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整天,开了无数个会,此时的他急需要一杯威士忌安抚紧绷的心神,因此,在下班后找家店喝杯酒再回家,是他工作一日后最大的享受。
浓烈酒液滑下喉间的那一刻,几乎可以冲刷他因工作而累积的负面情绪。
可惜他始终找不到一间可以让人放松、安静又专业的店,直到来到「泊·微醺」。他很肯定,这里将会是他往后的选择。
第1章(2)
当罗思颖将稀释过的酒送到他面前时,被他专注的凝视给吓到了。「有什么问题吗?」她忐忑地问。
「你很专业。」
威士忌要加水饮用的量也是一门学问。
十二年威士忌的水与酒的比例是一比一,若是低于十二年,水量要增加,高于十二年,水量要减少。纯水能维持威士忌的原貌,软水会让威士忌的口感喝起来圆滑柔顺,硬水则会让威士忌更具层次。
这些是他常年喝威士忌的经验累积。
像是没料到会从他口中听到称赞,罗思颖胸口莫名一悸,微微红了脸。「谢、谢谢。」
他不置可否挑眉,接着脱掉西装外套,扯松领带,解开衬衫前几颗扣子,以放松的姿态喝酒。
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晃着酒杯,举手投足间有着让女人为之倾慕的独特魅力,要不被他电到应该很难。
他看起来是那么随兴、漫不经心,却反而更引人注目。神奇的是,他不说话,世界彷佛也跟着静止了。
罗思颖身处在他创造的氛围中,心里却是一阵沸腾。
他变得很不一样……
这两年间,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完全不似初识时的幽默风趣,他变得刚毅淡漠,当他的唇抿成一线,浓眉微拧,有种生人勿近的杀气,整个人散发强烈的气势。
就连气质,也与她认识的他不一样了。
为什么?
当她满心翻腾无数个为什么时,夏柏旭突然开口。
「麻烦你,结帐。」话落,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站了起来。
威士忌带给他的微醺感受,彷佛连思绪一起迷乱了。
在喝酒的同时,他数度捕捉到眼前气质清雅的女子,用忧郁又悲伤的眼神看着他。
她认识他吗?
夏柏旭晃了晃头,甩开这个可能,由皮夹抽出一张千元大钞给她。
他一定是喝多了,因为思绪过度放松又微醺,才会错误解读她的反应。
当罗思颖眼底倏地映入钞票,她骤然回神,心微微一抽。
很显然,他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不只心里,甚至他眼里,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重逢又怎样?不过是徒增她的伤心罢了。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她静静藏起心里的想法,迅即替他结帐。「欢迎您下次再光临。」
迎向她清雅的浅笑,他的心一阵悸动,只觉她的笑像被阳光晒得散发迷人香气的葡萄,竟有种引他采撷的冲动……
他是怎么了?
夏柏旭抹了抹脸,抑下心中诡异的反应,将外套甩在肩上,转身离开。今晚得打电话请司机来接他回家了。
罗思颖愣愣看着他离开,心酸地想起他们之间永远没有实现的承诺,压在心头的忧伤缓缓在胸腔间扩散成痛楚,将她淹没。
这一次……真的要和他说再见,彻底将他由心中抹去。
夜已深,店里的客人陆绩离开,五光十色的商业区由喧嚣逐渐沉寂,「泊·微醺」的招牌在自动开关的设定下熄了灯。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聂彦淮在吧台里做最后的清理工作。
店里慵懒的爵士乐在静谧的空间里缓缓播送着。
罗思颖下班,讨到了极品红酒,连喝了几杯,紧绷整日的身心一放松,整个人便昏昏欲睡。
酒精似乎渗透到她的每一个细胞里,带她进入一场虚幻的梦境,她无法思考,连那令她心痛、哀伤的回忆,也跟着被飘然醺意取代。
她依恋此时的感觉,因为醉了,心就不痛。
一边清理,聂彦淮一边扬声道:「小颖,这次你代我到锡尔斯酒庄参加他们今年的收成晚宴吧!」
他已经向锡尔斯酒庄连订了几年的红酒,一到收成时,酒庄便会邀请他飞到加拿大共襄盛举,感受丰收的喜悦。
「锡尔斯酒庄……」撑开沉重的眼皮,她有气无力地问:「为什么要我去?」
就她所知,锡尔斯酒庄位在温哥华,庄主鲁伯特是聂彦淮的好友,店里也进了几支锡尔斯酒庄的葡萄酒。
葡萄采收的季节约在每年的九月底至十月初,那时,鲁伯特总会邀请聂彦淮到加拿大分享。
他轻描淡写地道:「没有为什么,就当让你出国见识见识,顺便再帮我挑几支酒回台湾。」
听到他的决定,罗思颖惊呼出声。「你真的要我飞去锡尔斯酒庄挑几支酒回台湾?」
聂彦淮美其名是要她去参加宴会,「顺便」挑几支酒回台湾,但事实上,这个「顺便」的责任十分重大。
除了选酒一向是聂彦淮的工作之外,到酒庄品酒、挑酒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何况,聂彦淮要她挑的是红酒!
红酒是一门高深学问,学会品酒需要长时间的研究及磨炼,除此之外,还得了解各产区的特色、酒庄的酿酒风格,对酒品年份更要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才能挑出一支适合的酒,推荐给客人享用。
她拥有对红酒的基本常识与喜好,却自认还没专业到能挑选让客人满意的葡萄酒。
停下忙碌的手,聂彦淮定定看她半晌,才认真地说:「放轻松,其实选不选酒回来都无所谓,这段期间你就当是我给你的特休。」
「是因为『末日』的关系吗?」
「你要这么想也行。」
罗思颖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说真的?」
「难不成你当我开玩笑?」
聂彦淮的贴心让她很感动,但她有严重的恐机症,若非必要,她绝对不上飞机。
「聂哥,我没事,真的不需要休假啦!」振起飘飘然的思绪,她急着开口。
「那个人已经离开两年了,你该放手,别再折磨自己了。」
聂彦淮知道,时间并未冲淡一切,反而让她愈陷愈深,因为她重情而死心眼,若再不把她拉出来,她迟早会困死在自己的忧郁里。
罗思颖紧咬着唇瓣没说话。
「小颖……」他语重心长地开口,语气柔和而无奈。
「我放手了……」她淡淡垂眸,幽幽地咕哝了一句,感觉说话的同时,心口也泛起酸疼。
在男友消失的这两年,她心里纵使难过,却不断找理由说服自己他为何失约、为何离开她。
如今他出现了,却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她该怎么办?是否继续缩在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的假象里,比较安全呢?
「是吗?」聂彦淮怎会不知她口是心非,说得洒脱,但其实对那段感情根本放不下。
「是。」
或许自己陷得太深、疗伤的速度缓慢了些,但世上没有绝对,她相信自己迟早会调适过来,迟早……
聂彦淮懒得与她争辩。「如果你不想把这趟当度假也成,就……就当出差吧!再说私人庄园举行的宴会有很多多金帅哥,说不定你的王子就在那里,你不去太可惜了。」
她陷在上一段恋情太久,久得封闭了自己,完全不像时下懂得玩乐、享受人生的女孩。
所以,他要她放开胸怀,让爱情滋润她,恣意绽放属于她的美丽。
「你让我好好想想……」
自从「末日」之后,她心如止水,更正确地说,她所有心神都付出在那场失败的爱情中,已经没有谈恋爱的渴望与冲动。
「不用考虑,我说了算。行前我帮你多求几个护身符,保证你旅途平安愉快。」
「聂哥——」
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聂彦淮打断她的话。「晚了,我送你回家吧。明天记得带证件照,我去帮你办签证。」
半夜两点多,要喝得醉醺醺的她独自回家,他不放心。
「聂哥,我真的不想去……」
嘴角噙着微笑,可他的态度十分坚持。「你要去。说不定真的会遇上大帅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异国恋情。」
罗思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上一场恋爱,她谈得轰轰烈烈,还有什么力气再投入下一场恋爱?
第2章(1)
夜正深,位在繁华商业区的办公大楼透出希微灯光。
偌大的总裁办公室里传来利落的打字声,片刻,打字声结束,紧接着是翻阅文件的窸窣声响。
夏柏旭拿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往后躺进皮椅里闭目养神。
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不等他反应,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
维持原有的姿势,夏柏旭连眼皮也懒得抬地闷闷说道:「迪洛,测试完手头上的程序,我就去睡。」
能自由出入他办公室的只有一个人,是母亲的心腹,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
看着夏柏旭投入工作的模样,老管家迪洛无奈地摇了摇头。「少爷,工作固然重要,也要保重身体。」
夏柏旭的计算机信息公司专门研发APP软件,在工程师写好程序后,他会反复测试,确定程序输出之后的执行结果没问题,让客户愿意砸钱买下,他才甘愿休息。
他工作繁重,又因为力求完美的性格,每天熬夜是家常便饭的事,加上三餐不定时、缺乏足够的睡眠,他真怕少爷有一天会操死自己。
「明白。」
迪洛一直跟在夏柏旭身边,也知道少爷就算如此回答,但绝对不会依他的要求乖乖去休息。
夏柏旭感觉老管家还站在原地,疑惑地睁开眼,看着他问:「迪洛,还有什么事吗?」
「下星期是庄园的收成晚宴,夫人希望您能拨空回去一趟。」
收成晚宴?经管家一提,他才惊觉时间的流逝快得惊人,在四季如春的台湾,根本感觉不到明显的季节变化,一晃眼,竟又到了葡萄成熟待采收的时候……
他在台湾创业使用的是母亲的姓氏,鲜少人知道,他来自酿酒世家锡尔斯。
老家是位在温哥华的一座葡萄酒庄园,专门生产葡萄酒,以「锡尔斯」为名醸出的葡萄酒在当地颇负盛名,不但被各国品酒家所赏识,甚至远销到欧洲。
他自小与酒为伍,知道自己终有一天得继承庄园,可惜他的兴趣不在上头,二十三岁那一年,他在台湾成立了一间计算机信息公司,父母亲无法阻止他的发展,只有放手让他自己闯。
唯一的条件是让老管家迪洛跟着他来台湾,美其名是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但就夏柏旭看来,迪洛比较像监视他的典狱长。
「能不回去吗?我手头上的案子还没结束……」
「不行。听说夫人有重要的事得当面和少爷谈。」
他蹙眉,刚毅的下颚跟着紧绷。「别告诉我那件重要的事和葡萄园有关。」
「少爷回去就知道了。」看着他的反应,迪洛温和地笑道。
夏柏旭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什么时候?」
迪洛从容地将机票搁在桃花心木办公桌上。「下个星期,我已经请陈秘书把您的行程往后挪半个月。」
迪洛办事一向很有效率,这一回得到夫人的指令,自然更加迅速安排一切。
他挑眉看了迪洛一眼,老管家回以一记大大的微笑,彷佛是要请夏柏旭打消拒绝的可能。
虽然夫人逼迫少爷回老家的方式有些强势,但他不否认,他挺喜欢夫人果断的作风。
遇上像少爷这样严肃固执,只要一工作起来,眼里再也容不下其它事的个性,夫人偶尔发出的懿旨,可以让少爷被迫休假,好好调养被当成机器的身体。
夏柏旭早知道按母亲强势的个性,绝不会让他有阳奉阴违的机会。
他也习惯迪洛仅是行「告知」的义务。
「我知道了。」还有三天他就得奉命回老家,看来这几天只好加班测试完近期要交给客户的程序。
在职场上,他作风果决干脆,态度强势,但一碰上母亲就没辙,就算万般不愿意回家,也只有让步妥协的分。
迪洛露出满意的笑容,恭敬地退出门外。「那请少爷早点休息。」
夏柏旭回他一抹几不可辨的苦笑。
下个星期飞温哥华,他不以为他还有时间「早点休息」。
老家距离温哥华市区有四个多小时车程,当地汇集了五十多座葡萄园、酿造厂与酒庄,锡尔斯酒庄只是这众多知名酒庄中的其中一间。
当车子以平稳的速度,缓缓穿越河谷地形公路,在当地特有的葡萄串路标出现后,他知道家就在前方。
渐渐地,沿途开始出现果园和葡萄园。这一带有许多酒庄,也是不少旅行团会安排参观的景点。
沿途的风景与记忆相去不远,那映满眼底的绿意与空气里的芬多精使他忍不住摇下车窗,让那股清新窜进鼻息,抚去积累在体内的疲惫。
算一算,自从弟弟意外过世后,他应该有整整两年没回过家了。
这些日子陷在程序里,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快忘了家乡的味道。
或许母亲的决定是对的,他是该休息了……
这想法才闪过,原本顺畅前行的车子突地一顿,接着失去动力,发出呼隆、呼隆的声响,最后停在原地。
「不是吧?」
夏柏旭怔住,不敢相信车子竟然在离家还有二十分钟的路上抛锚?!
他心有不甘,试着重新发动车子,车子却如白髪苍苍的老妪,猛咳了几声后气绝,寿终正寝。
「很好!」夏柏旭拍了拍方向盘低咒出声,最后只能拨个电话回家,请人找修车厂来把车子拖走。
等待的同时,他看着窗外的风景。
阳光下,绿油油的丘陵地彷佛在呼唤着他。他接受那呼唤,走下车,一阵饱含青草气息的暖风抚面而来,心里突然涌出一个念头。
天气不错,不如走回去吧,就当散步。
由后车厢拿出没装多少东西的行李袋,他开始享受这难得的悠闲。
清晨的阳光由窗外迤逦洒落进屋里,唤醒了床上的罗思颖。她看了一下挂在白色灰泥石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六点整。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已经睡了那么长的时间,可精神出奇的好。
起身走向窗边、推开方正的大窗户,她感觉一股带着新鲜绿意的冷风迎面扑来,美景跟着跃入眼底。
「天啊!真美!」
清晨,晨雾将散未散,葡萄叶上的露珠宛如钻石,透过薄雾,在初秋如蜜般的金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采。
远处,藏在薄雾下迭次起伏的缓坡,像是画家以无比愉悦的心情画出的悠然曲线。视线由绵延不绝的葡萄树向远方延伸,隐隠可见湖泊与森林山脉,尽收眼底的谷地风光让人心旷神怡。
她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贪婪汲取清新自然的空气时,一声热情的呼唤让她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