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间,下面的一群女官,眼睛里都是有泪花闪动。
宁妃虽然有几分心疼,但是听着郭菀央一番话,已经知道郭菀央的真正意思,当下也着意要成全郭菀央。听太孙妃越俎代庖发号施令,当下只是微微笑着,竟然不出声反驳。
听太孙妃吩咐,马氏手下的人,当下就迫不及待的上前,拉着郭菀央就准备行刑。叶司织紧咬着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板子高高举起,郭菀央咬着牙忍受。原先想着动手的是宁妃手下,却不想太孙妃代庖。宁妃手下下手,下手定然轻一些。但是这些人下手,却肯定不会容情了。心中苦笑:原来苦肉计也不好受。
挨了两个板子,正准备挨第三下,却听见外面响起喧哗声。接着就听见太监的声音:“皇太孙驾到!”
一群人都是怔了一下,有些知道郭菀央与皇太孙关系的人,就露出欢喜的神色。马氏咬牙,厉声喝道:“快点行刑,五个板子要拖到什么时候!”
却听见外面响起朱允炆的声音:“到底什么事情,竟然喧哗吵闹成这般模样?”就看见朱允炆领头,带着一群人大踏步进来。
正在行刑的嬷嬷,板子高高举着,听皇太孙语气不善,当下竟然不知是否继续打下去。
朱允炆大踏步进来,马氏与宁妃急忙上前见过。朱允炆看了马氏一眼,却对宁妃淡笑说道:“晚辈们胡闹,宁妃娘娘您身为长辈,却也不阻止。”话是有几分责怪,但是里面的意思,却是十分的亲近。
宁妃急忙说道:“本宫目前虽然掌管着后宫之事,但是太孙妃娘娘……却是将来的后宫之主。”
宁妃这番话,简直就是赤果果了。马氏气得脸色发白,可是这样的公众场合,竟然鼓不起与丈夫吵架的勇气。
朱允炆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事情孤都听说了。后宫之事,孤本来不能前来加以干涉,但是听闻此事牵涉到郭尚功,郭尚功乃是先皇后指派给孤的人,孤因此前来过问一下……却不知郭尚功犯了何事,太孙妃与宁妃娘娘,竟然要打她板子?”
马氏冷哼了一声,说道:“御下不严,竟然出现盗窃案件!如此大过打五个板子又有什么多?”
宁妃却是慢悠悠的开口,说道:“太孙妃口误了。方才只是因为郭尚功与太孙妃说话之时,言语有些冲撞,作为惩戒,本宫才下令打郭尚功五个板子。并非因为太孙妃娘娘方才所说。若是因为御下不严,纵容盗窃,就是砍了郭尚功的脑袋,也是应该的,又怎么会只打郭尚功五个板子就算?”
宁妃这般说话,马氏又是气得脸色发白。宁妃这番话,明着是将事情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实际上隐含着的意思却是:别看着方才你耀武扬威,其实方才之事不过是我懒得与你计较而已!你还以为自己真的能在这里说得上话?
朱允炆将脸色沉下来,说道:“原来竟然是郭尚功言语冲撞了太孙妃的缘故。郭尚功……你却过来,孤却问你,你平素表现,却也算是大方得体,今天却如何不知上下尊卑,竟然冲撞了太孙妃?”
马氏听朱允炆说话的口气,不由脸色发白,差点闭过气去。心中明白,今天这场战役,朱允炆已经完全站在郭菀央这一面了。否则说话的口气也不会如此纵容。
叶司织急忙上前,将郭菀央给扶住了。挨了两个板子,虽然还没有造成内伤,但是毕竟十分疼痛。郭菀央一瘸一拐的下了凳子,上前,对朱允炆行礼。朱允炆看着郭菀央的行动,眉头轻轻的抽了抽,有几分心疼的神色。只是这神色很快就收起,依然很平淡的说道:“跪下不便,只管站着说吧。你却说来。”
郭菀央却执意跪下,才说道:“皇太孙明鉴。先容下臣说明此事经过。原来是太孙妃派人赏赐云锦回娘家,却不想娘家人却从街上购得了一模一样的宫中云锦。这些云锦如何会流落到街市上?太孙妃娘娘就认定是尚功局盗窃,于是与下臣一道,上尚功局来审问。下臣却以为,此事只怕另有蹊跷。”
朱允炆不笨,郭菀央虽然三言两语,他却也思想明白了,自然知道这是太孙妃着意陷害的缘故。当下淡淡说道:“你以为,蹊跷在何处?”
郭菀央说道:“第一,这街面上买回来的云锦,虽然是宫中的样式,也铁定是出自宫中。但是宫中织染这样的云锦也已经有两个月,平素分派给各位娘娘使用、赏赐给勋贵之家使用的,也有不少,街面上出现这样的云锦,其实也不稀奇。若是哪户得了赏赐的人家,将云锦拿出去贩卖,小小的尚功局……也实在管不过来。”转头吩咐道:“叶司织。将账本拿来。”
叶司织就急忙下去了。郭菀央又说道:“这两个月,宫中各处,也分派走了数百匹云锦。其中太孙妃娘娘领走了二十匹。”
马氏怒道:“得了皇家赏赐的,都是大户人家,又岂会做这等掉面子的事?”心中已经明白过来,方才郭菀央宁可挨打也不说这番话,就是为了将这番话留到皇太孙跟前说!狠狠的扇自己一个耳光!
自己竟然一败涂地……自己是轻敌了!
郭菀央含笑说道:“娘娘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也知道不少大户人家是面上光,里头却也是支撑不过来……就是贩卖御赐的云锦而已,也不算什么大过失,娘娘说是也不是?”
马氏冷哼了一声,说道:“一派胡言!”
郭菀央却不理睬,只继续说道:“第二条蹊跷,臣下却是有些不敢说了。娘娘母家既然能买上这样的云锦,却为何轻轻放过那家店铺?私自贩卖宫中云锦,其罪不在小。要查清云锦的来龙去脉,将那店主找来打上两个板子,他敢不招认?这岂不比今天来这里乱?”
郭菀央这番话就是直接指斥太孙妃栽赃陷害了。只要用膝盖想想也知道,马氏放过店铺却上尚功局来兴风作浪,这一事实本身就说明了马氏的真正用心!
朱允炆冷着脸,说道:“郭尚功此言却是有理。太孙妃你处理此事,果然是有失鲁莽了。却不知是哪家店铺买上的,等我通知应天府,命应天府与锦衣卫一道将店铺云锦的来龙去脉就可以了,实在不用在这边做无用之功。”
马氏也不是蠢笨之人,这个栽赃计划却是考虑过。忽略了这一条,却也不是她考虑不周,却只是想只要找个理由杀杀郭菀央的威风,想来郭菀央也不敢在这点上与自己争辩,因此就不计较了。却不想郭菀央之前不与自己争辩,等到了皇太孙面前,才有条不紊我的将自己的理由说出来!
听朱允炆要拘拿所谓的店主来问案子,却不由脸色又白了几分。虽然说那边也不会将自己供出来,可是出了这样一遭事情,自己在娘家那边,就是威信扫地了!当下只能用一个“拖”字诀,讷讷笑道:“这却是妾疏忽了,得了这个消息,当下气不过来,就上尚功局来了。却还未曾问过到底是哪家店铺买来的东西。”
朱允炆点了点头,说道:“劳烦太孙妃派人回娘家一趟,先问清楚,到底是哪家店铺,孤这就行文应天府,查问此事。”
朱允炆居然不肯罢休!马氏心中又酸又苦,却只能点头说道;“妾马上就派人回去询问……”
朱允炆又对宁妃含笑说道:“太孙妃毕竟年轻,做事鲁莽,难免要闹笑话,宁妃娘娘您是长辈,宫中的事情好歹多担待一些才好。”
宁妃忙谦逊不迭。朱允炆又吩咐下面的人将郭菀央扶下去休息,唤过茱萸与叶司织说道:“虽然只挨了几个板子,可是上次才挨过打,这一回不要勾起旧伤才好。等下孤会派御医过来,你们好生服侍着。”
两人急忙答应了。郭菀央看着朱允炆,心中却难免有几分激动,又有几分心酸。
今天的事情,自己本来就打定了要利用朱允炆的打算。可是真的看见朱允炆为了自己与太孙妃破脸,感动之后,却是淡淡的惘然。
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的人呢。
正思想着,耳边却听见有宫女的惊呼:“太孙妃……太孙妃,您这是怎么了?”
郭菀央急忙转头,却看见马氏软软的倒下去。
马氏这样倒下去,一群人当即惊慌了。即便是朱允炆,也不能不立即将手下的事情给按捺下来,吩咐侍从先将马氏给安顿好,又吩咐请太医。郭菀央诸人,自然是散了。
太医前来,说只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朱允炆柔声吩咐马氏好生养息,又呵斥马氏身边几个宫女太监:“太孙妃身子如此,你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拉下去,先重责三十大板,然后分派去洗衣服倒马桶!”
可怜的几个宫女太监,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马氏挣扎着起来说道:“回太孙殿下,妾身身子不好,实不关他们的事情……”
“太孙妃莫要太过仁慈了,要知道这些下人都是喜欢偷懒的,只有重重责罚了,其他人才不至于有样学样。”说话的是宁妃,笑吟吟的,神色之间是说不出的关心,“太孙妃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又要管宫内,又要管宫外,事情太多,也难怪累着了……下人也真是,什么事情都必须要主子躬亲而行,太孙殿下帮您责罚责罚也是一番好意……”
宁妃简直是将马氏之前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马氏,马氏气得牙痒痒,偏生又无法站起来吵架……
朱允炆听宁妃笑吟吟的说话,倒是有些夫妻情,见马氏被逼到这个份上,却也不好继续逼迫。当下淡淡说道:“宁妃娘娘之言有理,你是不可太劳累了。宫里的事情,自然有宁妃娘娘做主,你就专心养身子是正经。宫外那些事情,也先搁置着吧,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这就是放了马氏一马了。马氏听闻朱允炆说出暂缓追究的话来,才松了一口气。虽然被迫装病丢光了面子,虽然被皇孙杀了威风再也无法在下人面前摆威严,但是毕竟是逃过一劫了是不是。
这些都是闲话。茱萸扶着郭菀央一瘸一拐回了房间,两人都是大笑个不住。茱萸笑着,却蹦出了眼泪,说道:“我的好小姐……您也忒冒险了一些。”
郭菀央笑着说道:“不这样,还要等太孙妃娘娘继续闹幺蛾子。咱现在没有这个闲工夫陪着。”
茱萸苦笑着说道:“虽然有太孙殿下护着,可是小姐到底将太孙妃死死得罪了。皇上……情况似乎很不好,这将来……”
茱萸的忧虑是有道理的。郭菀央苦笑了下,说道:“今天不反击,任凭欺负,事情就没有了?之前也不曾得罪过太孙妃,可是事情不照样给找上门来?当初皇后娘娘临终之前留下这样一番话,就将我放在太孙妃的对立面上了……她总要将我置于死地才好,否则求饶也是白搭。”
茱萸叹息了一声,不说话了。
郭菀央说的有理,既然求饶也是白搭,那还求饶做什么?
至少身后站着一个皇太孙呢。
幸运的是,过年之后,皇帝的身子竟然慢慢好起来,郭菀央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按照原来的历史,朱元璋至少还有三年的寿命呢,郭菀央想起马皇后的话……历史有它强大的惯性。
有了三年的缓冲,或者自己就能想出办法来了吧。
过年之后,朱高煦进宫了一趟,与郭菀央见了一面,却没有任何交流。即便是眼神的交流,两人也是尽量的避免。虽然朱允炆也知道郭菀央与朱高煦之间交情不同寻常,可是能稍稍收敛一点还是收敛一点好。
年后宁妃给郭菀央放假,郭菀央又回了一次家,见到了新生的小弟弟。郭玥又长高了一截,比郭菀央还高了一寸多,脸颊也瘦削了很多,竟然有几分父亲的模样了。两人相貌已经有了不小的差异,再也不好冒牌顶替了。
或者是因为月子坐得好,水芸香脸颊竟然粉嫩嫩的鼓出两块肉来,郭菀央不觉羡慕的叫:“母亲看起来竟然比女儿还要年轻了。”
水芸香笑,当下一个手指点过去:“你都十二岁了,还没上没下的乱说话。等过两年就该出阁做母亲了,还在母亲身边卖小!”
水芸香母女调笑,丁氏在边上也是陪着笑。母女三人,加上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倒也是一幅其乐融融和美无比的画面。
丁氏现在对水芸香,可是半分主意也不敢打了。虽然说郭菀央订的亲事是寻常人家,可是谁知道郭菀央哪天会退了那门亲事飞上枝头变凤凰?
即便不嫁给皇太孙,凭借着先皇后的那番话和皇太孙的庇佑,郭菀央也不是自己惹得起了。
所以水芸香生养,丁氏是拿出了十二分精神来服侍。至于郭玥,更是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讨好。
等两人调笑了一会子,郭菀央再向嫡母问起两个姐姐的事情。丁氏忍不住抹眼泪:“都说扬州近,都说寻常百姓家规矩少,可是一嫁人,姑娘就是别人了。除了回门那个规矩不可废,七天之内回来了一趟之外,两个月了,就是中间传了几个口信过来。都是夫家传的口信,有些忧虑的话也不好询问……毕竟与七姑娘是比不上的,七姑娘有皇太孙青眼,将来就是嫁人估计也是能自己做主的……”
竟然是语无伦次了。郭菀央不免叹息,丁氏对自己虽然心狠,但是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是真正的慈母。见丁氏抹眼泪,当下安慰说道:“母亲之前就是有远见的,知道宁可低嫁也不能高配。姐姐身份比姐夫家要强得多,姐夫家定然不至于给姐姐受气。”
水芸香也柔声安慰说道:“虽然说小姐不曾回家,但是姑爷家的人却是来了四次,姑爷也来过一次每次都带了礼物过来,三叔母那边都不知多少羡慕呢,奶奶也别太伤心了。”
郭菀央听着,却是有些迷糊:“姐夫来了一次?姑爷家人来了四次?”
水芸香笑着解释:“姑爷家有些生意,又蒙皇上与太孙亲眼,这些日子也接了一些皇家的活,竟然成了皇商。道路往来,自然要常来京师,每次来京师,必定前来拜访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