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孙儿当然欢喜。只是孙儿觉得……站在郭七小姐的立场上,她拒绝……也是应当的……您为此而生气,那……实在……”
马皇后淡笑了一声,说道:“本宫话已经出口,岂容人拒绝?”
郭菀央再度叹息。既然皇后这样费尽心机,再不合作,只怕皇后也没法下台。真的没法下台,将自己的小命断送在这里,也不是合算生意。当下抬起头,直视着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您可知道……小女子原先……是绝对不肯听从皇后的懿旨的。只是现在……小女子……有些想改变主意了。”
这话一出,朱允炆再度又惊又喜。看着郭菀央,却又说道:“七小姐,你如果不愿意,那……不必委屈了自己。”
马皇后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居然改变主意了?”
郭菀央微微摇头,说道:“不是改变主意,而是有些想改变主意。皇后,小女子与您其实是有几分相似的,我们都是最倔强的人……方才太孙殿下如此,小女子……想要与皇后说几句……私房话。”
这句话内容是相当无礼,不过配上郭菀央那吞吞吐吐再加几分诚挚几分哀恳的神色,倒也没有人觉得郭菀央过分。朱允炆诧异道:“有些改变主意……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听郭菀央要与祖母说私房话,当下就说道:“我先出去。”转身将要迈出宫门,又转身恳求道:“皇祖母,不管如何……请您一定要放过郭七小姐。”
马皇后摇摇头,说道:“太孙殿下,你的所作所为,真的不像是一国太孙。你却放心,本宫会听完她要说什么。”
朱允炆这才放心的出去了。转身又说道:“皇祖母……臣孙就在外面等着。”
马皇后点头。朱允炆却又站定,小心的将打在地上的酒壶带走了。
马皇后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郭菀央也毫不客气的坐下了。
马皇后悠悠叹息了一声,说道:“你很镇定,居然一点惊慌的神色都没有。”
郭菀央微微笑,说道:“那是因为,我知道……同是天涯穿越人,皇后不会轻易置我于死地。”
马皇后冷哼了一声。郭菀央又说道:“皇后仁慈之名,天下皆知。郭菀央虽然得罪了皇后,可是就这么一件事皇后反应就如此激烈,到底有些夸张了。再说一条人命关系重大,皇后也不会如此轻率。所以……我根本不相信。”
马皇后看着郭菀央,说道:“我的目的不是吓唬你,而是想要将一个人的心拉出来给你看。”
郭菀央沉默了,半晌不语。
马皇后看着郭菀央,叹了一口气,说道:“将心比心,以心换心……皇太孙待你如此,你就这么忍心看着他遭受这样的结局?”
郭菀央轻轻摇头,说道:“皇后,我理解您的心情。您是我所知道的最伟大的皇后之一,您是真正的将后宫当做自己的家。您疼爱皇太孙,可是您也疼爱其他的孙儿还有儿子。您不能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后辈自相残杀,所以您只能选唐太宗的做法,帮助生性最仁慈的孩子。”
唐太宗几个儿子夺嫡,唐太宗最终选择了生性软弱的李治。这对于唐太宗的家事而言是一个好消息,可是对于大唐皇朝的国事来说,却不一定是好消息。
郭菀央继续摇头:“可是,您也看到了,您认为最仁慈的孩子,在面对如此朝局,也是采用了谋臣的如此拙劣的计策,用起阴谋诡计。不是殿下不想行光明正大的仁君之策,而是因为殿下也知道……面对这个局面,光靠光明正大的仁君之策,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是被逼上了。”
马皇后听着郭菀央的口气,隐隐的竟然带着几分对皇太孙的同情。当下说道:“我也知道,他处境艰难,他是被逼上了。可是你也看到了,他很在乎你,这是一个你很容易影响的君王。你若是入宫,加上宁妃的势力,你很容易接触朝政,甚至影响朝政。尽管我知道,日后的靖难之役,是因为朝廷这边先下手,燕王府被逼上了……可是有你在,你能让炆儿缓缓动手,那么事情……或者不至于马上恶化。”
郭菀央微微苦笑:“不恶化又如何?只要转移燕王殿下的封地,燕地马上就空虚。燕地乃是北方门户之一,空虚结果如何?但是不转移燕王殿下封地,不将燕王辽王等几个王侯架空,皇太孙殿下的头上就一直悬挂着一把宝剑。”
马皇后脸上变色,说道:“你说过,你已经改变主意了。”
郭菀央说道:“我说过我有些想改变主意,但是我依然不看好皇太孙殿下。只是……皇太孙殿下待我如此……我愿意,尽我所能,改变皇太孙殿下的最终结局。”
郭菀央的声音有些艰难,但是说完了之后,却是一阵轻松。
是的,既然已经选择了燕王府,自己就不能再轻易转投他人。而且朱允炆确实也不是一个皇帝的好人选。不过能尽量保全朱允炆的性命,那就尽力而为吧。其实也不算太难,毕竟在原来的历史上,朱允炆已经是下落不明了。
马皇后的脸色缓缓松弛下来。片刻之后才说道:“从今之后,与煦儿炩儿断绝往来。”
郭菀央摇头,说道:“可是万一如果他们来找我呢?”
马皇后冷声说道:“你也是一个现代人,自然知道,一个女人想要拒绝一个男人,法子是很多的。若不是你倒是无情却有情,他们两人又怎么会死缠烂打?”
郭菀央苦笑。这些对话如果放出去,估计没有人会相信……德高望重的皇后娘娘,居然会这样说话。
马皇后接着说道:“你那张家的婚事,你既然不愿意,那就暂时先冷处理。也不用逼着你退亲了,你却放心。我自然会让张家先提出退亲,总不能让你挂了一个负心之名。”
郭菀央苦笑。
马皇后又说道:“张家若是前来退亲,你也不许矫情。现在不少女人,觉得被人退亲了,就丢了面子了,寻死觅活的表示所谓贞节。你不许闹出这等花样来。”
郭菀央悠悠叹了一口气,想着张辅那张有几分老实又有几分热烈的脸庞,心中有些不舍,微微笑道:“只不过是退亲而已,皇后不会玩出杀人夺妻的花样来罢?”
马皇后冷哼了一声,说道:“还说与张辅没有私情,若是没有私情,怎么会想起说这么一句话?”
郭菀央一摊手,说道:“虽然知道皇后是正人君子,最是仁爱,可是毕竟有些担心,万一闹出人命来,那就是我对不起张家了。”
马皇后冷然说道:“若是诏令你进宫,你也乖乖听着。”
郭菀央腾的站起,说道:“皇后,你还是杀了我罢!”
马皇后厉声说道:“难不成这样一个皇太孙,对你如此深情的皇太孙还辱没了你不成?”
外面响起了朱允炆的敲门声。
马皇后放松了口气,说道:“皇太孙对你如此,你方才也说过,你已经感动了。”
郭菀央摊手,说道:“我是感动了,但是我说过,我不愿意公私不分。我自己的婚姻,必须由我自己做主。我不能想象,我用我的身躯,去逢迎我不喜欢的男人。”
马皇后看着郭菀央半日,才颓然说道:“你慢慢看,你会看到,允炆……他更适合做你的皇帝。”
这句话里,带着深深的诱惑。
马皇后又说道:“我与你约定……就约定一年罢,我会让允炆来打动你的心,让你看到,允炆比任何人都更适合做你的皇帝。到时候,我再安排你的亲事。到那时候,假如你再拒绝,那……我下手,就不会再容情了。”
郭菀央说话:“如果皇太孙一年之内不能打动我的心呢?”
马皇后淡淡说道:“那就是矫情,我下手不容情。”
郭菀央苦笑,说道:“皇后,您这是城下之盟,我拒绝签受。”
马皇后问道:“你要如何?”
郭菀央说道:“我必须在这一年里看到……皇太孙殿下有足够的政绩。否则……你可以杀死我,我也不能与你签定城下之盟。”
马皇后突然笑起来,说道:“我肯定死在你前面,照着你的才华,你完全可以在这个问题上与我虚与委蛇。”
郭菀央认真的说道:“可是我不愿意欺骗一个穿越前辈。”
马皇后笑了起来,沧桑的脸上竟然是一片欢欣:“你会接受我的条件的,事实上我也不愿意杀一个穿越后辈。”片刻之后,突然笑道:“我们谈了半天条件,竟然是一点内容也没有。”
老少两个女人相对而坐。
外面朱允炆也高兴的笑起来,只是他不知道里面两个女人到底笑些什么。
第15章
郭菀央次日回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京师里紧张的局势竟然松缓下来了,郭英与郭铭先后都回了家。只是郭家老三,牵涉到狎妓的事情,却还羁绊在北镇抚司里。三房依然还是愁云惨雾,整个府邸那种紧张的气氛却是荡然无存了。郭英与郭铭私谈此次事件,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如此大事,本来以为要牵连无数,竟然这样轻轻放过,真正的雷声大雨点小,难不成皇帝陛下竟然转了性子了?还是皇太孙殿下改变了主意?
他们谈论了半日,却也没有收获。
他们再聪明的性子,也猜想不到,这事情的变局,竟然是由自己家的一个小小庶女而引起。郭菀央皇太孙不会到处传扬,这份功劳也就无人知道了。
郭英与郭铭也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花上太多的时间去胡乱猜测,他们面前又更紧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赶紧要将郭家老三给弄出来。明面上,郭家老三是因为狎妓所以被关起来,而两人却是很清楚,其中更紧要的是郭家老三到底有没有做其他事情,让皇帝与皇太孙记挂上了。
武定侯府邸里门禁虽然松弛了一些,但是总的来说,比之前是要严谨多了。郭菀央也安然坐在家中,读书绣花,安安静静做起大家闺秀来。经过了之前一场,丁氏对这个女儿也看得比之前顺眼了,再加上有皇后宁妃撑腰,也不敢与这个女儿过不去了。而三房那边,还在为三老爷的事情头疼,郭撬赜质前胨啦换畹模蝗喝艘裁挥行乃祭锤隳诙贰�
所以,这段日子,竟然是郭菀央回京师之后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
悠闲管悠闲,面前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那就是陪弟弟读书。院试马上来了,郭玥必须用功。这阵子放下了心事,郭玥进步也算是神速,只是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见识上还是短浅了一些,这也强求不来了。
这日正陪着弟弟读书,却见门口传来芷萱的声音:“小姐,公子,三小姐来了。”
郭菀央放下了书,迎出门去。郭玥却只是站起来,对着门口的郭蔓青行了一礼,依然读书。郭菀央笑嘻嘻对着郭蔓青行礼,说道:“姐姐大喜,还未曾前来贺喜,竟然失礼了。”
郭蔓青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姐妹之间,还需要贫嘴滑舌么。”
原来是就昨天传来消息,郭蔓青的终身大事终于定下来了。婚期就定在六月。或者是因为这一场剧变改变了郭家上下的想法,丁氏提议,马夫人做主,郭蔓青就许配给丁夫人娘家的一个姻亲子侄,姓唐。据说长相极好,风流倜傥;虽然不是官宦世家,却也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大户,家中良田有数千顷。又是长子,能承继家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男子据说在学业上基本没有下功夫,虽然也读了几天书,却至今还没有进学。看样子郭蔓青此生竟然是做不成官宦夫人了。
郭菀央本来是打算一早就收拾一点东西前去贺喜,但是早上起来就先与郭玥读书了,读得入港了,一时竟然不得闲。
郭菀央见郭蔓青眉宇之间只是强颜欢笑,当下也想不出话来劝解。只说道:“平平安安做一个富家太太,好歹比当官家夫人担惊受怕强。人都说三叔母比我们母亲好运,可是现在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三叔母一家却是……”轻轻摇头。
郭蔓青见妹妹都将话说道这份上了,当下只笑道:“这点姐姐比啥都清楚。当初弟弟为妹妹选定亲事的时候,大出人意料,不就是为这个么……姐姐断断没有为这个郁闷的道理,你就少安慰了。”
郭菀央将郭蔓青让进自己房间,丫鬟送上茶水,才说道:“国朝三十年,当年的富贵世家不知多少,我们一家人能如此平安,已经是极幸运的事情了。姐姐亲事,至少还能占一个富字,妹妹这桩亲事,却是富贵二字都不得……”
郭蔓青笑道:“就你这贫嘴……你这亲事至少还是你姐弟亲自选定的,姐姐的亲事,自己却是最末一个才知道……”
郭菀央沉默了一下,说道:“至少,母亲是真心为姐姐考虑了,没有再给姐姐搭配富贵纨绔……”
郭蔓青听郭菀央这样说话,竟然扑簌簌的掉下眼泪了。郭菀央一怔,说道:“姐姐,这是哪般情由?”
郭蔓青抹了一把眼泪,笑着说道:“没有什么,只是听着妹妹说话,心中有些感想罢了。”
郭菀央眼神犀利,哪里看不出,郭蔓青着实言不由衷。平日看来,郭蔓青也不算十分热衷名利,为何今天却有这般表现?莫非这桩亲事另有隐衷?
只是盘问不得。当下转过话题,笑着问道:“姐姐大驾光临,却是要来考校妹妹哪一样?妹妹最近躲懒,绣花不成,抄写佛经也不成,竟然没有任何成绩拿得出手。姐姐您如果认真考校,那妹妹还是先投降了罢。”
郭蔓青见郭菀央满嘴胡说八道闹惫懒,知道她是故意闹腾自己,让自己开心,当下笑道:“小丫头胡说八道!姐姐又不是老虎,哪里有这样凶恶的道理?此次前来,不过就是要准备嫁妆,想要妹妹帮些小忙,绣几个荷包,好装些小金鱼,到那边之后好赏人……”
郭菀央笑道:“那边大富,只怕比我们家还强些。姐姐拿小金鱼去赏人,可别将母亲的陪嫁给花光了……”
郭蔓青面色又是一黯。说道:“即便将母亲的陪嫁都给花光了,也不是我想要的。”
郭菀央总算看出了端倪,说道:“那边不好?”
郭蔓青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说道:“那边是有钱,可是我那夫君……却是一个真正的浪荡子弟,今年十七岁,家中却已经有了七个妾室六个通房丫鬟,一共十三人。我嫁过去,还不知要花多少心力去收拾内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