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知道是爹对不起你,可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啊,原谅他好不好?”
她的哀求没有让任未伤有些微的动容,手中天伤剑寒光如芒,指向乔苍柏。“原谅他?那么,我娘呢?灵儿,你不会明白,我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被自己视若天神的父亲所杀,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乔青了,也与他再无关系!”
“可是,我呢?我呢?”乔灵抱紧她,不肯放手,哭道:“要是你杀了爹,我娘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望着乔灵泪痕满怖的脸庞,她微微笑了笑,伸手慢慢擦着她的眼泪。“对不起,我只是个自私的人,灵儿,不必当我是你姐姐,我既与他无关,那么与你……自然也是无关的。”
“不,不是!你是我姐姐啊……”
“灵儿,”乔苍柏打断她的话。“不用你求她,爹知道你是个乖女儿,她要杀我,就让她杀吧!”
“不,爹,我不能……”
“放心,爹还不至于打不过她!”话音一落,“呛”一声陡然间身形如电,剑尖已然指向她。
任未伤这时被乔灵抱住,哪里动得了,又不忍将乔灵甩出去,眼看着那剑瞬间已至眼前。
“青儿!”乔庄大惊。
剑尖停住,停在她的胸口。
俞惊澜立在她的身侧,眉眼间怒意勃发,双指夹住剑身,内力倾出,乔苍柏顿时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陡然后退。
“叮!”一声轻响,那柄寒铁打造的利剑竟叫他硬生生以指折断,顿时惊得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都道俞惊澜武功深不可测,如今眼见他一招之内逼退武林盟主,折断对方兵刃。这样的身手,江湖中有几人能敌?
俞惊澜负手而立,指间断刃寒光闪闪。
“你是她父亲,我本不该对你无理,但你既然选择杀她,我就没甚么好顾忌了。乔苍柏,如果你还有武林盟主的风度,就堂堂正正地一决生死!”
被一个江湖后辈一招逼退,乔苍柏这时脸上又红又白,羞恼不已。
任未伤拉开早已吓呆的乔灵,站到俞惊澜跟前。“不错,让我与他,一决生死。”
“未伤!”俞惊澜蹙眉低低叫了一声。
他的意思任未伤自然明白,她的伤尚未复原,此时顶多只有七成的功力,实在不是决斗的好时机。然而,她的骄傲不允许让他替她出手。
她慢慢说道:“你知道,这是我的事。”旋即转头,望着乔苍柏,一步步上前。“刚才你动手杀我,你我再无父女之情,今日,是剑客之间的决死。”
“青儿,”见此情景,乔庄脸色惨白地叫了一声。“你,你真要与爹对决吗?”
慢慢转头望向兄长,她目光深深,千言万语却只化为凄然一笑。
“哥,他是如何待我你也看见了,这些年来我没有找他,是因为你,而今真相既然已经公布于世,我还有甚么顾忌?与其让他死在别人手里,倒不如死在我剑下。”
乔苍柏听她此言,低喝道:“你以为你一定杀得了我吗?”
任未伤冷然一笑。“那就试试看好了!”说罢,剑身一划,寒芒如电。
“青儿!”乔庄恳求地望着她。“就算父亲错了,如今他已身败名裂,你何苦再取他性命?当是哥哥求你,至此收手吧!”
望着挂念许久的哥哥,她沉默,眼中波光变幻,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低如耳语。“对不起,哥哥。”
说罢,瞬间拔身而起,势如奔雷。手上剑光如水,急刺而去。
乔苍柏从旁抽出另一把剑相抗,雨人激斗。
乔灵此刻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乔庄脸色苍白地看着缠斗中的两人,竟是甚么也说不出来。
再者,乔苍柏身为武林盟主,武功之高自是匪夷所思,而任未伤也是剑术惊人,尤其在发狂的情况下,其剑术之精非众人所能想象,哪里还敢胡乱出手?
场中唯一有缘由,也有本事插手的俞惊澜,此刻却也静静站在一旁,目光幽幽深深,也不知在想甚么。
百招之后,任未伤忽然收剑。
她横剑于前,说道:“天伤剑法最后一式天毁地灭,其实从来没有现过江湖,它真正的威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试试看?”
乔苍柏哼道:“你既已决定杀我,又何必再问?”
她轻轻笑了一笑,转颈望向俞惊澜,目光深深,似乎想说甚么,却又甚么都没说,又转了回去。
“那就试试吧,”声音低得沉欲无比,藏住浅得分辨不出的悲哀。慢慢平举剑身,极缓极轻地道:“天伤剑法第三十六式,天毁地灭!”
最后一个字说罢,身形骤然向前,竟是甚么剑式也没有,瞬间飘忽向前——何等诡异的轻功!
谁也不知道最后发生了甚么事。只听“呛”一声兵器相击声后,一切都停了下来。
“未伤!”
软倒的身躯靠在俞惊澜怀里,她喘了口气,向前望去,却见乔苍柏惊骇至极地望着她。
“爹!”乔庄乔灵都冲了上去。
看到乔苍柏虚伪尽去的眼神,她轻轻笑了笑。值得,一切都值得了。
喉头一甜,“噗”一口鲜血喷出!
“青儿!”乔庄见状大惊,摸上前来,握住她的手。“青儿你怎么样?青儿?”
“我……”一个字才出口,鲜血再度溢出。
俞惊澜心头一颤,快速点过她身上几处大穴,紧紧抱住她。“未伤,你撑着点,只要我们回长天楼你就会没事的,撑着点,嗯?”
贴着他的胸口,感觉到他在颤抖,她笑了一笑,知他已看出自己受了甚么样的伤,也不多说甚么。
“哥,”她轻轻喘了口气。“爹的武功已经废了,娘……娘可以瞑目了吧?”
“青儿!”乔庄此时眼中不由泛起泪光。“你别管那么多了,好好养伤,知道么?我们好不容易才相认的,你不可以再丢下哥哥,知道吗?”
“嗯。”乖巧地点头,一如年幼时。
她闭了闭眼,望向俞惊澜,慢慢伸出手去。在触到他冰凉的脸颊时,看到他眼中波光闪动,她不禁微微笑了笑,轻叹一声,慢慢……闭上眼。
天伤剑法最后一式,名为天毁地灭,是因为一旦使出,当有一方重伤至死……呵呵,你们都……没猜到吧?
“未伤!”
耳旁传来他激动难言的声音,她却再也睁不开眼了。
俞惊澜,倘若我当真未伤,这一切应该都不同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可以有来生,再让我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地见你……
第八章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转眼三年逝去。
“快,那小子在上面!”一声呼喊后,只听楼梯口传来“蹬蹬蹬”的杂乱脚步声,十数个带兵器的汉子冲了上来。
一个瘦小的汉子看了一圈,指向酒楼临窗的桌子旁坐着的一个青衣青年。“就是他!”
听他指认,几个汉子走上前,拿着兵刃,很不客气地敲着桌面。“喂,是不是你欺负我们兄弟?”
那青年恍若未闻,兀自漫不经心地饮茶,看着外头的湖面烟波,不搭腔,连头都没转。
为首的那人恼了,“砰”一声把剑摔到他桌上。“小子,大爷问你呢!”
这声巨响终于让那青年回过头来,眉目清晰而淡雅,十足的俊秀。白净的脸庞上,一双墨画似的浓眉分外惹眼,眉下眼眸深深,猛一看之下,不由叫人心口一跳。
“兄台是问在下么?”温温淡淡的声音,入耳只觉悦耳动人。
大汉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拿剑敲了敲他的桌子。“小子,我问你,刚才是不是你欺负我兄弟?”
“你兄弟?欺负?”青年皱起了眉,似乎十分疑惑。
方才指人的瘦小汉子此时指着他插嘴道:“你别装傻,刚才不是你掀了我的摊子?”
看到这人,青年“喔”了一声,点了点头。“阁下开赌局,实不该诈赌,在下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看他的行为举止,极其温文尔雅,然而那瘦小汉子却恼羞成怒,大声喝道:“你乱说甚么?想砸我的场子,就明着来好了,编派甚么是非?”
“在下句句实言。”那青年起身一揖,道:“兄台,如果你缺钱,在下可以相助,还是不要再去欺骗他人为好……”
“闭嘴!”瘦小汉子大怒。“谁要你这穷酸说三道四!”说罢,转头向为首之人道:“大哥,你看这人,实在太可恶了!”
为首大汉被他说得晕头转向,这时早已恼了,当即一剑拍上他的桌。“小子,给你两条路走。第一条,向我兄弟赔礼道歉,赔偿一切损失;第二条,被老子我痛打一顿。你选吧!”
青年却是微微一笑。“抱歉,我两条都不选。”
大汉顿时双眼一瞪,“呛”地抽出剑来。“好啊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再给你一次机会,道不道歉?”
“在下并无不是。”
此话一出口,只见剑光闪动,那大汉的剑已然刺来!
但见眼前青杉一闪,那温文尔雅的青年竟伸出两指,稳稳地夹住了剑身。微微一笑,他道:“剑,不是这么用的,不如让在下教教兄台吧!”
话音一落,他伸指一弹,只听剑身长吟,一股劲力立时将那大汉推了出去。然而,才退开两步,又仿佛有一股吸力吸住了剑身,不由自主地向前一送。
大汉大惊,心知遇上了高手,此时手中剑随着人家心意而动,根本由不得自己,一退一进,竟仿佛在施展剑法一般!
“向前三步,右挥,内息下沉,稳住下盘……嗯,有些样子了。”
那青年慢吞吞地喝着茶,话却是愈说愈戏谑。其余众人惊得动弹不得,方知刚才根本是被人耍了!
“手再向前三寸,单脚独立……这一招,就叫‘鸡立鹤群’。”青年笑吟吟地瞧着他们,轻轻松松地控制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双脚分开,伏身于地,这个,就叫‘蛤蟆出游’……”
正说到这里,却听一个声音惊讶唤道:“俞楼主?真的是你?”
那青年收了手,任由那群人灰溜溜地跑掉,自己漫不经心瞧向出声之人,却瞬间惊了一惊。
乔庄见他转过脸来,大喜,跨上前来。“没想到正好在这里碰上俞楼主,这倒是喜事一椿。”
“俞惊澜”干笑一声,道:“原来是乔兄,好巧,怎么也跑到庐山这小地方来?”
乔庄笑道:“俞楼主真是明知故问,你为何而来,我自是为何而来。”
这话说得“俞惊澜”一怔。“乔兄这话何意?”
“难道在下说错了吗?”乔庄疑惑。“东方先生定下的三年之约已到,阁下难道不是来见青儿的?”
“三年?三年之约?”
这下乔庄真的觉察出不对劲了。“俞楼主,你今日……怎么与往日全然不同?”
“呃,乔兄,在下还有事,先走了。”青衣青年说罢,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留下乔庄在后面愣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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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溜到山下闹事了?”清脆的声音从竹屋内传来,阻住了“他”的步伐。
“俞惊澜”停在红叶小筑的大厅里,哼了一声。“我很无聊行不行?你又不理我。”
这时的声音,却与方才全然不同,不是温温淡淡的男声,而是清澈的女声。
一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素衣女子跨出门来。青丝如云、面色皎皎,眉目如画。
看到“他”的脸,那女子轻一扬眉。“你又装成他的样子出门,怎么,很想他吗?”
听到最后一句,眼前的人抿唇不语,伸手到脖颈间轻轻用力,“嘶”一声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露出来的是一张清秀悠淡的脸庞,并不多么姣美,但入眼却十分舒服。
“我只是在试验易容术而已。”她闷闷回答。
“是吗?”
那女子若无其事地拨弄着厅里到处摆放的药材,不甚在意地道:“只易容成一个人,这样的试验方法并不好。”
“是啊。”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易容得一点也不像,很没有天分是不是?”
东方未晞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易容的最高境界,是完完全全成为另一个人,而在你心里,俞惊澜却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代替。所以你始终没有办法成功。”
独一无二?这个词让她胸口一跳,静默下来。
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东方未晞的声音又轻轻地飘了过来。“承认想他,并不是多么丢脸的事。”
微微笑了一下,褪去伪装的人转头去看朗旷的青天,某些东西在眉目之间层层积淀下来,叫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不丢脸吗?”伸手掩住了脸,低低的声音,似在自言自语。“可是,真的……很丢脸。”
挑捡药材的女子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她,许久之后,优雅的唇轻轻提了提,露出像是笑的神情。
这就是……思念吗?低下头继续挑选药材,扇形睫毛下却渐渐凝聚起疑似落寞的痕胁,又一点点地淡去。
“东方先生。”
乔庄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睬也不睬他的女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了,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是文静温良的女子,却从头到尾都没瞧过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拿着书本对药材,时不时皱眉。
都说东方未晞为人狂傲,目中无人,真是半点也没错。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见她抒出一口气,放下书本,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东方先生。”乔庄大喜,走上前去,十分恭敬地作揖。
东方未晞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乔庄擦了擦额上冷汗。“打扰了先生,还请先生见谅,只是三年之约已到,不知在下可否见见舍妹?”
放下杯盏,东方未晞站起身,将切好的几种药材放到药盅里,捣碎。
正当乔庄以为自己还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漠然的声音飘进耳中。“她在后院。”
“多谢了。”乔庄喜不自胜,大步向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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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么时候,你才会懂得珍惜自己?”
清清淡淡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恍如昨日。任未伤轻轻呵出一口气,瞳仁中,红叶漫天飘洒,纷飞如雨。那个暮雨潇潇的时节里,她遇着了他,会用平静的语气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的男子。
“不管付多大的代价,我都要留住你。”
“如果我不把你留下来,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这个声音,是如此地平静淡然,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个斯文淡定的男子。然而,他却是如此地坚决,决然将她拉到他的世界,决然为她走进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