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没事吧?”
“没事。”他飞快回答,却没有转头看向她。
“骗人。”她毫不留情戳破他的谎言。“你全身都是伤,不但失血过多,还身中剧毒,要不是欧阳大夫医术高明,及时替你止血解毒,可能早就……”想起那夜的情景,她也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夜当他倒下后,她担心还有其他刺客追来,于是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拖到马车上藏妥,之后,她飞奔回到客栈将元守唤醒,往桌上丢下儿锭碎银,便带着元守和昏迷不醒的他连夜驾马奔逃。
那些刺客全在刀剑上抹了毒药,他身受重伤,血流不止,她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怕动作慢了,他会断气,幸亏他意志坚强,一路撑到欧阳大夫的家门口。
为了替他止血解毒,欧阳大夫费尽心思,而她则是留下元守,单独驾着马车折回半路,将先前留下的马蹄轮痕以雪覆盖,并驾着马车往其他方向兜转,故意制造出假线索,好误导刺客搜寻。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翌日一早,趁着白昼车水马龙,她又连忙驾着马车带他回到大杂院,并对大杂院里所有的孩童宣称他是意外坠谷的猎人,免得孩童天真,在外头泄了口风。
自那夜起,他昏迷了将近四日,每日欧阳大夫都会暗中来到大杂院持续替他解毒疗伤,好不容易今日他才终于睁开了眼。
他依旧沉默,不愿转头多看她一眼,她也不愿再回想那一夜的事,于是迅速自床沿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药碗,拿着汤匙轻轻翻搅,轻轻吹气,直到药汁不那么烫口后。才递到他面前。
“这是欧阳大夫今早调配的药,对你的伤势和解毒很有帮助,你快喝吧。”
灰明看看那碗汤药,依旧垂敛着目光,没有接过。
“这儿是什么地方?”他低声问。
“苏州常熟大杂院,也是我的家。”一顿,她特地补充:“这儿很安全。”
所以那夜出手相助的人,真的是她?
灰明暗中握紧拳头,想起这阵子与闇玄门的斗争。
自从他带着两名乎下剿了闇玄门在常州的根后,闇玄门便将矛头指向他,派出一批又一批的刺客打算致他于死,让他难以继续追查闇玄门门主的下落。
一次打斗中,两名手下不幸身亡,他则为了救她不慎遭到暗算。
之后。总是在他即将查出闇玄门门主的行踪时。就会有刺客出手阻挠,仿佛像是为了耗损他的心神精力,刺客们前朴后继,不曾停止,那夜,他就是败在那枚毒镖残留的毒性,才会让那群刺客有可乘之机。
那闇玄门行事嚣张狠毒,一日不除,必成大患,然而她却一次又一次的与他扯上关系,甚至大胆救了他,所幸她毫发无伤,没受到牵连。
“为什么要救我?”他忍不住又问,心绪因与她的再次相遇而紊乱。
“当然是因为你也救过我啊。”她神色自若的说道,却故意隐瞒心中那更为重要的理由--
她救他,当然是因为担心他,是因为她喜欢他。
这半年来,她从来不曾忘却过他,甚全连梦里都是他的身影,再见面时她多开心,庆幸这失而复得的缘分,她还暗中提醒自己要温柔些,别再那么泼辣,谁晓得他却故意装作不认得她,凝视着她的眼神祇有冷漠。
他不想见她,也许还讨仄她,所以她怎么敢诚实说她喜欢他?
她不能再让他更讨仄她了。只能以报恩作为藉门,免得他又误会她缠着他。
只是,即使她如此小心翼翼的隐藏情感,却还是没能瞒过灰明锐利的眼。
相遇以来,她从来没有一次骗得了他,尤其在他的注视下,她美丽的小脸逐渐染上一层薄红,那捧着药碗的双手还因为羞怯微微颤抖。
心弦重震,一瞬间,他几乎要伸手触碰她,撷取她更多的情意,诱发她更多的羞怯,可下一刻,他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更加用力的握紧拳头。
“我不能留在这儿。”他别开视线,强迫自己忽视她的真心,说完。又试图起身,不料这过大的动作却牵扯到他衣裳底下的伤口,甚至让他再次晕眩,他爱紧眉头,强逼自己漠视自身的不适。硬是举步前进。
眼看他不顾自身伤势固执的想要离开,她担心得脸色都发白了,连忙又搁下药碗,冲到他面前。
她张开双臂,咬紧下唇,露出比他还固执的表情。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去哪里?”
“我不能留在这儿。”他老话一句,没说出口的,是他刻意藏起来的担忧。
为了除掉他,闇玄门不会停止搜索,一旦他们找到这儿,只会连累她和这儿的所有人。
他可以出事,却绝对无法忍受她出事。
为了不让她卷入危险,当初他才会故意挥开她的小手,漠视她的呼喊,举步离去,倘若她因他受到伤害,那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我说可以。”她瞪着他。
“我要走,没人拦得住我。”
“好,如果你真的要走,那就出手将我打晕。”她动气了,索性开口威胁。
他沉默的看看她,没将她的话听入耳里,脚下方向一转,竟打算举步越过她。
“小毛、小娟、大器。”她忽然大喊。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清楚点出躲在门缝外偷窥的孩童们。“去厨房拿根面杆过来。”她大声命令。
孩童们千笑两声,不好意思的推开门,好奇的问:“拿面杆做什么?”
“如果他不听话,硬是要走,就拿面杆打昏他!”她认真宣布。
孩童们却困惑极了。
“可你不是说,要他打晕你吗?”怎么“受害者”那么快就换人了?
“啰嗦!”
“喔,好啦。”孩童们向来对苏柔柔的话唯命是从,虽然觉得对个伤患施暴太过没良心,却不敢再废话,乖乖的奉·命行事去,离去之前。还不忘回头同情的瞥了灰明一眼。
“你……”被同情的灰明不禁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她转身,抬高下巴,一副说到做到的模样。
“你给我乖乖躺下来养伤,要走,等你打得过我再说。”说完,她硬是拽着他没受伤的手臂,将他拖向床边。
为了预防他挣扎,她还特意左右开弓。用双手紧紧圈绕住他没受伤的手臂,压根儿没发现自个儿的胸脯也贴到了他的手臂上,更没发现他全身僵硬。
他一路任她拖着。并非不想挣扎,而是不敢挣扎,就怕一个轻举妄动,会更加感受到她的浑圆柔软。她柔若无骨的身躯远比身上的刀伤还要令他难忍。
古铜色的耳郭,暗中添了抹可疑的红,他被她拖到床边并被逼着坐下。
“这儿是我家,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她双手叉腰,凶悍得像个山寨头子,可下一瞬间,她却蓦地一僵,仿佛意识到自己泼辣,不禁连忙端起汤药,遮掩这份失态。“所、所以,你快喝药。”她连忙软下语调。
看出她的后悔与懊恼,他勾起嘴角,差点就要笑出声。每次和她在一块儿,她总能捉住他所有的心神,让他动摇失常,却又无法自拔的喜悦。
他知道她是认真的,倘若他坚持要走。她真的会出手,而以他目前的状况,也许真的打不过她,就算打得过,他也下不了手。
接过药碗,他一口气将所有汤药饮尽,没有丝毫怀疑汤药的成分。
“总之,你至少得先将伤养好。”几乎是他勾起嘴角的同时,她的小脸也轰的一声,烧得一片灼红。
她从来没看过他笑,更从来不曾如此羞窘,他一定是在取笑她泼辣,老天,她真想挖个地洞将自己藏起来。
接过涓滴不剩的药碗后,她几乎是逃命似的逃出门外,却又在掩门之前,鼓起勇气将头探了进来。
“我去趟厨房帮你端碗粥来,大杂院里都是人,你逃不掉的。”
第8章(1)
兴许是药性的关系,喝完热粥后,灰明很快又睡看了,直到深夜,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风雪吹落,发出一声轻响,他才警觉惊醒。
黑眸睁开的瞬间,他也敏锐的察觉到床边有人,于是性快坐起身,迅雷不及掩耳地劈出大掌,却在千钧一发间看清那人的相貌。
柔柔?!
瞰眸骤缩,蓄满力劲的大掌紧急停下。
她怎么会在这儿?难道她一直留在这儿照顾他?
他不自觉屏住呼吸,看着黑暗中那美丽的睡颜,心头蓦地一暖。可想起自己差点出手伤了她,那股暖意陡地转变成惊惧,没有任何犹豫,他众刻伸出双手,打算将她抱到床上,不料却忽然触碰到一抹冰冷。
该死,她的手怎么这么冰?
黑眸一颤,他这才注意她身上只披了件貂毛斗篷,箱个人就坐在床边的木踏板上,侧身趴在床沿,其中一只小手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角,仿佛连睡梦中也担心他会离去。
外头大雪纷长,即使是门窗紧闭,室内也冷得让人哆嗦,她却为了看顾他,如此委屈自己?
心蓦地一疼,他忍着身上的刀伤,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抱到床上,替她脱下脚上的厚靴,将暖被严密的盖在她身上,不留任何缝隙,接着才缓缓下床,将整张大床让给她。
他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凝视着她恬美的睡颜,不明白她怎能如此锲而不舍,为了他,总是不顾自身危险,硬是多次出手相助。
他愈是拉开距离,她就愈往他的心底走得更深,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他愈是想安离开她,命运便会安排他们再次见面,让他想走也走不了。
如此反反覆覆,羁绊牵挂,要他怎么舍得再次推开她?
布满刀茧的掌,充满怜爱的、无法控制的抚上她的脸庞,抚上他渴望许久的美丽容颜,那远比想像中还要柔嫩的白皙肌肤,瞬间触动他男性欲望,让他的渴望变得更加巨大。
他不放过任何一寸柔嫩,沿着她的五官,细细描绘她美丽的轮廓,脑里浮现的不是拥有相同相貌的小姐,而是两人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泼辣娇悍、她的精明狡绘,好的她,不好的她,全是那般吸引着他。
他曾用尽一切留住小姐,可最终小姐还是选择离他而去;而不管他如何冷模拒绝,她仍然重情重又。甚至在危难之际,毫不犹豫的伸手助他--
她与小姐不同。
他对她的感情,与对小姐的感情也不同。
他从来不曾如此在乎一个女人,在乎得,就算为了她粉身碎骨也甘愿,而她也早已用行动表露出对他的情意,他怎能还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又怎会担心是自己一厢情愿?
她敢爱敢恨,比谁都要勇敢,只是他奉圣命办事,如今闇玄门势力未除,所有刺客日以继夜的到处搜寻他,他绝对不能连累到她。
粗糙的手指蓦地收回,他神情挣扎的握紧拳头,最后还是次定转身离去,她却忽然慌乱的夔起眉头。张唇吐出梦呓,仿拂作了恶梦。
“别走……”她摇着头,小手自暖被下探了出来,胡乱摸索,身上的暖被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自她身上滑落。
而他怎么忍心她作恶梦?
没有多想,他连忙停下脚步,回到床边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替她盖妥暖被,她却再也不肯放开他。
她紧紧捉住他的大掌,再也不放。
“别走,别再推开我……”她难过低喃,紧闭的眼角隐约泛出点点泪光。
他心头震撼,瞪着她眼角的泪,再也动弹不得。
她的那些泪,是因为他之前的冷漠吗?
他,竟如此伤了她的心?
坚定如磐石的决心,因为那些泪光瞬间瓦解。
此情此景,要他如何离开她?倘若他真的走了。明早她是不是又要担忧得白了脸?是不是会冒着风雪到处找他?是不是又要在梦中难过哭?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不让她伤心又能保护她?
一缕叹息自薄唇逸出,灰明转头看了眼大门,脑中思考无数种对付闇玄门的力法,最后。他选择在床边坐了下来,用另一只乎抚平她眉间的纠结和心慌。
“柔柔,别哭。”他轻声安抚着她,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深情。
在他的安慰下,她果然不再心慌难过,紧夔的眉头也缓缓放松,甚至露出一抹两足、喜悦的笑。
看着她安详的睡颜,他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渴望,缓缓低头吻上她。
当欧阳道提着药箱跨进灰明的厢房后,坐在大床上的灰明在一瞬间眯起了黑眸,他的动作虽然细微,却没逃过欧阳道的双眼,他不动声色的掀起笑弧,神情自若的寒暄。
“灰公子,今日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灰明面无表情看着眼前年约三十五、一身白袍青壁的大夫,没想到柔柔口中的欧阳大夫,竟然就是皇后故友之一欧阳道。
今年皇上皇后大婚,欧阳道与上官傲曾受召入宫同庆,因此对欧阳道他并不陌生,却没料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他,更没料想到柔柔也识得他。
“胡说。”一块儿跟着欧阳道走进加房的苏柔柔立刻反驳,不料目光才触及灰明,便不自在的微微脸红,连忙将目光放到欧阳道的身上。“他一整夜都没睡,连被子都没盖,一定冻坏了。”她轻声说道,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担忧。
“喔?”欧阳道微微一笑,没有细间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得知一个大男人整夜没唾,甚主连被子都没盖,只是一派温和的走到床边。将药箱搁到一旁的茶几上。
“我没事。”灰明低声回答,一双黑眸始终盯着亦步亦趋跟在欧阳道身边,却始终不肯看向他的苏柔柔。
“他失血过多,身子正虚弱,冻了一夜,不知有无大碍?”她故意佯装没注意到,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欧阳道,仿拂对欧阳道的兴趣远远大过子他。
“我没事。”灰明再次开口,这回,他的语气觉为坚定。
苏柔柔脸儿更红。依旧没有看他,甚至还悄悄侧过身子,躲避他的视线。
一旁,欧阳道则是徐徐掀开药箱,聪明的没有开日出声,破坏两人之间那微妙暧昧、别扭逗趣的悄潮。
“欧阳大夫,您一定要好好的说说他,叫他下回别再放着大床不睡,还将被子盖到我身--”她倏地住口,连忙将滚到舌尖的错误给吞回到肚子里去。
虽说,她自小在大杂院里长大,大伙儿彼此照应习惯了,再加上灰明伤里体虚,应该暂时“无能”干坏事,大杂院里的长辈们才允许她看顾他,可她可从来没有看顾伤患看顾到床上去的经验哪。
更别说昨夜她还作了个奇怪的梦,她竟然梦到他对她……对她……亲吻……啊!
总之,虽然那只是场梦,可镌在脑中的那份触感,却是如此的真实,她的唇甚至能回忆他亲吻她的力道有多轻柔,他舔吮她唇瓣的方式有多缠绵,而一早醒来,她甚至觉得他看着她的目光也变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