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怎么了?”
米小悠坐在灶房外头发呆,灶房里的两个大灶都让她用上了,一个是用来蒸包子馒头,一个是用来蒸一些耐放的饼子,对于邻居不走正门老翻墙过来,她似乎也习惯了。
“啊?没事,就是做点吃的……”
“我是说你哭什么?”
“我哭了?”她不明所以地抬手摸上脸颊,这才发现一片湿。
“说吧,发生什么事了?”赫连奇在她身边坐下,一副准备好要听她说的模样。
“我……”米小悠一想起儿子,忍不住又落下几滴泪,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良心的人?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居然也不管不问,就让新娶的妻子这样折磨他!”
他早已打听过她的事情,现下再听她这么说,马上就明白了。
说实在话,他也瞧不起她的前夫,居然会为了那种婚前就和人不清不白的小娘子而舍弃这样乖顺的妻子,更不用说他还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整日吃妇人的嫁妆过活,啐,这要是他手底下的人,肯定先好好教训一顿再说。
她也不奢望他回答,像是吐苦水般,迳自把从玉娘那里听来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不过我还无法把孩子带出来,之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晓了,只要想到那样一个小人儿我哄着吃饭都来不及,如今却只能吃惨了石头的陈米配诚菜,我的心就一阵阵的疼,恨不得能天天给他送饭去。”
赫连齐看着两个大灶道:“这不是都煮上了,是东西太多拿不动?等等我跟着你一起去不就行了?”
米小悠原本只是想诉诉苦,也没真的要他帮忙,连忙摆手拒绝。“不了,赫连大哥,你帮了我这么多,怎么还能够因为这样的事情麻烦——”
“哪里麻烦了,就送一趟东西的功夫而已。”赫连奇没让她把拒绝的话给说完。
她受宠若惊的瞅着他,他一直对她太好,好得让她有点心慌,她一个和离的下堂妻,怎么值得他对她那么好?
其实这个念头在米小悠心里已经徘徊许久,只是她一直不敢问出口,就怕显得自己脸皮厚,让他误会她对他有意思。
虽然她的确在偶尔见到他的时候会忍不住脸红,这些日子以来,也越来越习惯他处处帮忙提点的温柔,比起他有些让人惧怕的外表,他那温柔认真的模样,反而更让她忍不住把注意力都放到他的身上。
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甚至也没想过要再嫁,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说不想就能够不再想的。
赫连奇凝视着她,因为这阵子忙碌,她身子似乎又比之前瘦了些,显得更加柔弱,这小娘子简直就像需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雏鸟,只恨不得能用最好的丝绸将她裹起来放在最细致的窝里,是半点也舍不得让她在外头这样奔走。
只是她……不属于他,所以这样的想法只能藏在心里,让他永远都只能抱着这样的念头,尽力的对她更好、再更好一些。
本来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她已经不再怕他了,怎么现在又露出这样慌乱的表情?
他一认真,脸上就带出了几分冷意,让米小悠猛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抬头。”他黑如点墨的眼眸,沉沉的盯着她。“看着我,说说你现在怎么突然怕我了?”
米小悠心头一慌,说话就又结巴了,“没、没有,我不是怕,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低着头,赫连奇只好更靠近她一些,才能看清楚她的表情,藉此推断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她在感受到他突然靠近的气息后,顿时慌了手脚,快速挪动身子退到一旁,额角却不小心撞上门的边角,让她疼得瞬间落下泪来。
“疼不疼?我吹吹。”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原本平静的面容不免也多了几分慌乱,大手在她磕疼的地方揉了揉又吹了吹,像是呵护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还疼吗?”
“不疼,只是……”米小悠刚撞到的瞬间其实真的很疼,但是被他这般温柔的举动一安抚,反而有些吓傻了,这样的动作杨耀祖从来没对她做过。
“只是什么?”
“只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喃喃道。
这句话像是冰冻了两人之间所有的动作一般,她愣愣的望着他,赫连奇也停下动作,低着头看着她。
不知怎地,两人明明没有说话,却有一种暧昧的气息在彼此间环绕,米小悠甚至听得见心脏枰跳得飞快的声音,如擂鼓一般,让她的双颊像是有火在烧,染上了大片的绯红。
赫连奇出面替她解决问题的时候,就想过总有一天她或许会问这样的问题,只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把问题又丢还给她。
“你说呢?”他低沉的嗓音放轻了不少,像是怕破坏现在这暧昧的气氛。
他的眼神极为热切,米小悠从没看过男人这样的眼神,教她害怕又无法逃离,惹得她的心一颤一颤的,连嗓音都微微发抖,“我不知道。”
他看着她这副小可怜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探手,粗糙的掌心抚过她细嫩的脸颊,她侧着脸,眼睫轻轻地眨着,让人无比心疼。
赫连奇顿觉体内彷佛有什么正熊熊燃起,一路从脑袋往下方窜,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全身绷得紧紧的,手上的力道却越见轻柔。
他的手指从她的脸颊轻轻抚上她的耳根,那里早已嫣红一片,他的手指轻揉着那柔软的耳垂,让她整个人越发抖个不停。
他轻笑,嗓音有些发紧,“我是个男人,想对一个女人好的男人。”他低下头,唇近得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热气呼过,让她忍不住用手攒紧了衣裳。
“而一个男人会愿意对一个女人好,又是什么意思?”说完,他站起身,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直接转身往墙头那里走去。
米小悠被他逗弄得全身发红,饱受震惊的望着他的背影。
突地,赫连奇停下脚步回头道:“对了,东西做好了唤我一声,我把东西送过去给你儿子。”
她又被他狠狠吓了一大跳,差点直接从灶房的门槛上滑了下去。
见她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他忍不住轻笑,心情大好的直接翻墙离开。
是啊,他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一开始只是想照看着她,照看着这个以为永远都跟他不会有交集的小娘子安好就行,只是这么照顾着,似乎照顾出别样的情愫来了。
以前是不可能,时间也不对,至于现在,他们男未娶女未嫁,他有了什么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赫连奇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好笑,随即双眸迸射出誓在必得的光芒。
几年前他已经错过了一次,那么这次,他绝对不会让他相中的人再从他的手中溜走。
第4章(1)
那日之后,赫连奇总是会趁着夜色,偷偷将米小悠早上做的东西送进杨府的小院子里,也看到了杨旭升,更觉得如果能将这对可怜又可爱的母子纳在他的羽翼下照顾,才是最好的。
只是他那天的举动似乎把米小悠给吓着了,接连几日,如果不是必要,她几乎都会回避着他,不过他也不恼,仍是想找她时就去找她,反正两人的院子就只隔了一堵墙,况且那道墙对他来说,几乎等于没有。
时间又滑过大半个月,这一日赫连奇从镇上回来后,再次直接翻墙来到她的院子,一脸严肃的说道:“今天的粮价开始涨了,据说是北地那里遭了虫灾,今年的收成甚至不到三成。”
米小悠本来正在筛豆子,一听到这话,手里的筛子立刻掉落,里头的豆子撒了满地,她脸色苍白的问道:“真的?你有听说虫灾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他沉着脸,明白这一个不好,不只北地,只怕今年所有的收成都要没了。
“商人的消息快,但最快也不过就是三、四天左右,而且也不知道那虫子是不是往我们这边来了,我估计等明曰这消息一传开,就得开始抢粮了。”
不是他要危言耸听,而是之前得知她在屯粮时,他就已经打听过这几年的粮食产量,去年几乎不怎么下雨,但还不到干旱的地步,可是收成已经大减,只能做到让人饿不死。
今年开年来,到现在还没下过雨,作物几乎都是靠着河里的水在撑着,幸好这里就邻着一条大河,边上还分了不少支流,才勉勉强强让粮食可以长到现在待收成,只是产量顶多就跟去年差不多。
偏偏现在又闹出虫灾,若是今年的粮食损了,只怕大多数百姓没了去年的存粮,今年的粮食又收不上来……若是魏朝能够赶紧开仓赈粮还好说,若是无粮可赈,这世道恐怕马上就要乱了。
米小悠苍白着脸,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扯着他的袖子急道:“三、四天……那也差不多了,虫子就是往我们这里来的,最快今日就到,最晚也不过明日,我们得赶紧告诉村里的人,让他们赶紧收,否则只怕……”
赫连奇搀着她,再次确认的问:“你确定虫子是往我们这里来的?!”
“是!”她用无比肯定的语气回道:“而且规模不小,只怕我们这里的作物还不够那些虫子吃。”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非常相信她的话,虽说他来自金朝,而她是魏朝人,但若是魏朝因此大乱,对金朝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于是他片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去找村长。
老村长见识过虫灾的可怕,非常果决地直接让家中老小都去喊人,通知每一户人家,只要能走路的,都要一起出来帮忙收成。
虽然距离收成还有五、六天,但是现在先收起来,总比真被那些虫子给吃得连根叶子都没有来得好。
村里不管男女老幼,全都帮忙收成,有人负责割稻,有人负责帮忙搬到各家屯着,来不及搬的,就只能先用布盖着。
村人虽然不明白老村长的急迫,但也知道这些可是一家人所有的口粮了,全都卖了力气,连休息也只是挺起身随便喝个两口水,就继续弯腰割稻。
赫连奇和米小悠没有闲着,两人来来往往帮忙把割下来的稻给搬到屋里。几次他看她像是撑不下去了,想喊着让她别做,回去歇息也好,但她硬是咬牙坚持下去。
米小悠看见了他的眼神,却只是低声道:“别劝我,我不会回去的,我只想做一些我能够做到的事。”
上辈子,她看够了没有粮食的苦,这辈子虽然没有特意想寻上辈子给了她一点善意的人报恩,但如果现在多出一点力气,能够帮助曾经帮助过她的那些人,她的心里也会好过一点,她不能提前告诉所有人会发生的灾难,起码能够尽一份力量。
赫连奇见她这般坚持,没再多劝,只是眼神总不时的往她的方向望去,就怕她柔弱的身子撑不了多久。
米小悠虽然累得双手发软,双腿打颤,几乎都要站不住了,但还是持续将一把把的稻子给搬上送粮的担子里。
所有人就这么忙着,直到下午时分,大家开始感到有些疲惫的时候,远方的天空像是飘来一大片乌云,当众人不解的望着天时,赫连奇、米小悠和村长全都脸色一沉。
“快,地里的不要了,把还没送进屋子里的、还没盖上的粮食都先处理好,虫子来了!”
老村长的话一喊完,所有人能够跑的,一个接一个拎着孩子还有担子往自家的屋里冲,有些住得远的,只能先暂时躲在别人家,总之,刚刚一片热火朝天收获的
田地里,没多久就跑得不见半个人。
赫连奇在老村长还有村人慌着跑的时候,也拉着米小悠一起跑,两个人住的地方远,几乎没有人跟他们走同一个方向,看着那片黑云越来越近,他索性将她直接抱起来,拔腿往自己的屋里奔。
似乎就在一瞬间,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席卷了所有人的耳朵,赫连奇关上门窗的那一刹那,还能听见螅虫劈里啪啦撞上窗纸的声音。
那阵阵的沙沙声,像是最绝望的声音,而铺天盖地而来的蝗虫,像是一层蠕动的黑色布幔,完全遮盖住原本金黄的田地和翠绿的树林。
米小悠完全没留意到自己正窝在赫连奇的怀里,只是颤抖着身子,苍白着脸道:“这下子……田里什么都不剩了……”
赫连奇没有搭腔,因为他在关上门窗之前往外看了最后一眼,就他看见的数量,只怕不只田地里没收获完的作物全都没了,就是小山坡上的树林可能也无法悻免。
沙沙声越来越小,她被抱坐到桌前,整个人还是愣愣的有些恍神。
当灾难依照着上辈子的记忆重来一次的时候,除了无能为力的无奈外,其实她心底还有着深深的恐惧,她很怕就算重活了一辈子,依然没办法保护重要的人周全。
由于他仍搂着她,所以马上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的恐惧明确的写在脸上,唇也咬得死紧,偶尔还会传来牙齿上下打颤的声音,他想也不想地将她的头压向自己的胸前,双手捂着她的耳朵,接着低下头,让醇厚的安抚嗓音隔着掌心的温度,低低地传进她耳里,“不怕了,还有我在。”
他一次次的说着,像在哄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一般,直到她终于停止了颤抖,抬头看向他,他才放下双手。
“还怕吗?”他问。
“还是怕,但是……不能怕,因为……这只是开始!”米小悠喃喃道,眼神里的恐惧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强。
是的,她不能怕,如果重活了一辈子,她还因为害怕而退缩,那么儿子该怎么办?难道她这一生又要陷入后悔的悲哀之中吗?
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依赖,让她过于放纵了自己的软弱,她必须要振作起来才行,于是她深吸口气,退离他的怀抱,站起身来,她握紧双手,试着平复自己的恐惧。
在依靠别人之前,她应该先试着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才是。
赫连奇看着她逐渐坚强起来的神色,眼里的宠溺爱恋再也无法遮掩。
她的姿态依然柔弱可怜,但是她的眼神却告诉他,她不甘心只当一个依附他的弱者,他想,或许这就是她能够吸引他,甚至一步步让他为她着迷的原因吧。
当屋外的沙沙声略微减弱时,赫连奇突然道:“你有没有兴趣看看外头多出来的食物?”
米小悠轻蹙着眉,不解地问:“外头螳虫过了境,没连人都被吃了就不错,哪里还有多出来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