词,不知多少门派的掌门要自动撞?晼C

  “好说。”周斐一本正经地拱手为礼,顺便刺激她一下。“任姑娘,为了你,我们楼主可是日夜兼程从总堂赶了过来呢,是不是很荣幸?”

  这话令任未伤心口一惊,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嘲讽。“是么?原来贵派这么悠闲,一楼之主想做甚么就做甚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周斐不以为忤,反倒微笑。“姑娘于楼主而言,意义非凡,既然连整个江湖都惊动了,亲自赶来又算得了甚么?”

  这话惹得任未伤暗地里翻白眼,他这话分明是说她与他口中的楼主关系“非比寻常”。

  去!她很冤好不好?天知道那位俞楼主甚么毛病,她当年顶多就是不告而别,他居然就对整个江湖发出赏金令,拿她当通缉对象,说甚么将她送到长天楼或提供消息者,长天楼可答应任何条件。

  谁不知道他长天楼财大势大?要武功的要钱财的全冲着这赏金令来,闹得她这两年跟过街老鼠似的,躲得辛苦。

  忍不住叽叽咕咕暗中咒骂,偏又不小心牵动了伤处,眉心立时蹙紧。

  恰好这一幕落到刚刚推门进来的人眼里,秀气淡然的脸庞不易察觉地一凝,瞬间平复。

  任未伤一眼瞥过,直觉想闭眼装死,然而在周斐似笑非笑的瞪视下,只能端出笑容来。“这种情况下相见,请恕我不能称之为幸会。”

  停顿只是片刻,那男子举步往她走来。

  梦里幽深凌厉不敢稍忘的瞳,近在咫尺。

  在他这样的目光之下,她很没志气地发现自己竟在颤抖,非关伤处,只是感觉有一股冰冷的凉意顺着他平静的目光从脚跟窜上来,直窜到心窝,几乎令她心跳停止。

  真是没用!她暗暗苦笑。

  “这种情况下相见,我也不认为是幸会。”这个叫俞惊澜的男子依然是那平淡平静的样子,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

  这样的平静下,怎么会隐藏着那么激烈决绝的意志?任未伤不禁困惑,就像一直也弄不明白他为何会缠定她一样。

  两年了,这两年来,她逃,他便追,一道赏金令引得江湖风波起。这样轰轰烈烈的不管不顾,倒像是她的风格,可惜她却是躲的那个。

  她笑了笑,扯动锁骨上的伤,麻辣辣地痛。“既是如此,你我还是尽快分道扬镳比较好,不是同路人,同行并无意义。”

  他只是回了一句。“尚未同行,又怎知没有意义?”

  “呵呵,”她讥讽地笑。“同理,是不是可以说,尚未死过,怎知死不是比生好?”

  他竟难得地点头:“于你来说,不是一直如此么?”

  任未伤被他用话一堵,顿时说不出来。怔怔地看他,他却是一脸淡然。

  半晌之后,任未伤嘴角挑起自嘲的笑。确实如此,于她来说,死,或许比生更好,他倒是将她的心性摸得一清二楚。

  毕竟曾经朝夕相处过,他心思如此敏锐,了解她至此,并不奇怪。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在不知她过往的情形下,将她明白得如此透彻。

  “既然知道,又何必搅进这浑水里?岂不是自找麻烦?”

  “如果偏偏就是想要这麻烦,又如何?”

  “你──”

  有一种人,劝告对他没有用处,因为个中理由他再明白不过,所以一旦有所决定,任何拒绝都挡不住他的脚步,而俞惊澜,偏偏就是这种人。

  俞惊澜沉默,直到视线落到她的伤处,才忽然开口,声音低得近乎温柔。“痛吗?”

  这样的声音实在不像出自俞惊澜之口,令任未伤怔了一怔,随即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淡然道:“习惯了。”

  她是习惯了,习惯了百病缠身,习惯了生死一线,像她这样的人,连命也不当回事,受伤又算得了甚么?

  俞惊澜默然,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周斐见此情景,拉着刚刚认识的小兄弟悄悄出去。他才不想留下来碍楼主的眼。

  半晌,俞惊澜像是无奈地叹了一声,声音悠悠忽忽地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到她心底。“甚么时候,你才会懂得珍惜自己?”

  珍惜……自己?任未伤愣了一愣,随后转开眼,不再看他。

  她该怎么珍惜自己?这条命她根本不知道能维持到甚么时候,一朝病发,便有可能魂归地府,况且,早已满手血腥,她还有甚么资格珍惜?

  耳边传来衣物磨擦的轻响,感觉他坐到床畔,接着,动弹不得的手落入温暖的围困中。

  “未伤……”低而清晰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她闭上眼,用力地咬住唇瓣。两年了,为何每次听到他这样唤她,还是忍不住有所动容?

  “还是不肯屈服?”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与我在一起,真的这么难以忍受吗?”

  “俞楼主,”她的声音听来依然闲散,没有因二人的话题而有所改变。“天下间女子何其多,阁下何必强求一个无心于你的人?”

  “其他女子与我何干?”

  他的声音也是极度清醒,然而说出这番话来,却又隐隐柔软了许多。“我说过,我要做一件事,便一定要做成。同样的,如果我要一个人,便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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