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我的眼睛是紫色的。」他像是想确定什么似的,指着自己的双眼,强调它的颜色。
「看清楚了。」很紫、很魅,很漂亮,她很羡慕。
「是紫色的。」他再一次强调。
「没错,是紫色的。」嘴角微抖,怀疑他有炫耀的嫌疑。
「真的是紫的,不是黑色。」看着她笔直澄净,丝毫没有惊恐、鄙夷、厌恶的眼神,心里头不断膨胀的喜悦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受不了他再三的强调,她终于摆出脸色。「是紫色又怎样?紫色也没什么了不起,你犯不着一直向我炫耀!」
她不悦的怒吼换来他的仰头大笑。
阳光下,冰玉雕琢成的俊容因惊喜和喜悦而闪闪发亮,原本冰冷的线条全因大笑而变得柔软,一瞬间,大笑中的褚恨天竟变得好温和、好灿烂,让一直瞧着他看的毛頵儿眼睛都直了,再也移不开视线。
「就说我喜欢了,还笑成这样,故意勾引我吗?讨厌!」心儿怦怦跳,毛頵儿红着脸,用手抹去溢出嘴角的唾液。
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的,手腕上的疼痛竟开始加剧,变得难以忍受。
见毛頵儿脸上闪过痛苦,褚恨天立刻止住笑,冲到她身边。「怎么?伤口开始痛了?」
「一直都痛。」皱起眉头,她咬牙忍住手腕上那让她想尖叫的抽痛。
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所以她没体会过这种疼痛——
伤口表面是麻痹的,可里头却好似有人拿着钳子在拉扯自己的筋、拿着刨刀刨着自己的肉、拿着尖锥刺着自己的骨,这种痛椎心刺骨,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看着她的脸色转为苍白,他心里更是难受。「会痛怎么不说?」他真后悔自己昨夜为何下手那般重。
「如果说了就不会痛,那我一定说。」她的声音带笑,可表情却极度痛苦,一层薄汗很快便布满她白皙洁净的额际。
醒来时,只是普通的疼,可适才被他一闹,她一会儿喜、一会儿怕,又一会儿羞、一会儿怒,情绪大起大落的,不知不觉,连伤口也痛了起来。
「很难受吗?」他问。
她没法回答他。
握紧右拳,她突然狠狠的倒抽一口气,颤抖的迎接痛潮的最高峰。
见她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心瞬间就像是被人揪住似的发疼。
呵,原来他也会心疼啊?不过这种疼痛一定比不上她此刻所承受的吧?
轻轻拭去她额上的薄汗后,他从腰间掏出一颗药丸。「把这颗药丸吞下。」
她勉强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连掀眼皮的动作都好吃力,气喘吁吁的,她咬着发白的下唇,忍痛问道:「这是什么?」
「止疼的药。」他随口胡谣。
事实上,这粒药丸的功效不只止疼,它还可以凝聚血气、提供元气,让重伤之人可以快速恢复气力
这种药丸名叫玉麟琼丹,是宫廷御医花费了许多珍贵药材精心调配而成,是皇亲国戚专用,当初大皇子赏给他时,他本以为派不上用场,没想到如今却是用在她身上。
看着她左手上的白布,充满愧疚的心脏瞬间收紧,疼得他握紧双拳。
「是吗?太好了。」她乖顺的任由他将药喂入自己的嘴里。
没想到,药丸经过的每一处都清凉了起来,原本空荡虚弱的体内好似长了东西,缓缓发了芽并迅速茁壮,没多久,昏沉的脑袋竟安定了下来,虚弱的身体也有了力量。
「好些了?」
她睁开眼,不由得露出讶异的表情。「嗯,好了很多,好神奇的药。」
见她不再痛得发不出声音,一颗悬宕的心才放了下来。
「即便如此,你还是得多多休息。」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他微皱眉,将被衾拉高,细细盖妥她的身子。
「你好怪,昨日冷冰冰的,今日却对我这么好,我真不适应。」看着只见过几次面、还是陌生的他,她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改变态度,对她这么好?
「我以后都会对你好。」她是他遇过最奇妙的女子,非但不怕他的紫眸,还认为他的模样俊俏,真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的改变太大,让她好迷惑。
「你先休息,等你把伤养好了,我再对你说。」他起身,解开床幔,卸下一层层挡风的薄纱。
「褚恨天……」以为他要走,她连忙唤住他。
「嗯?」
「不要走,陪我好不好?」
她的要求让他心喜。「好。」
见他搬了张凳子坐在床畔,她露出安心的微笑。「好怪,昨日我明明怕极了你,可这会儿你坐在这儿却让我好安心,难道这是梦,所以我才会变得这么奇怪?」语毕,她打了个呵欠,突然觉得眼皮好沈重。
看出她的倦意,他放软声调,哄她入睡。「不管是不是梦,你都该休息了。睡吧,我会在这里陪你的。」
看了他一眼,心里的寂寞因为有人陪着而缓缓消失,加上伤口的疼痛舒缓许多,毛頵儿终于放松身子陷入睡眠。
「我……是贪心的。」她沉睡不久后,褚恨天忽然开口,放低的清冷嗓音如夜风,缥缈得几不可闻。
「那年我十岁,日日入竹林跪地向神明虔心请求,求弛让我爹爱我,求弛让村子里的人喜欢我,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仍是我爹眼中的孽种,仍是村人眼中的怪物,情况从没好转,甚至到最后,我爹终于失控将我砍杀,并将奄奄一息的我丢弃在竹林里,自那日起,我便不再相信神明慈悲。
「可是你说了,说你喜爱我……你以为这是梦,我何尝不是?」看着纱帐里的甜美睡颜,褚恨天激动的握起拳头。
「你的话,让我愿意再次相信神明慈悲,即便这世上只有你肯喜爱我,那也无妨,如果你是神明对我的唯一施舍,那我满足了,真的满足了,我愿将你视作珍宝,百般呵护,只求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第四章
毛頵儿养伤的这段日子里,见过的人不多,除了几个婢女,就是褚恨天和他的随从杨钊,以及帮忙照顾她的蓝棠。
褚恨天似乎很忙,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不多,大多是蓝棠陪着她,于是不知不觉中,两人之间已有了情谊。
将视线从绚丽的窗外调了回来,圆润可爱的一双黑眸滑溜溜的打了个圈,然后朝正在刺绣的蓝棠开口:「蓝棠姊姊,我想解手……」好害羞的口吻。
闻声,蓝棠放下手中的衣裳,绽了朵温婉的笑花。「是,奴婢马上帮小姐准备夜壶。」
「蓝棠姊姊,就说了我不是小姐,叫我頵儿就好,你别对我这么客气啊。」害羞的笑容僵硬了起来,将同样的话语说了第二十八遍。
「小姐爱说笑。」美丽的蓝棠捂嘴轻笑,从床旁拿来干净的夜壶。「小姐,夜壶准备好了,奴婢搀扶你下床。」
「不不,我不是想小解,是想解放……解放你懂吧,所以我得到茅房一趟才行。」一顿,不给插话的机会,连忙又说:「你不用跟,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你就继续刺绣,时间到我自个儿会回来的。」
说完,毛頵儿下了床、穿了鞋,就往门口溜。
「小姐……」一道蓝影捧着光洁亮丽的夜壶,落在毛頵儿身前,挡住她的去路。「小姐受伤体虚,茅房路途遥远,不适合小姐,还是让奴婢服侍小姐吧。」
闻言,看着笑得好温婉、好美丽的蓝棠,毛頵儿终于忍不住唉唉叫:「蓝棠姊姊,我都躺了这么多天了,手上的伤好了一大半,上个茅房这么简单的事,哪有不适合?你就让我出去透透气吧,我快闷死了。」
「茅房又臭又黑,一点也不适合透气,小姐还是在房里用夜壶解放,不但有窗外美景欣赏,还方便轻松,若小姐怕羞,奴婢会退到后头,绝对不会让小姐发现。」
听着蓝棠一席非常写实的话,毛頵儿瞬间露出尴尬又古怪的表情。「诶,蓝棠姊姊你很美哪,所以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别老是用那种美美的笑容,说着那连我都不好意思说的话?很糟蹋耶。」
「奴婢不懂小姐的意思。」还是温婉的笑。
「你分明就懂,是你装傻吧!」相处几天,她还不懂她吗?褚恨天怪,他底下的人也怪,这褚府里住的该不会都是怪人吧?
「小姐,来吧,让奴婢服侍您。」蓝棠半强迫的搀着毛頵儿回到床边。
「不了不了,我不想解放了。」还真的咧!她像是避着什么毒蛇猛兽,连忙甩掉臂上的柔荑,想要躲回床杨上。
「小姐小心!」毛頵儿冲势过猛,眼看就要撞上床柱,蓝棠旋即抄起软衾,将软衾疾风般的投掷到床柱前,缓住了毛頵儿的撞击。
见蓝棠身手如此矫捷,毛頵儿明白若是得不到她的首肯,否则任她藉口再精、动作再快,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她改用哀兵政策。「蓝棠姊姊,我很闷哪,闷得就快发疯了,我拜托你让我到外头透透气好不好?求求你……」
「小姐您别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听差办事,你别为难奴婢。」哀兵政策谁不会?蓝棠咬着下唇,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蓝棠姊姊你别装了,这样学我,太卑鄙了吧!」哀求的脸瞬间难看,瞪了眼蓝棠,毛頵儿气呼呼的骂她卑鄙。
慧黠的水眸里瞬间闪过笑意,蓝棠笑了笑,退到桌旁。「小姐,你伤得不轻,大夫说你还需要休养,若是无聊的话,要不要奴婢说些故事给你听?」
「不要!」毛頵儿气呼呼的将头别到一边。
「在生什么气?」屏风另一边传来清冷的嗓音。
听到声音,毛頵儿双眼瞬间一亮。「褚恨天!」
「爷。」见到褚恨天,蓝棠立刻恭敬的退到角落。
「门口就听到你的声音,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黑纱下,紫眸朝蓝棠方向看去,当下让纤柔的身子一震。
「没有,我没生气。」她拉住他的大掌,不让他吓蓝棠。「我只是觉得闷,想出去透透气而已。」
「不行,前日你还发烧,不能出去吹风。」他断然拒绝。
「可是我烧退了啊,不信你问问老大夫,今早他才帮我诊断过,说我恢复得很好呢!」
「烧退了不代表病就完全好了,你还需要休养。」看着她不若几日前病弱的模样,他心里虽然不再紧张,却仍旧不敢放松,想着还是让她多歇息几日,待她手腕上的伤口结痂,再让她出去。
「休养!又是休养!我明明就没事,为什么硬要我休养?」听不到满意的答案,她不悦的跪在床榻上,生起气来。
见她生气,褚恨天连忙放软语调。「你听我说,这几日气候变了,外头冷,你烧才刚退,实在不适宜出去吹风。」
「穿多一点就好啦。」她认为他说的没道理。
「……」他被堵得无话可说。
看着她万般期盼的眼神,他多想马上带她出去欣赏美景,即便她想赏雪,他也会想办法变出来给她看。可问题是她的伤口未愈、日前还发烧,若一不小心着了凉,怕身子又要坏了。
想起那几日她虚弱难受的模样,他就是不敢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褚恨天,你明明说过要对我好的,为何我才说要出去透透气,你就百般阻挠?你说话不算话!」左手不能动,她用右手指着他,然而她这番动作,看在一旁蓝棠的眼里,直让她在心里呼喊不可思议。
当今世上敢这样对爷大呼小叫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小姐胆子忒大,竟敢这样对爷?!不过看爷的样子,好似不在意……至少,爷身上的气息并没有因小姐逾矩的行为而变得更冰冷,看样子,爷应该是对小姐动了真情,否则也不会宠溺小姐至斯。
也好,自从六年前她和杨钊蒙爷和爷的师父搭救,而跟着爷效忠后,看着爷日日夜夜为宫里的斗争、生意上的竞争烦恼劳苦,尤其这六年来,爷的性子甚至因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变得更冰冷寡情,因此她和杨钊一直担心着爷,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可自从小姐来了之后,爷似乎变得开朗许多,因此若爷喜爱上小姐,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褚恨天自诏聪明过人,世上很少有事情难得了他,可这会儿面对她的怒气,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往对他叫嚣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可她不同,她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他只想疼宠她,从没想过要让她生气哪。
看着黑纱,毛頵儿虽然看不见底下的表情,可她就是明白此刻他的心情定是不知所措,所以才没有说话。
几日前,她问他为何老是戴着黑纱帽,他说:「自己丑,不想吓人。」
当时他的语气淡漠,可她却听出这两句话藏着多少难堪、悲伤、痛苦和寂寞!她当下红了眼眶,不敢想像他的过去。
因此自那日起,她不再看他的表情,而是用心体会他整个人。愈是与他相处,她愈是明白冰冷的他其实温柔又体贴。
像她就发现,无论他多忙,总会抽空陪自己一段时间,尤其夜深人静时,他总是会在睡前来探视自己,检查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是伤口有没有裂开;他晓得她无聊,所以买了许多小玩意儿给她,让她玩耍也让蓝棠姊姊变给她看,纯粹只是为了让她开心。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自己这般好,可他的温柔她完全感受到了。
噗哧一笑,她转怒为笑,绽开笑靥。「褚恨天你别老是这么担心我,我真的好了很多,你瞧,能跳能跑,一点问题也没有。」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起身在床榻上跳跃,想证明自己真的已恢复健康。
「别跳!」她的动作吓坏他了,风驰电掣地,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你怎么这么不安分?要是不小心摔着了怎么办?」
「哪会这么容易就摔倒了。」他的多心让她皱起鼻子,可他的胸膛靠起来却好舒适!虽然一个姑娘家这般贴着男人实在太不知羞,可她就是眷恋他温暖的怀抱,他的温柔总让她忘了矜持。
垂首看着那安心贴在怀间的纤柔身躯,褚恨天心里立刻激荡起一股柔情,然而这股柔情还没来得及泛开,就被另一股强势的自卑感压下。
想起自己的紫眸,他立刻松开搂抱的双手并退开身子。
「不怕一万,只怕万」。」他淡淡说着。
少了温暖的怀抱,毛頵儿顿时感到失落,不自觉的,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下意识的不让他离自己太远。
「褚恨天,听说院子池塘里的芙蓉全开了,美得不得了,我好想看喔。」她打小就爱撒娇,老缠得爹爹生气变脸。
爹爹总是训诫她这样不行,若不把这性子改改,将来怕是没有男人会要她,不晓得褚恨天会不会也觉得她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