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古时候新娘子出嫁时穿的那种衣服啊!”
“真的假的?”
“我怎么敢骗你?老大,哪,你看,就是这件……”
他们在说什么?
宋可云侧耳倾听,似懂非懂,这两人不仅谈话的内容令她摸不著头脑,发声的腔调也很陌生,不似蜀地的口音。
是外地人吗?
不过,他们似乎提到她的嫁裳……
宋可云视线一落,惊觉自己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衬裙,摸起来像丝又不像丝,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
他们为何要脱她衣裳?难不成……
宋可云倏地伸手拽紧胸前衣襟。
正不知所措时,在门外说话的两个男人走进来了,按了墙上某样东西,室内忽地亮起刺眼的白光。
她抬头,眯眼朝光源望去,那既不是烛火,也不是日月星辰,却能发光,一颗圆圆的,倒似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她眨眨眼,再往门口望去,两名汉子,二局一矮,穿著她未曾见过的奇装异服,头发削得短短的,油亮亮地贴著脸。
她神智一凛,立时抓起棉被护在胸前,颤声扬嗓。
“你们是何人?意欲何为?”
“她在说什么?”两个贼人疑惑地互看。
“我怎么都听不懂?”
两人摇摇头,半晌,较为年长的那位开口了。
“谁教你说中文的?你这讲话的腔调完全不对!”
“拜托你,台湾女孩子不是这样说话的好吗?”
台湾?
“小六,你iPod不是有录中文教学节目吗?借给她听听台湾女生都怎么说话的。”
“是,老大。”
说著,小六从口袋里取出某样物事,递给她。
“这个借你晚上没事的时候听。”
她迟疑地接过,那是一个蓝色小方块,表面有一个白色圆圈,印著奇特的符号。
“这是……什么?”
“iPod啊!”见她一脸困惑,小六哀囔。
“你连iPod都没见过?老天爷!你是从越南哪个穷乡僻壤来的啊?”
“不是说她是大学毕业生吗?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晓得?”
“老大,你还真相信履历上写的喔?那当然是我们编的啊!学历编高一点卖相才会好,这女孩子听说小学都没毕业呢!”
“吼,真是被你气死了!”老大一巴掌痛扁小六的头。
“人家在台南可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你居然给他们挑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媳妇?”
“是老大你说愈便宜愈好的啊!”小六喊冤。
“还跟我顶嘴?!”老大不爽,劈头又是一阵乱打,小六痛得哀哀叫。
老大扁完小弟,转过头来对宋可云说道:“总之,你明天就要当新娘子了,懂不懂?”
新娘子?
宋可云蹙眉。
“请问两位……是我夫家派来接我的人吗?”
“夫家?”老大想了想。
“喔,你说你老公家啊!没错,我们是你未来老公家派来接你的。”说著,老大又赏给小六一拐。
“你刚还说这个女的不是原先那一个,吓我一跳!我看她挺清楚自己是被卖来台湾当新娘的。”
“可是她的长相,还有她脸上的疤,明明就不是……”
“闭嘴!”
“可是老大……”
“我叫你闭嘴!”老大将小六拉到一边,窃窃私语。
“听著,反正这女的也是来台湾嫁人的,不管她是不是我们原先找的那一个,总之我们明天就带她去交货,尾款收了就速速闪人,到时对方发现也来不及退货了。”
“嗄?这样好吗?”
“不然你想怎样?去跟人家说对不起,我们把你们原先订的那个越南新娘搞丢了,订金退给你们……我呸!你什么时候见过你老大我把到手的钱白白送回去的?”
“是没见过。”
“这就对了!少啰啰嗦嗦的,把秋萍叫进来,好好教教她怎么当个台湾新娘子。”
“是!”
这是什么?
隔天早晨,梳妆打扮过后,宋可云在名唤秋萍的中年妇女帮助下,换上一袭新娘礼服。
她站在一面平生未见的平滑明镜前,看著镜子里反射出的清晰异常的倩影,那女人是她,穿著婚纱,肩袖是透明的,后背是深V剪裁,裸露弧度优美的背脊,前胸也开得很低,她几乎能看见自己的乳沟。
她惊骇地注视镜中的自己,不可思议。
她的夫家竟为她准备了一套如此裸露的喜服,即便唐风开放,听说宫中那些贵族仕女穿著也极大胆,但民间一般妇女的服饰仍是保守的,尤其在偏远的蜀地。
况且这件喜服还不是传统的大红颜色,底色几近纯白,胸前及裙身绣的花朵隐约透著金色,唯有腰间系的是红色印花腰带,在后腰打了个繁复的结,裙摆摇曳及地。
饶是她出身织造商家,亲手绘制了无数设计图,也未曾见过这般新颖的设计,还有这质料,既不是纯粹的丝,也并非寻常的绫罗绸缎,这料子细得她爱不释手,禁不住一再抚摸。
太美了!
这是何等绝妙的织绣工艺,就连宫廷出身的工匠怕也没有这等手艺。
做这件喜服的人,究竟是谁?
正当她赞叹之际,秋萍拿来一顶遮面的白纱,替她戴在头上,她摸了摸那面纱的质料,又是一阵惊喜。
“你记住,在婚礼过程中,你绝不能拿下这个白纱,不能让大家看见你的脸。”
因为她半毁的容颜会吓著宾客吗?
宋可云苦涩地抿唇。
“我知道,我不会让外人看见的。”
“这就对了,就算新郎要揭你的白纱,也要想办法躲开喔!”
“嗯。”
“好了,这是捧花,你拿著。”秋萍递给她一束扎得很漂亮的百合花。
这地方成亲的习俗还真怪,新娘居然还得捧著一束花?
宋可云莫名其妙,但她并未抗拒,反倒期盼地接过,因为镜中映照出的她的形影,比她曾梦想的更美丽百倍。
就算她嫁给的是一个呆子,起码在大喜之日这天,她能够好好纵容自己梦一场。
她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她会得到幸福……
“走吧!我们该出发去婚礼会场了。”
秋萍打开房门,引领她往前走。
她用双手轻轻地撩起裙摆,盈盈踏过门槛,踏向未知的命运与遥不可及的未来。
第2章(1)
不对劲。
是夜,经过一场混乱的婚礼,宋可云昏昏沉沈地被送进洞房,看著房内一件件说不出名堂的摆设,她的心狂跳不止。
她究竟来到了什么样的地方?
这里的人,与她的家乡说著不同腔调的语言,穿著奇装异服,就连他们代步的交通工具,她也是前所未见。
她不是没见过车辆,家乡有牛车、马车,但诡异的是这里的车子完全无须任何牲口来拖拉,它会自己前进。
这里的房子也不是用木头或砖瓦这些材料来建造,用的是她认不出的建材,风格也很奇特,一栋比一栋还高,有的甚至直冲云霄。
那是怎么盖出来的?
她实在不懂,而这座城市处处镶满了会发光的明珠,每一颗造型都很别致,颜色多变,闪烁著光芒,刺得她眼睛几乎睁不开。
接著,他们带她来到她的夫家。
他们说,这是个简单的婚礼,她的夫家不欲铺张,不办喜宴,只在家里请了些亲朋好友来观礼。
新人不拜天地,也不拜高堂,只需跟著一身黑衣的“牧师”念一段誓词,接著交换戒指。
那戒指,嵌著一颗透亮的宝石,比她曾见过的任何珠宝都璀璨精致。
而她的夫君——她不敢看他,一迳低敛著眸,爹娘说他是个呆子,但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个呆子,低沉平稳,有股从容不迫的韵味。
“你一路从越南赶来,一定累了,等下回房,你自己先睡吧!”
他如是对她说道,吩咐佣人将她带回房里。
于是,她来到这间宽敞华丽的厢房,坐在一张柔软舒适的贵妃榻上,怔怔地发呆。
“我先帮你放洗澡水吧!少奶奶。”
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佣笑道,他们叫她“珠嫂”。
珠嫂拉开一扇半透明的门扉,走进里头,不一会儿,传出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她听著那水声,正迷惑时,珠嫂又来到她身边,协助她脱下新娘礼服。当珠嫂要替她摘下面纱时,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这个……我自己来就好。”
珠嫂以为她害羞,笑了。
“哪,这是睡衣,等下少奶奶洗过澡后,直接换上吧。”
语落,珠嫂将一叠衣物放在榻上,确定浴室里洗澡水放好了,便告辞离开。
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又愣愣地出神片刻,这才举步走向浴室。
浴缸、抽水马桶、洗脸台,这些东西她昨天晚上就见识过了,负责照料她的秋萍也一一跟她介绍过用途,只是今日再见,她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她轻轻抚摸贝壳状的浴缸边缘,珠嫂似乎在水里撒了薰香,空气中飘著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她脱下白色衬衣,脱下衣料细致的胸衣与内裤,小心翼翼地踏进浴缸里,沉下身子。
她洗了个很长的热水澡,将全身抹得干干净净,然后,她起身用浴巾拭干乌溜溜的秀发以及白嫩芳香的胴体,穿上珠嫂为她准备的睡衣。
那睡衣的剪裁,同样令她娇羞得抬不起头,深V的前襟,恰到好处地托出两团浑圆椒乳,质料是半透明的丝,在灯光掩映下,她窈窕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
最令她不安的是,这睡衣的裙摆只及膝,她被迫裸露一双修长玉腿,这种伤风败俗的穿著,她委实难以想像。
为何她的夫家会要她穿上这种衣裳呢?
宋可云百思不解,恍惚地坐在床沿,半湿的长发散披,脸蛋因方才的热水澡染上一抹淡淡的嫣红。
她拘谨地坐著,双手放在膝上,像个乖乖的女学生。
陆英麒走进房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你还没睡?”他随口问,很自然地走过来,带来一股扑鼻的酒气。
宋可云顿时全身僵凝,许久,才鼓起勇气盈盈起身。
“夫君尚未回房,妾身怎好自行安歇?”
陆英麒愣住。
“你说什么?”
听出他语气里的疑惑,她也怔了怔,莫非是她口音太明显,他听不懂?
宋可云清清喉咙,试著回想昨夜从小六借给她的iPod听来的,当地女孩那种清甜脆软的说话腔调。
“那个……妾身的意思是,我应当亲身服侍夫君您安歇才是。”
陆英麒沉默两秒,跟著受不了地摇头。
“什么妾身、夫君的?你说话非得这样文绉绉的吗?”
她说话文绉绉?
“你的中文老师是怎么教你的?他该不会是那种上了年纪的老头吧?”
“啊?”她茫然。
“总之,你别用那种文言文的词汇了,这可不是在演古装剧,讲简单的口语就好。”
简单的口语?
她懂了。宋可云恍然大悟。
她怎么就忘了呢?她的良人是个智能不足的呆子,她不该用大人的口气说话,或许,她该把他当孩子看待。
一念及此,宋可云不禁悄然叹息,但表面上,仍绽著盈盈浅笑。
“我知道了,我会用最简单的词汇跟你说话的,你是不是想睡了?要先沐浴净身吗?姊姊替你放水好不好?”
姊姊?!
陆英麒震愕,这女人怎么回事?把他当成三岁小孩哄了吗?
他收拢眉宇。
“你,抬起头来!”
她怔了怔,仍是低敛著眉眼。
“我要你抬起头来看著我!没听懂吗?”他稍稍提高嗓门,语气严厉。
她吓一跳,羽睫轻颤,半晌,方缓缓地扬眸。
两人四目相凝,她的眼眸清清如水,他的眼眸寒亮如星,他们彼此打量著对方,这还是初次,他们将彼此的五官深深地看进眼里。
她发现,他长得很俊,刀削似的脸庞,轮廓英挺,剑眉星目,鼻峰带著股贵族般的傲气,唇薄而峻,噙著冷诮。
这是一张很阳刚的脸,很男性化的脸,她不能相信拥有这样一张脸的男人会是个呆子,他看来聪颖而睿智,而且有种教人无法逼视的性感魅力。
她震颤著,心湖一阵荡漾,脸蛋更加透出晕红霞色。
同时,他犀利的目光也扫过她全身上下,她身高不高,属于娇小一类的,腰肢纤细,胸部却颇为丰满,臀翘腿长,脚掌玲珑白润,彷佛盈手可握。
下腹忽地涌起一股纯男性的欲望,他不悦地咬牙,极力压抑,抬高视线,继续观察她的容颜。
她的五官也挺漂亮,不算艳丽,却是清秀甜美,有股古典美人的含蓄韵味。
唯一可惜的是,在她左脸颊下缘与颈脖交界之处,有块丑陋的疤痕,令她破了相。
他蹙眉,回忆之前匆匆一瞥的照片,虽然照片上她的长相他根本记不得,但他可以肯定,照片上的她可没有这块难看的伤疤。
“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她听闻,直觉便扬手遮抚脸上教她自卑的印记,迟疑许久,方轻声扬嗓。
“十七岁那年,意外让火钳给烫到了。”
“所以这是烫伤?”
“是。”
“没去看医生吗?”
“看了。”
“那怎么没做处理?像这种烫伤做个整型手术应该就可以修复了。”
“整型手术?”那是什么?
“我忘了,你从越南乡下来的,那里还不流行动整型手术吧!”
越南?那究竟是何方?为何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从那里来的?
“其实我的家乡,并非越南……”
她试著解释,他却无心细听,迳自脱下上衣,随手丢在沙发上。
“我先去洗个澡,你要是无聊的话,先看电视好了。”说著,他拿起遥控器一按。
室内蓦地响起音乐声,跟著有人在说话。
是谁?
宋可云惊骇,扬眸往声音来处望去,她看见的是一个挂在墙上的大萤幕,萤幕里居然躲著一男一女。
“夫君!那里……”她想叫丈夫来看,但他已经走进浴室里了。
她傻傻伫立原地,过了好片刻,才鼓起勇气走近那闪烁著画面的萤幕,左瞧瞧,右看看,怎么也想不透为何那么狭窄的空间里能够躲著小小的人们。
电视上,正播放著料理节目,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厨师正在教另一个棕发美女做菜,说著她听不懂的语言。
宋可云呆呆地看著,樱唇张成O字形。
她看著厨师用那些她前所未见的厨房器具做出一道又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料理,而那个美女笨拙地在一旁帮忙。
这个地方,居然是男人教女人做菜!
节目进行到中段,插播广告,看著萤幕上的广告模特儿卖车、卖化妆品,甚至大胆地半裸著身子卖内衣,她整个震惊到不知所措。
陆英麒沐浴过后,换上睡衣,只见他的新娘直挺挺地站在电视机前,像个遭魔法定格的人像。
宋可云瞥见他,口齿不清地开口。
“夫君,这个里头……这些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他没心情跟她多说,方才喝多了酒,头还晕著。
“就跟你说了,说话不要那么文审诌的,别叫我什么“夫君”!”
“那妾身该如何称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