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女儿过得很好,夫君对女儿也很好,您瞧,女儿脸都变圆,人都变胖了。”纪芙柔用力的点头道,说完还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胖些好看,胖些好。”
施氏难得的露出了笑颜,即便那只是一抹苍白无力的微笑,但依然让始终在她身边照顾她的米嬷嬷感动的落泪,她都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主子笑了,小姐这次回门回得好,真的是回得太好了。
“娘,今日外头天气不错,您要不要到外面走走?女儿让人去抬轿子过来。”纪芙柔柔声问母亲。
施氏轻轻地摇了下头,她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有力气到外头去?她自个儿的身子她自己知道,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柔儿,你扶娘坐起来。”她虚弱的道。
纪芙柔点点头,在米嬷嬷的帮助下将母亲扶了起来,让她靠坐着。
“奶娘,你去把我那个小木箱拿过来。”施氏对米嬷嬷说。
米嬷嬷目光含泪的点点头,知道主子这是准备要交代后事了,因为主子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装在那个小木箱里,包括两间铺面的地契、一处田庄,还有一些下人的卖身契与些许银两。
其实这些东西主子本来是打算要平分给辉少爷和柔儿小姐两兄妹的,怎知辉少爷竟是个薄情不孝的,携家带眷离家数年,竟连一次都没有回过家里来探望病母,这也难怪主子这一年来绝口不提辉少爷的事,就连柔儿小姐出嫁需要长兄背上轿,主子也没提起过辉少爷一句话。
“柔儿,把箱子打开来。”待米嬷嬷将那小木箱抱过来之后,施氏道:“这些东西是娘留给你的,未放进你的嫁妆单子里是怕有人从中做手脚,只有当面交给你,娘才放心。”
纪芙柔低头打开小木箱,只见里头满是精致的首饰与成叠的银票、地契和奴仆的卖身契,银票面额虽不大,但加总起来也有几百两的数目,一看就知道这些钱是慢慢省下来的,而且应该是母亲手边所有值钱的家当。
“娘,这些东西女儿不能收。”她哽咽道。
“你收起来,若是你不收的话,也是便宜外头那些人。”施氏缓慢地摇头,虚弱的说。“那些人有多贪婪你应该清楚,若不是娘将这些东西藏得好,早被他们趁着娘昏睡不醒时就抢光了。娘怕下回睡着后再也醒不过来,这些东西就都得落入那些人手里。”
“不会的,娘,您别胡思乱想,您——”纪芙柔泪如雨下的摇头道,哭得不能自已。
“娘自个儿的身子自己知道。”施氏轻轻地摇头,打断女儿的话,“娘能活着见到你出嫁,又见你平平安安的回门就已经足够了,即便下回昏睡再也醒不过来,此生也再无遗憾。”
“娘——”
“小姐,这是夫人的希望,你就听夫人的,把东西收起来吧。夫人的精神不是太好,你就别为了这事再让夫人费神了。”一旁的米嬷嬷忍不住开口劝道。
纪芙柔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面无血色,精神疲困耗弱却强撑着的母亲,终于点头应道:“好,女儿收下。”
施氏满意的微笑。
米嬷嬷见状后,又替体虚的主子开口,“自从小姐出嫁后,夫人就一直很担心小姐在裴家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小姐要不要跟夫人说些你在裴家生活上的事,好让夫人更放心?”既然是为了让夫人放心,定是报喜不报忧的,相信小姐应该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纪芙柔一点就通,开始口若悬河的说起她嫁进裴家之后的生活,什么公婆和善,妯娌姑嫂好相处,奴仆下人又规矩勤快,什么事都不需要她操劳费心,完全就是吹牛不打草稿,也幸好原主过去从未对其母亲撒谎过,因而并未让施氏产生怀疑。
听女儿婚后在婆家过得好,施氏自然欢喜,心情和身子也愈来愈放松,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睛,带着淡淡的微笑沉沉睡去。
纪芙柔这次回门在纪家住了一晚,隔日用过午餐之后才起程回家,却在三日后收到纪家传来母亲过世的恶耗,夫妻俩又匆匆赶去了纪家。
第三章 兄嫂不要脸(1)
纪芙柔的父亲虽是个宠妾灭妻的浑人,但也是个爱面子的人,因此对于妻子的身后事倒是办得隆重,没有潦草的敷衍了事,致使负责掌管家中钱财的绢姨娘脸色很难看,找到机会就冷嘲热讽纪芙柔几句,拿她出气。
纪芙柔对此完全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反正她早已下定决心,一旦等母亲的丧事办完,她便会与纪家断绝往来,不会再踏进纪家门一步,更不会再见到这些令她觉得恶心反胃的娘家人。看在最后一次的分上,她决定不与他们计较。
在她返回纪家奔丧的第四天中午,她唯一的一母同胞的哥哥纪辰辉,终于携家带眷的从南方赶了回来,夫妻俩从灵堂门前便跪着进门,一路跪到母亲的灵柩前,哭得声泪俱下,两个年纪还小的孩子见爹娘哭,也跟着哭到不行,场面令人动容。
这是纪芙柔第一次见到这位兄长,他长得与他们的父亲极为相似,浓眉大眼,薄唇长脸,脸上竟无一处遗传自母亲的样貌,自然也和她这个长得像极母亲的妹妹毫无相像之处。
对此,纪芙柔心里莫名的有些抵触,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就亲热不起来。
虽然她也知道长相不是哥哥所能控制的,可是……反正,这就是她对嫡亲兄长纪辰辉的第一眼感觉就是了。
至于她的大嫂,只能说是个大美人,为人性情如何,还需要时间相处和观察才知道。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观察期短到令她错愕,更令人发指。
“嫂嫂,你刚刚说什么?”纪芙柔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面前长相妍丽、眉目如画的美人嫂子,“我已经三天没阖眼了,脑袋有些浑噩不好使,没听清楚你刚刚说的话,请你再说一次。”
纪辰辉的妻子钱氏不疑有他,直接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你哥说娘手上有两间铺子,那两间铺子的地契现在应该在妹妹那儿吧?一会儿你把它拿给我,我和你哥这次回来待不久,下次回来更是遥遥无期,我得把握时间将那两间铺子处理掉。”
“处理掉?”纪芙柔重复她的话。
“当然得处理,我与你哥现今都定居在南边的黎城了,在这儿留两间铺子算啥事,还不如卖掉到黎城买新的铺子,你哥他也好掌理。”
卖掉买新的?纪芙柔忍不住冷笑了,她问道:“敢问嫂嫂,卖掉娘所遗留下来的东西,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哥哥的主意?”
钱氏愣了一下,没料到小姑子会这样反问她,更没想到她竟从她的语气中听见了嘲讽。几年不见而已,怎么小姑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与过去唯唯诺诺又闷不吭声的形象大相径庭,是她想太多了吗?
“妹妹怎么会这么问呢?这事当然是你哥哥决定的,嫂子我只是个内宅的妇人,只懂得相夫教子,哪里懂这些事情。”她谨慎的回答,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夫君身上,相信这样小姑子就无话可说了。
“是哥哥决定的吗?那好,我去找哥哥跟他谈这事。”纪芙柔说完,举步就走。
“欸,妹妹、妹妹,你等会儿,等一会儿。”钱氏一阵错愕后,急忙追上,将她给拦了下来。
“嫂嫂还有事吗?”纪芙柔面色冷淡的看着她。
钱氏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发怵,但微怔了一下又觉得这应该是错觉,因为在这个家中,她怕谁也不可能会去怕纪芙柔这个懦弱又没主见的小姑子才对。
于是她抬起下巴,带着长嫂的气势开口道:“你要找你哥哥谈什么?有话就与我说吧。你哥哥这次回来有许多事情要忙,别拿这件小事去烦他。”
“这件小事?”纪芙柔忍不住笑了起来,完全是怒极反笑。“嫂嫂的意思是这件小事你可以全权做主就对了,不需要再与我哥哥说什么,是吗?”她轻声问道。
“没错。”钱氏还未发现小姑子已怒极。
“那好,”纪芙柔点头说道:“反正也没铺子了,这的确是件小事,不需要再与我哥哥说。”
“什么?”钱氏呆愣了一下,瞬间瞠目大声问道:“什么叫没铺子了?!”
“没铺子三个字有这么难懂吗?意思就是娘并没有留下什么铺子要我交给哥哥的。”纪芙柔冷冷地说。
“这怎么可能?”钱氏不信。
“为何不可能?”纪芙柔反问。
“夫君明明说过,娘手上有两间铺子的私房,那是娘的嫁妆,怎么可能会没有。”
“娘的嫁妆?娘当年的嫁妆又何止两间铺子?哥哥怎么不提娘嫁妆单子里的其他东西呢?”纪芙柔讽剌道。
“那是因为……”钱氏欲言又止的停了下来。
纪芙柔看着她扯了下唇瓣,替她将未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因为娘当年的嫁妆大多当的当,卖的卖,被爹以各种理由夺去充公了,是吧?”
钱氏蹙着眉头,没有回答。
纪芙柔接着说:“那么嫂嫂又怎么会知道,那两间铺子最后没落得与娘其他的嫁妆一样的下场呢?”
“我记得五年前它们还握在娘的手中。”钱氏回道。
“五年前?原来嫂嫂还记得你们有多少年没回家啊?”纪芙柔嘲讽道。“五年的时间能够发生多少事,你们既然没待在娘身边,又怎会认为长期卧病在床的娘有办法留住手上那两间铺子?而且还留给了五年来,连一次都没有回家探望过她的儿子与媳妇?”
钱氏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狡辩道:“妹妹你说什么呢?你哥哥有事要忙——”
“忙到连多年卧病在床的母亲都不管不顾,一去就是五年吗?”纪芙柔冷笑的打断她。
“我们年节都有送礼……”
“你以为那些节礼会替你们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吗?会化身为真人,替你们陪伴想念儿
孙的母亲说话吗?还是会晨昏定省、会熬汤煮药、会彩衣娱亲?”一顿,她讽剌道:“嫂嫂在外头这么多年,见识一定极广,可曾见识过这类的天下奇闻,倘若有的话不妨与妹妹说说,让妹妹也能开开眼界。”
“你……你……”钱氏被气到差点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与我这样说话?说的这是什么话?都说了你哥忙——”
“好了,嫂嫂就别再拿忙说事了,这世上比哥哥忙的人多得是,我就不信他们个个都会对卧病在床多年的母亲弃之不理,还一弃就长达五年之久。”纪芙柔摇了摇头,有些意兴阑珊地道:“总之铺子没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嫂嫂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如果没有的话,妹妹先告退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留下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涨红的钱氏在原地狠狠地跺了几脚,又朝她离开的方向唾了一口,钱氏也气冲冲的转身离开。
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到,就在离她们不远处的假山后,一直都站着一个人。
***
虽说钱氏口口声声说要铺子是她哥哥的主意,但纪芙柔的内心始终存着一些怀疑与冀望,希望那全是钱氏假借哥哥之名私自做下的事,因为她真心希望在这个世上,除了已逝的母亲之外,还有个可以让她感觉到温暖、能放心依赖的亲人存在,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可是一个时辰之后,当她从疲惫得恨不得睡死的沉眠中,被她的嫡亲哥哥命人来硬将她唤醒,要她去见他时,她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竟会对一个抛下病母五年,不闻不问的家伙怀抱着期待,她到底有多笨才会有这种可笑至极的想法?
“春花。”她轻声唤道,伸手揉了揉因困倦而正在发疼发胀的脑袋。
“奴婢在。”
“你去问问看,究竟是什么急不可耐的事,要将一个三天三夜未曾阖眼,才刚躺下入睡的人硬生生的唤起来?还有,说我不过去,我要补眠,让人别来吵我。”
春花虽然对主子的交代感到有些错愕,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执行命令。
纪芙柔毫不犹豫的立即又躺了下来,把握时间闭上眼睛休息,因为她有预感能让她闭眼休息的时间所剩不多了,过不了多久八成就会有人闹上门来。
果不其然,她觉得自己好像才刚闭上眼睛而已,房门外头就传来一阵吵闹的声响。
“辉少爷……你们……”
“让开……不要怪我……”
“你们不能……二少奶奶她……”
“走开!”
纪芙柔眉头紧蹙,头痛欲裂的睁开眼睛,她无奈的坐起身来,还来不及下床便听见她的房门“砰”的一声,被人用力的推开,只见她的嫡亲哥哥与嫂嫂大步闯进她房里,身后则紧跟着满脸着急与不知所措的春花,还有满脸伤心失望与无奈的米嬷嬷。
“二少奶奶……”春花着急的朝主子低唤一声,对于自己没能办好主子交代的事,还让事情发展成这样,感到既自责、歉疚又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纪芙柔沉声问道。“虽然咱们俩是兄妹,但你一个大男人不经下人通报就直接闯进妹妹的房里是怎么一回事?你就不怕妹妹此刻衣衫不整,见不得客人,会让人产生误会吗?更别提妹妹我已经嫁为人妇,你这举动究竟是要丢纪家人的脸面,还是根本不把裴家当一回事?”
纪辰辉从未想过会遭遇向来懦弱的妹妹如此严厉的指责,一瞬间竟被震慑住了,不由得面色讪讪的道:“妹妹,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钱氏见状,暗道了一声不好,若是一开始就输了气势'认了错,那之后他们还能谈什么、争什么?所以她立即开口,“哎哟,你们俩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哪有什么误会可产生啊,况且妹妹也没有衣衫不整,连头发都盘得好好的,任何人见了也不可能会误会的,米嬷嬷你说是不是?”
“嫂嫂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纪芙柔扬声道,不想米嬷嬷为难。
钱氏先是惊讶的睁大眼,接着露出受伤的神情,嚅嗫的说:“妹妹,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芙柔,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嫂嫂说话?”看到妻子受委屈的神情,纪辰辉不悦的斥责妹妹。
纪芙柔头痛欲裂,没心情与他们周旋,直截了当的道:“哥哥嫂嫂连一刻钟都等不及,硬是破门而入也要把三天三夜都未曾阖眼,才刚闭眼要休息一会儿的妹妹吵醒,究竟是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哥哥请说,妹妹洗耳恭听。”
纪辰辉在听见“三天三夜都未曾阖眼”时,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轮到他说话时,他根本就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出他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