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同我说,是外头姊姊们在整理花草时,谈话让我听到的。」
「是吗?」瞧见她一直望着自己,以为她真的很渴望到外头去赏芙蓉,心里头不让她到外头吹风的决心竞开始动摇,而且大有兵败如山倒的态势。「你真想看?」
「嗯!」她用力点头。
看了她一眼,他转头望向窗外,天色算是晴朗,可风却带寒……
见他犹豫,她偷偷奸笑,扯着他的袖子。「我想看,我想看,我想看,我想看……」
敌不过她稚嫩嗓音的要求,他很快就举手投降。「好、好,都依你,不过你得多穿一点才行。」他开始在心里挑选她该穿的衣裳。
见他不但没有因此产生不耐,还答应自己的请求,她立刻露出灿笑,开心的搂住他的臂膀。「哇,褚恨天你对我真好!」
她亲昵的举动,让褚恨天的身躯瞬间僵硬。
他早就习惯孤独,与人总是保持着距离,然而她却如此热情,非但不怕他,还总是坦率的表达出自己的心情。
在她的注视下,他时常会遗忘自己先天的缺陷,甚至频频陷入一种自己与正常人无异的妄想。然而每当午夜梦回他因往日梦魇而被吓醒之时,他又会想起自己拥有一双紫眸,接着他又会陷入自卑的漩涡里……
「褚恨天,你怎么了?」他沉默得太久,让毛頵儿不禁纳闷了起来。
「没什么。」他回过神来,对上她澄澈的视线,心里一阵怦然,然而他却抽出手臂,再度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怔愣的看着他闪避的手臂,她不解他为何甩开自己的触碰?
他的举动是那么的迅速,迅速到她怀疑自己的双手是不是沾有毒液,他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逃离她的触碰?
水灵的秀眸里闪过错愕、不解、迷惑和难堪,她愣愣的跪坐在床榻上,半晌反应不过来。
发现她眼里的伤心难堪,他的心拧了起来,连连咒骂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弥补自己带给她的难堪,只好逃避。
「外面风冷,我让蓝棠帮你多穿几件衣服,我先到外头等你。」语毕,他快步离开,不敢再看到让他心怜又懊恼的一双水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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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夸张的暖裘、暖炉、暖衾簇拥着,毛頵儿坐在亭子里,有点悔不当初。
这哪是赏花?根本是焖地瓜吧——暖炉是火,暖裘、暖衾是土,而她就是那颗肥地瓜……热得有些受不了,她偷偷抖落身上的衾被,往亭子外靠去。
「小心摔下去。」发现她的小动作,在她还没碰到栏杆前,他已将她拉回暖炉前,并将暖衾重新拉回她肩上。
苦着脸,她哀怨的看着他。「好热,能不能不盖衾被哪?」
瞧见她前额发际全让汗水浸湿,他才发现自己做得太过火了。「真的很热?」
「不只热,都快熟了。」她抱怨。
「好吧,如果你真的觉得热,那就卸下来吧。」
得到他的首肯,她立刻把衾被抖落,不一会儿,身子总算清凉。
多了清凉,活力也多了,吃着小点心,她开始发问:「褚恨天,我问你,你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么好啊?」
明明之前还当她是垃圾的,结果才一夜的光景,态度竟然丕变,让她忍不住怀疑他有阴谋!虽然就她认为,自己实在没有什么价值可以让他设计。
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他有些怔愣,但还是实话实说:「因为你不怕我,没把我当怪物。」
「就这样?」
「就这样。」发现她的表情怪异,他反问:「怎么了?」
「没什么。」噘嘴,她不悦的瞪着自己受伤的手腕。
原来他会对她这么好,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她不怕他、没把他当作怪物……这就可以说明他为何会甩开自己的手了。
只是他怎么可以这样做?若是不想给她期待,他就不该对她如此温柔!
「你的表情不像是没什么。」一看就知道她在生气。
不理他,她兀自生着闷气。
她真搞不懂他,他怎么能因为她不怕他,就对她如此温柔?倘若今日每个女人都不怕他,那他岂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么温柔?
噢,她讨厌这种想法!
「到底怎么了?你别不说话啊!」她的沉默让褚恨天再度不知所措,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她生气了。
他从来不是个会在意他人想法的人,甚至,他希望每个人都能离他远一点,可遇到她后,他却变了。
他变得太在乎她,却该死的不敢泄漏太多;他变得太过温柔,却该死的不敢接受她回应的热情;他变得太想爱她,却该死的甩不开深埋在心底的自卑。
他迷惘了,头一回乱了方寸——该怎么做,才能留住她却又不会伤害到她?
抬头,瞪着俊美的褚恨天,毛頵儿愈想愈气,气他竟然只因为一个无聊的理由就对她温柔,害她丢了芳心。
哼,她不管,既然她都已经喜欢他了,那他一定也要喜欢她!
爹爹说过,一旦发现猎物、就要想尽办法把猎物弄到手,所以她不会放过他!不过……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她呢?
眯起眼睛,她看着那张她最喜爱的俊脸,思考着方法。
「頵儿?」他瞬间注意到她眼神里的算计……她要算计他?褚恨天愕然。
「你不爱人家看到你的紫眸,所以才总是戴着黑纱帽,对吧?」
「对。」
「所以目前为止,就只有我看过你的真面目喽?」
「除了我师父,你的确是唯一见过我长相的人。」他点头。在师父救了他,让他重获新生之后,确实只有师父跟她见过自己的紫眸。
听到满意的答案,毛頵儿瞬间绽开笑颜。「太好了!」很好很好,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如他所言,她是唯二看过他真面目的人,那就代表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现他其实生得很俊,再加上他整日戴着黑纱帽,那就代表未来也不大可能有人会发现他很俊,既然如此,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都是她一个人的猎物喽?
太好了,没有竞争,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她只要慢慢的想办法让他喜欢上她不就得了?呵呵!
「褚恨天,风愈来愈大了,你出门在外要小心帽子喔,千万别让风吹掉了。」她非常关心的提醒她。
「嗯。」他实在弄不懂她究竟想算计自己什么?然而她的关心却让他感到很窝心。
「褚恨天,我问你,你做什么生意啊?」安了心,她终于有心情闲聊。
「当铺生意。」
「当铺生意?哇!那不是要很多很多钱才开得起吗?」所谓当铺就是用银两收购别人典当的东西,若非拥有雄厚的财力,一般人是开不起当铺的。
「还好。」他淡淡带过。
「还好是多少?」她不满意他的答案,想要问个彻底。「我爹爹是猎户,每日都会到山上打猎捕兽,可无论我爹爹如何努力工作,我们家顶多只能三餐温饱,从来买不起贵重的东西,所以我真好奇褚哥哥你的钱财是打哪里来的?」
「明确的数字我也不清楚,当初开当铺是我师父的意思,因此为了拥有雄厚的资本,我和我师父跑遍大江南北,到各地寻找宝藏,大部分时候,披荆斩棘、跋山涉水可能只是一场空,不过运气好的时候不只金银财宝,金山银山都有。」
并非每张藏宝图都代表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有时只是空穴来风;有时是晚了一步,让人捷足先登;有时的确有财宝,不过可能只有金元宝一锭,因此他和师父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筹措到足以与皇亲国戚相抗衡的财富,只可惜师父因年岁已高,一场重病之后,便没再醒来。
「哇!寻宝耶!你和你师父真厉害。」听到他以前的英勇事迹,她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我师父厉害才是真的,他老人家除了有寻宝的好本领外,还有一身的好功夫,而且他老人家满腹经纶、学问很深,我能有今日,全靠我师父的栽培。」
「你师父真棒!」
「他的确是。」他闻言,扯起淡笑。虽然师父教导他只是为了帮助大皇子得到皇位,但他仍感谢师父的栽培,因为没有师父,就没有今日的褚恨天。
「不过就算经营当铺生意,房子有必要这么奢华吗?」掠过池塘,她望向四周的假山假水、厅堂楼阁、曲廊亭榭,实在觉得这院落大得吓人,而且在矮墙和大树的另一头,还有几个院落……这府邸,怕是一个月都走不完。
「这间房子原来的屋主不是我,是被我买下的,当初我也认为太过奢华,不过这迷宫似的设计正符合我的需求。」
「防盗、防偷?」
「聪明。」他赞美。
「可是褚哥哥,你……不是普通商人吧?那封信不是你的吧,大叔抢了人家的信,而你是他主子,所以你……」终于压不住心中的好奇,她呐呐的将心中的疑惑托出。
晓得她迟早会问到这个问题,他却不想让她知晓太多,于是打算简单带过。
「我的生意需要宫廷里的大官做靠山,水帮鱼,鱼帮水,所以当宫廷里的大官需要帮忙,我自然要出力。」
「这样啊。」感觉到他不想多说,她也不勉强,于是换了个话题。「褚哥哥,说说你吧。」
「说我什么?」
「说你爹娘,说你哪里人啊,说你以前的趣事啊。」因为喜欢,所以她想多了解他。
没料到她又问到自己不想谈论的话题,他先是沉默,而后才缓缓开口。「我是个孤儿,不晓得自己是哪里人,也不记得有什么趣事。」在他被亲爹挥杀的那一日起,他便等于死了,如今这个褚恨天,没有爹娘,只有师父;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和未来。
察觉到他的态度瞬间转冷,毛頵儿马上就明白自己又问到不能问的话题了。
她咬着下辱,望着那层黑纱,竟没有勇气探看他此刻的表情。
察觉到她的不安,他才发觉自己吓着她了,因此立刻将冰冷的气息敛起。「别光是问我,你也说说你自己,说说你是哪里人?怎么会只身来到邺阳城?」
见他又恢复平常的态度,她才又展现笑容。「说到这个,就要从我爹去世之后说起了……」
她娓娓道出一个月前所发生的事,并将之后一路的不幸也一并说出来,而听完她的遭遇,他不由得蹙起眉头。
「你说你爹是被人杀死的?」清冷的嗓音里藏着一丝讶异。
「是啊,我爹是猎户,那日上山打猎,却不小心看到一宗谋杀案,来不及逃,就被那个凶手灭口。」想起爹爹当时惨死的模样,她的眼眶瞬间泛红。
「你怎么晓得?」
「因为当时我也在。」垂下眼睫,她回忆起那日的情况。「那日我和爹爹一同上山打猎,我在树上摘果子,爹爹在树下设陷阱,谁晓得树林里却突然闯进两个外地人,其中一人挥刀将另一人砍死,还砍下对方的首级,我爹爹亲眼目睹,所以那人就把我爹爹杀了。」
「那你呢?」他急急问道。听她说着当时的情况,他不由得为她危险的处境捏了一把冷汗。
「我吓坏了,躲在树上不敢出声,那人没发现我,就走了。」说到这里,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纷纷落下。
想起爹爹当时为了保全她,含着最后一口气爬到另一棵大树下,为的就是不让那人抬头发现她,她就难过得想哭。
见她嘤嘤啜泣,心中柔情顿时溢满胸腔,忘情的,他怜惜的将她搂进怀里,低声安慰。「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爹在天上看你活得这般快乐,也会欣慰的。」
「呜……」
本以为自己对爹爹去世的事早已释怀,可这会儿在他的安慰下,她才发现自己不曾遗忘那日的一切。
即使闭上眼,她还是能清楚的回忆那一天。
她记得那人挥刀砍人时,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狰狞恐怖,也记得他是如何变态的砍下另一人的首级,更记得他是如何的挥杀爹爹,然而她最忘不了的还是爹爹拖着满身的鲜血在草地上爬行的那一幕……她的爹爹,她最爱的爹爹竟为了保护她,硬是多挨了一刀才死。
「哭吧,把所有的伤心都哭出来,没关系。」拍着她的脊背,他轻声安慰着她:心疼她所遭遇的一切。
「我打小就没娘,是我爹爹把我养大的……呜呜……」她好想爹爹!
「嗯。」
「我爹很疼我……呜呜……」
「我知道。」她爹真的很伟大。
「呜……那人就不要给我遇到,否则我一定替我爹爹报仇!」她恨极,握起拳头,瞪向远方。
安慰轻拍的大掌瞬间僵住。「……报仇不是件简单的事,你一个姑娘家不适合做这种事。」
「我也晓得,不过没关系……呜……我爹可能已经变成鬼了,他一定自己先去报仇了……」
「……」他不信鬼神,不过她怎么说,怎么算吧。
半晌,听她没再发出声音,他才发现她竟哭到一半,倦极陷入沉睡。
停下轻拍的动作,他拉起一旁的暖衾重新盖回到她身上。
望向远方,他沉默不语,许久才轻轻开口。「如果遇到那个人,不用你报仇,我会帮你。」
第五章
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传来杨钊的声音。
「爷,门外有一名自称童公公的人造访。」
大掌拿着血玉雕琢而成玉麒麟仔细观察,另一只手沿着麒麟身上的祥瑞雕纹来回抚触,像是欣赏,却又像是寻找什么东西似的,不过一听到杨钊的话,指间的动作瞬间停顿。
「将人请到集虚堂,我一会儿就过去。」黑纱下,褚恨天不悦的眯起紫眸。
「是。」映在门上的侧影瞬间消失。
杨钊一离开,褚恨天立刻按下麒麟脚上某个拇指般大小的飞云纹。
喀!房里瞬间响起某种细微的声音,原来是麒麟嘴里的明珠突然往后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摺叠好、原本藏在麒麟内部的皮纸。
取出皮纸,褚恨天将皮纸摊开,皮纸上赫然是一幅藏宝图。
看着藏宝图,冷薄的唇轻扯,然后将藏宝图收起,放入桌脚机关暗格,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匣,才举步要离开,可在经过墙上一幅农村图前时,他蓦地停下脚步,用非常神往的眼神看着画,好一会儿才又举步离开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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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公公,你我应该是初次见面,久仰大名。」褚恨天一脚跨进集虚堂。
闻声,原本赏画的童观,也就是童公公,缓缓转身,带点阴柔味道的脸上扯开一抹似真似假的微笑。「咱们的确是初次见面,褚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