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妇人当然希望是前者。”既然决定和他走下去,那就只能百年好合,多子多孙,以后当个儿孙绕膝的老封君。
“够了,别再左一句小妇人,右一句小妇人的,明明不恭不顺还装什么温顺,听得刺耳。”还真是跟那小子一个脾性,扮猪吃老虎,外表长得好看,内心是黑的。
“是,谨遵前辈之意。”皇甫婉容让人重新取了酒来,装满酒葫芦,又多送了他一铜壶酒。
老人家很好哄的,钱老鬼把酒葫芦系好,十分欣喜地朝葫芦轻拍两下,再以口就铜壶嘴,呼噜噜的喝起来。
“好!好酒,够烈,我的喉咙都烧起来了,比烧刀子还过瘾。”人生来日苦短,去日苦长,不如浮一大白。
“若是等到七年以上,那味道更醇绵,入口无烧灼感,但身子瞬间发热,温胃精脾养肾水,对有老寒腿功效奇佳。”能活血通脉,打通气门,少饮能健身。
她原本要送一坛子给公公,他的腿脚不好,但是他还喝着药,与酒相冲,因此她想再窖上几年,届时更适合老人家闲来一杯。
“你真不跟我学医?”听她顺口一提医经,不学医太可惜了,他有把握教出个女神医。
“不学,我会的已经够用了。”学得太精累的是自己,重活一世,她不想再当无所不能的凌女史。
“那毒呢?”他一脸期盼,好徒弟难遇,要赶紧下手抢。
“不了,你随便给我一本毒经,我翻着看。”她不需当什么用毒高手,只要对某人派得上用场就成。
正在小佛堂上香的谢氏忽然背脊一凉,她偏头痛的毛病一直不好,时不时地抽得难受。
钱老鬼很不快的吹胡子瞪眼,上跳下躐地红着脸,“要你拜师你不要,光要一本毒经,你是认为我不堪为师,教不好你吗?”
“不是,是我太忙了,没空学。”前辈,你该听得懂我的暗示吧?别顶着明灯装糊涂。
不懂不懂,他不懂,这丫头忒滑溜,一不留心就中了她的套。“是他不肯回来,可不是我不救他,他还想用水磨功夫跟徐豹磨,看他能不能回心转意,听劝弃寨。”
说是软禁,以赵逸尘的身手只要他想,随时都能脱身离开,胡阳大山九九八十一座山峰,待了几年的他熟知每一条出入路径,想走根本没人拦得住他。
可是他还想做最后一丝努力,不愿因徐豹的一意孤行而让众人做了枉死鬼,能救则救,算是全了同住几年山寨的一份心意。
目前徐豹是按兵不动,他毕竟顾忌到在京畿营的女儿,绞尽脑汁想要先救她脱险,无嗣的他就剩下这个血脉了。
“你不看好,是吧?”她看的比谁都清楚,悍匪难驯,不打不行,要打怕了他才会服。
等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时,才会打从心里害怕,原来自己也可能会死,死的恐惧会腐蚀人的意志。
钱老鬼眉头一扬,仰头又是一口酒,酒还因为喝得太急而从嘴边流出。“他是在痴心妄想,徐豹是何许人也,怎么肯甘居人下?封他高官厚禄还不如给他一座山头,占山为王大逞威风,谁的话也不用听。”
“君山为的是其他无辜的人,他想多多少少救一些人也好。”不至于被灭寨,还能留下活口。
他嗤笑,“土匪窝有好人吗?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吃着抢来的粮食,穿着染过血的衣物,拿着别人一生心血的财物,全死了倒是干净。”没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
“前辈,要是没死全呢?若是有一、两个出面指认君山,他的后半辈子就完了。”
喝酒的手一停,钱老鬼目光复杂的看向神色自若的女子。“你比我更狠,真正的心狠,因为知道没法杀了全部的人,所以你让赵二去救人,至少在官兵剿匪前还有一条生路。”
皇甫婉容若无其事的垂下蝶翼般双睫,“所以徐豹该死,前辈是赞同的吧?”
“赵二知道你算计他吗?”这丫头的心机……真可怕。
她舒眉一笑,“一个妻子最简单的愿望是我要他活着,堂堂正正的活着,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爹。”
杀人无数的匪首不是该就地正法吗?她也不过替天行道而已。
第十五章 奸商夫妻来谈判(1)
“不好了,大当家,官……官兵来了,他们在胡阳大山山脚下,就要攻上来了……”
好多、好多人,密密麻麻的全是披着铁甲的将士,杀气腾腾的朝哮天寨而来。
“什么?!”徐豹惊得站起。
怎么这么快,事前一点消息也没传来,水四在干什么,他不是在军营附近蹲点,为何没及时通报?
此时的水闲庭正在主帅营中,双手被缚于后,肩上有个被血渗红的伤口。他离军营靠得太近了,被巡逻的兵士发觉,几十人围住他一人,他轻功再好也难逃重重包围,只能束手就擒。
原本他还能编个借口佯称是城里的百姓,误入营区,偏偏徐芸儿那个没脑的,她被关在露天的木头囚笼里,一见他经过,居然将手伸出囚笼的空隙,大喊“四哥救我”。
当下水闲庭的脸都黑了,想吃了她的心都有,他冷冷地一瞪,忍受捉着他的兵爷狠狠朝他腹部送上一拳,又在他脸上吐了口口水,本来能被释放的他反而成了阶下囚。
“大当家的你快想想办法,官兵快来了,我们要怎么做才好?”小猴一急声音就大了。
徐豹气恼地抬腿将他踢倒。“还想什么办法?拿起你们的武器拚杀呀!难道要人砍到山寨门口把我们当猪肉给切了?!”
“可……可他们人很多,好几万人,咱们拚不过呀!我从山上往下看去,满山满谷都是人,那刀呀剑的好锋利,人人背弓带弩的,气势汹汹……大当家,我怕呀!”小猴揉着眼,当下哭了起来。
小猴一哭,大厅中众人个个人心惶惶,有死到临头的不安感,眼底有慌张和不知所措。
“怕什么?风来墙挡,水来土掩,我们多少回在水里来、火里去的大开杀戒,还怕这些来送死的家伙吗?”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两个就赚了,他一条命看能换别人几条命。
“大当家,是他们大开杀戒吧!”他们只有被杀的分。
徐豹的大巴掌扇下,把说话的人扇掉两颗牙,满口的血。
“说什么助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的话,谁再说丧气话我就宰了谁!”虎目一睁,甚为骇人。
他的寨子他来守,谁也别想撼动一丝一毫,初建时的辛劳怎么也忘不了,他也是有大哥的,带了他们几十名小喽啰小抢小劫建立鸡屎大的山寨,他杀了遇事畏缩的大哥才有今日的规模,哮天寨是他一手撑起的。
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从当初的几十人,到几百人,现在已有数千之众,全是他一人功劳,哮天寨是他的,让他虎视群雄的窝,谁敢来破坏,他一刀一颗脑袋祭山神!
“大当家,这不是寒了兄弟心的时候,如今兵临山脚下了,你还在犹豫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招安不会要了你的命,只是让你稍微低个头。”活着比较重要吧!
招安?
什么招安,为什么没听过?
能被招安吗?官兵都来了。
能招安也不错,到军队捞个百夫长做做也好。
俺想俺爹娘了,俺想回家……
一听到“招安”两字,底下一片闹烘烘地,匪众各有想法,有人想战,有人想和,而后者居多,毕竟若有条生路,谁愿意拚死拚活?
“哼!要我低头不如要了我的命,我徐豹干了这么多年土匪,还没人敢让我低头。赵老二,你还是收起招安的念头,寨在人在,寨灭人亡,你们一个也逃不掉。”徐豹抽出腰间的
屠虎刀,重重地往地上一插,刀身一晃,泛着森红寒光,红的是凝结的鲜血,很是渗入。
“大当家,你太冥顽不灵了,难道要所有人都死了你才甘心吗?他们都是陪你从年轻走到现在的兄弟,你忍心见他们死无全尸,曝尸荒野?”赵逸尘不能理解,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土匪哪来的骄傲,不过放不下抢来的财物罢了。
真是死了都要银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气恼徐豹的自私自利,死到临头还死不悔改,一心护财。
“哈哈……咱们做土匪的还想着善终吗?在刀口下讨生活的人早就有一死的决心,能活这么久够本了,你要是怕就躲远点,省得刀剑无眼划破了你那张好看的脸。”徐豹苦中作乐的出言调侃,眼中充满草莽的霸气。
“大当家……”赵逸尘还想好言相劝,不到逼不得已他不想走到最后一步,那对他而言太残忍了。
徐豹举起手制止,“不要再说了,要不是看在芸儿喜欢你的分上,我一定把你杀了,还有,官兵来了又如何?咱们胡阳大山有八十一座山峰,峰峰凶险,峰峰险峻,易守难攻,三道天险阻隔其中,他们根本不知道哮天寨建在哪一座主峰,光是寻寨就能搞得他们筋疲力竭……”
他的意思是哮天寨还有一战的能力,不一定会输,他们可以利用天险削弱敌人的力量,再以对地形的了解反击,三万人数是很多,但不敌对山势的不熟呀!
胡阳大山是土匪的地盘,对哮天寨的匪众有利,输了才丢脸,在自个儿家里被打脸,传出去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可是他的话才说完,一名盯梢的小喽啰神色匆匆的跑了进来,脸上尽是惊恐和慌张,口中大喊着,“不好了!”
“说清楚。”光喊不说谁知道发生什么事。
“官……官兵攻上来了,第……第一防线被攻……攻破了,五当……五当家没了……”
“什么?!”
众人大惊。
“三当家和六……六当家带人守着第二道防线,他们快守不住了,请大当家尽快带人去支援……”
“怎么会,咱们的山寨建得这么隐密……”自己人都还会走错,何况是外人。
难以置信的徐豹很愤怒,他不能相信剿匪大军会这般神速的攻上山,一定有内奸。他狠厉地看向面色漠然的赵逸尘,认为是他出卖了哮天寨,只为了保住那条微不足道的小命。
“为什么不会?是你的宝贝女儿亲口告诉攻寨的将领,还画了详细的地形图,教他们如何避开天险。”浑身是血的骆青被人扶了进来,大腿上有个匆忙包扎的伤口。
“芸儿……”他的女儿……
“她被严刑拷打,上拶子、荆棘鞭背,针插指缝……她都没招,可是当其中一人说要划花她的脸,她立刻惊慌的一五一十都招了。”
拶子,是一种用来夹手指的刑具。
死都不怕,居然怕被毁容,多可笑呀!命都要没了还爱美。
“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不是他的女儿干的,芸儿不会对不起哮天寨。
骆青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因为我杀了一名小兵穿上他的衣服,潜入兵营中要救出徐芸儿,谁知还来不及动手就听见她招供了,我连忙原路逃回,想回寨示警……”
可是他在山脚下遭遇了先行一步的侦察兵,一行共五十人,他们见他行迹可疑便不由分说地要将他拿下,赶着回寨的他只好和他们动起手来,身上的伤就是他们伤的。
他边战边逃,躲到山沟里度过一夜,等再出来时,官兵已经围山了,他凭着一股悍勇冲到第一道天险。
“五……五哥为了护我被砍了一刀,三哥背着我一路往上跑,我看到六哥断后,等到了第二道天险时,已负伤累累的三哥叫人扶我回寨……”
官兵那般猛烈的攻击,他们守得住吗?骆青的眼神有伤痛和茫然,太多死去的兄弟让他心痛难过。
“好,我晓得了,你受伤了,先在寨里休息,我带人去帮周三、王六,我们哮天寨不会破的。”有他在。
徐豹一口气带了一千名兄弟下山,留寨的人不到五百名,其中的妇孺老残无人照应,只能自求多福的躲在一旁瑟缩。
“别去。”
赵逸尘拉住想加入战斗的骆青,朝他一摇头,表示已回天乏术了,他再去也只是多增添一具尸体而已。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一个大男人,哭了。
“唯有招安。”才能全身而退。
投降或放弃抵抗只会沦为罪犯,他们是匪,这个罪名不会变,只在于判刑的轻或重,流放边关和人头落地两种下场。
“可是谁去谈呢?我们都在这里。”已经无路可走。
是呀!谁去谈?赵逸尘苦笑的想起远在城里的妻子。
此时的军营中,一名身着素色衣服的年轻女子正大胆无畏的面对主将,神武将军凌云衣的一身刚强肃杀和她的素淡成反比。
“是你要见我?!”
“是的,我要见你。”她的弟弟长这么大了,英挺俊伟,威风八面,不再是当年爱哭的小男童。
“你手上为什么会有本将军写给家姊的家书?”因为那封笔迹生涩的信,他才愿意接见她。
还本将军呢!这臭小子,才有点成就就摆起官架子了。“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的目的。”这封家书,还是她请托哈里找到的。
“本将军认为很重要,你说是不说。”目光冷厉的凌云衣抽出宝剑,横向她雪颈。
凌母在生下幼子后身体一直不好,凌云衣等于是凌翎一手带大的,两姊弟感情一向很深厚,凌翎的死他是最不能接受的人,一度要冲到突厥杀了害她的人。
“把剑移开。”皇甫婉容不惧不畏的迎向一双微讶的凤眸。
“你不怕?”看见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他竟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好像看到了……不,是错觉。
“人活着怎么会想死?当然怕。”没人不怕死。
“那你为何还来?”看她毫无畏色,他不自觉地放下剑。
“因为不想当寡妇。”若在一年前有人问她这话,她一定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当寡妇”,当寡妇多好呀!没人管也没人啰唆,自己赚钱自己花,不用担心婆媳不睦,妯娌不和。
“不想当寡妇?”他不解。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丈夫在哮天寨。”
闻言,凌云衣神色倏地一厉,“他是盗匪?”
“是。”她必须说出实情。
这是个非常惊险的赌注。
“你想替他求情?”只怕是来不及了,为匪者,剿。
“不是。”求情无用,她深知本朝律法。
“不是?”他又迷惑了,思绪被她牵着走。
“剿匪不一定要赶尽杀绝,还有招安。”一线生机。
一听到“招安”,凌云衣的双眸微眯,迸出锐利。“哮天寨有什么资格招安?我三万人马不出七天就能灭了。”
这小子几时这么嗜杀了。“那么你这方要损失多少兵马呢?以徐豹为首的匪众占山多年,自有他们不可小觑的实力,拚个鱼死网破也能杀你五、六千名兵士,你要如何面对这些等候兵士回家的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