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川敏郎蹙眉一笑,“我是说结婚。”
他微皱着眉头,露出了“结婚?再说吧”的表情。
暮人当然知道已七十六岁的爷爷不只急需可以交棒的继承人,也希望他能尽快替赤川家传宗接代,不过他真的没想那么多。
他做事一向专心,也惯于一次只做一件事。
眼前他只想做好万全准备,期待自己在正式接班的那一天,他的能力及成绩足以让所有人心悦臣服。
至于结婚那种事,唔……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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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西新宿工务部。
两天的休假,暮人把脑袋放空,专心的休息,什么事也不想,包括那个叫音无美纪的女孩。
但是今天一进公司,她的存在又让他莫名的心神不宁,而平常一见到他就会大声道早的她,也变得有点不自在。
他想应该是因为前天晚上,他们之间起了一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冲突的“冲突”吧。
为了避免尴尬,他急着想离开工务部到工地去。
“赤川,”工头三宅走过来,“今天要开会,晚一点再去工地。”
他一怔,“是。”
在公司里,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分,也因为这样,他才能深入公司的各个层面,对京王建设有更彻底的了解。
如果一开始就以赤川敏郎的孙子、京王建设接班人的身分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家对他一定会多所顾忌,而在许多事情的运作上,也会对他有所保留及隐瞒。
再说,他不想当空降部队,他希望自己有基层的经验,也希望能藉此机会了解日本建筑业界的文化及生态。
“音无,”三宅回到自己的位置,大声地喊:“帮我泡杯茶吧。”
“喔,好。”尴尬坐在座位上的美纪应了声,站了起来。
今早的气氛真的很奇怪,但似乎只有她跟暮人感觉得到。也对,那天发生的事,知道的只有她跟他。
走到茶水台,她从柜子里拿出茶包,再拿出写有“三宅”两字的杯子。
将茶包放进杯子里,她将茶杯往电热水瓶底下搁……
她恍恍惚惚地按下给水钮,脑子乱七八糟、毫无头绪的思索着。
经过了前天晚上那件事,平时就跟她没有交集的他,似乎比往常更加冷淡了。
怎么办呢?他对她是什么感觉?以为她跟京极似有“私谊”的他,又如何看待她那天所说的话,所做的事?
真是的,她那天干嘛替他买便当?买便当也就算了,她还激动得在他面前哭……
天啊,这真的好糗。
“唉……”她懊恼一叹的同时,拿着杯子的手也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灼痛,“啊!”
她惊叫一声,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一时闪神,她没注意到杯子的热水已经满了出来。低头一看,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涨红……
忽地,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水龙头底下放;!
她一时没了反应,直到水龙头的水哗啦哗啦的流出,冷却了她发烫的手。
“你在发什么呆?”抓着她手的人说了话,而她惊觉到……是他。
“ㄛ?”转过头,她看见他就站在她身后,而且为了抓住她的手,他的身子几乎贴着她的背。
一股没来由的火热从她脚底往上急窜,不一会儿,就烧到了她的头顶。
“真是的!”他浓眉一叫,“你在想什么?”
看着她被热水烫得红通通的手,他心头涌上一种没来由的怜惜及不舍。尽管说话的口气还是一如平常的冷肃,但却听得出其中隐隐约约有着温柔。
“我……”
迎上他忧急懊恼的目光,她心头一悸,飞快地把脸转了回来。
她发现自己在发抖,她的身体、她的心都因为他的靠近而颤抖着。
想到她刚才进到公司时,他那冷冷的、淡漠的目光及态度,再对照他此时的忧急关心,她的心更乱、更慌了。
“三……三宅先生的茶包不能浸太久……”她一脸着急。
闻言,暮人眉头一拧,瞪着她。“你还想着茶包?”
“浸久了会涩的……”她怯怯地说。
听她这么说,暮人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真想不到她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担心茶包浸久了不好喝。
“你是太尽职,还是……”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我……”看见他懊恼的神情,她羞红脸。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他反射动作地放开了她的手,脚步一跨,走到了旁边——
“ㄟ?”走过来的是三宅,看见美纪站在水槽前冲水,他疑惑地问;“音无,你在做什么?我的茶呢?”
“你的茶……”她关上水龙头,打算跟他说明。
这时,已经退到旁边的暮人,突然一个箭步上前。
他重新扭开了水龙头,以近乎命令的口气说道:“继续。”
“啊?”美纪一怔。
“继续冲水。”他说。
见状,三宅一脸迷惑,“到底是……”
不待他说完,暮人把茶杯里的茶包跟茶水一起倒掉,然后将空茶杯塞给了三宅。
三宅接下了空茶杯,满脸狐疑。
“她烫伤手了,要喝茶自己泡。”他一脸的懊恼不悦,头也不回地走开。
三宅一脸茫然地看看空茶杯,再看看乖乖地继续冲水的美纪。“这……他……这小子吃火药啦?”
美纪耸耸肩,露出“别问我,我也不清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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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美纪一个人,因为其它人都进了经理室开会。
看着自己还有点红、有点灼痛的手,她不自觉地想起了他。
在她被热水烫到的当时,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他的表情……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他。
她从来不知道像他那般冷漠的人,居然也会有那样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她有一种被呵护着、宝贝着的感觉。
但,可能吗?总是惜字如金,甚至连正视她一眼都吝啬的他,为什么会在那时候露出了那样的表情呢?
“唉……”不自觉地,她又盯着自己的手看。
真是奇怪,怎么被他抓过的地方比被热水烫到的地方还热、还烫呢?如果那时拉着她的手到水龙头底下冲水的是别人,她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不,不会。这答案是肯定的。
就因为是他,她才会如此的慌、如此的羞、如此的……
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她几乎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心被他攫住了。
突然,经理室的门开了,与会的人鱼贯地步出经理室。
她不敢转头去看,因为她知道暮人也在其中。在这之前,她总可以自然地、自若地面对他,但现在……她心慌得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小美。”此时,京极夏彦来到她桌旁,一脸关心地问:“听说你烫伤了手?”
她抬起头,讷讷地回答:“嗯,是啊。”
“唉呀,”他一副怜香惜玉、百般不舍的模样,“真是太可怜了,我看看……”说着,他自然地拉起她的手。
她一震,连忙将手抽回。“没……没什么。”
京极夏彦的反应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此刻,美纪却莫名的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想,一定是因为暮人。看见京极夏彦拉她的手,他是什么想法呢?
“京极先生,”这时,三宅跟几名工地主管都挨到她桌旁,调侃着:“很心疼吧?你的小美烫伤手了。”
“是啊,我真是舍不得啊。”京极夏彦捣着胸口,一脸忧仲。
“京极先生,三宅先生,你……你们在胡说什么?”美纪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
她知道暮人还在,也知道他一定都听见了,看见了。
“瞧瞧,她害臊脸红了。”大剌剌又没神经的三宅哈哈大笑,“怕什么羞?谁不知道你跟京极先生要好啊,哈哈……”
“三宅先生……”美纪羞恼地瞪着嘴巴像大喇叭般乱说的三宅,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他们不是第一次拿她跟京极夏彦开玩笑,但从来没有一次让她如此难堪、如此羞恼。
事情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所以她也就不曾认真地否认过。她想,大家应该也知道她跟京极不是那种暧昧的关系,这么说只是为了捉弄她。
同事之间说说笑笑,大家高兴就好,她也从不计较,但现在她……
“小美,”在大家的起哄下,京极夏彦像是配合演出般地笑说:“既然大家都知道,我们就认了吧。”
“什……”她气呼呼地说:“京极先生,怎么连你也……”
突然,一阵椅脚拖地的尖锐声响打断了原有的喧闹——
那声音来自暮人的座位,而大家也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
此时,他一脸冷肃地站起身来,“我先去工地了。”说罢,他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大伙儿狐疑地看着他。
“他今天是怎么了?”三宅先生疑惑地问。
京极夏彦挑挑眉,满脸不以为然。“他那个人本来就怪怪的。”
“才不是,他今天特别奇怪。”三宅先生说。
“谁理他?”京极夏彦哼声,话锋一转对着美纪说;“真不巧,我得立刻去拜访一位客人,要不然就陪你去看医生。”说着,他看看手表,“我该走了,各位。”
“我们也得去工地了,今天的事可多着呢。”三宅先生说着,也转身走开。
不一会儿,原先聚在她座位旁的人统统走开,而这也让她有种终于得以喘息的感觉。
只是,那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因为很快地,暮人离开办公室时那种冷漠的神情浮现在她的脑海。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那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杀伤力——对她。
他知道她跟京极夏彦不是大家所说的那种关系吗?他会不会将大家的玩笑话当真呢?
她觉得好懊恼,为什么她没好好的说清楚,为什么她不当着大家的面,郑重地、严肃地、决绝地澄清她跟京极夏彦的关系?
从前她觉得在职场上当个好相处的人,是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只要在她可以容忍的范围,在言语上被占便宜或吃点小豆腐,她是可以一笑置之的。
可是……这是对的吗?当她开始在乎某个人的想法及观感时,她渐渐地懊悔、讨厌起总是乐当“好好小姐”的自己。
第四章
走出办公室,暮人心情莫名的焦躁。一种说不出来的愠恼在他胸口沸腾着,像是随时会达到燃点般。
刚才在办公室里,他清楚的听见了大家的谈话,也无意地瞥见京极夏彦拉着美纪的手……
无意?他是“无意”之中瞥见的吗?不,也许他不自觉地在追随着她的身影。
来了一个月,他始终觉得美纪只是一个很亲切、很客气的同事,除了这样,他心里对她没有太多的想法。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迷惘疑惑。
很少跟爷爷有公事之外话题的他,为什么那天,却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关于她的事?
什么像天使一样?老天,他曾以那样的用辞形容过任何人吗?
爷爷说他对她有好感,他不否认。像她那样长得甜美又体贴可人的女孩,有谁不喜欢?他相信不管是已婚还是未婚,也不管是年轻人还是欧吉桑,只要是跟她有过接触,大概都很难不喜欢她。
就他的观察,工务部上上下下都对她爱护有加——尽管他们常把她当倒茶小妹一样使唤。
他呢?他对她是哪一种程度的好感?只是同事对同事之间的好感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他那么在乎她跟京极夏彦之间的互动?为什么当他听见或看见她跟京极夏彦的种种,他的心就……
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该死。”
现阶段的他,怎么有闲工夫去烦恼这种事?明明坚持一次只做一件事的他,却在忙于工作的同时,因她而分了心。
骑着他的重型机车,他一路往工地的方向驰去。
行经一排商店街,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局招牌,攫住了他的目光——
不自觉地,他停了下来。他此时的脑子里明明是空的,但奇怪的是……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此刻在想着什么。
像是着魔般,他将机车一停,然后朝着药局走去。
“先生,你要什么?”药局的女店员亲切地问道。
“烫伤软膏。”他说。
“喔,你等会儿。”女店员在药品柜里找了一会儿,拿出一盒软膏来。
她拿给他,“这支软膏不错,虽然比其它牌子贵了一点。”
“多少?”他毫不啰嗦。
像是对他的干脆感到讶异,也像是不解他为何如此寡言,女店员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一般人买药品,多少会询问一下价钱或是功效之类的问题,而他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多问。
“ㄛ,”她顿了一下,“五千八百块。”
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万元纸钞给她,将药膏往工作裤口袋里一塞。
女店员将四千二找还给他,怯怯地、试探地说:“ㄟ,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那个竹……”
“谢谢。”他将钱一抓,转身走出了药局。
“啊……”他的动作快得让女店员反应不及,只能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嘀咕着:“什么嘛,人家话还没说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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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上班,大家总是比较忙,不到中午的时间,整个办公室已经空荡荡地只剩下美纪一人留守。
因为连半个人都没有,所以她不必当跑腿小妹,只要接接电话,负责传达或联络一些事情即可。
这样也好,今天的她真的什么人都不想看到。
三宅先生他们总爱捉弄她,她不想看到;京极夏彦总让她觉得很尴尬,她也不想看到他;而他……他让她的心慌到极点,她更不想看见他。
吃完午饭,她趴在桌上小憩片刻,以储存体力及精神应付下午的工作。
虽然一开始,她还因为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而难以入睡,但没多久,她还是睡着了。
这是她最厉害的地方,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她想睡,而且努力的想睡,她就一定能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她感觉到有人进了办公室。
她挣扎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而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桌边站了一个人。
“呃!”她吓了一跳,醒了大半。
定睛一看,无声无息站在她桌旁的——是暮人。
她的心跳在瞬间加速,耳朵、脸颊也跟着发烫涨红。“赤……赤川先生?”
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暮人飞车回到工务部,为的不是公事,而是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唯一可以说服他、让他接受的理由是……礼尚往来。
是的,他是为了报答她那天的便当,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