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亲王讨的是何种毒?」
「你问这做啥?」竹碧水露出怀疑的目光,这才发觉他对此事似乎太过关切。
「回答我的问题。」褚恨天不回答反而发出命令,他的语气冰冷充满威胁,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气势,让竹碧水不禁盗出一阵冷汗。
「与你讨的毒药不同、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叫做千肠断。」抹去额上冷汗,竹碧水乖乖回答。
「如何使用?」褚恨天问得仔细。
「通常掺在饭菜或是补药里使人中毒,中毒之人初时会精神大好,可不出半个月,就会精神涣散、盗汗高烧、卧床不起,症状极似风寒,接着两个月内,当毒性侵入五脏六腑,中毒之人就会陷入昏迷继而死亡,难以查出死因。」慑于褚恨天的魄力,竹碧水摸摸鼻子据实以告。
「难,不代表不能,如何查出死因?」褚恨天抓住她的语病。
「你可真精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竹碧水一边惊叹他的观察力,一边讪讪的将因千肠断而死的判断方法告知。千肠断虽无色无味,可仍旧是个毒,中毒之人到了后期,体内血液会由红转黑,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好的辨认方法,那就是中毒之人的颈项上会浮出极淡的绿纹,当绿纹愈清楚,就代表中毒之人愈接近死期。」
「你所言不假?」褚恨天用精锐的眼神盯着竹碧水。
「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我哪敢诓你?」竹碧水语带自嘲,这个褚恨天果然不简单,他的深沉心机她总算见识到了。
褚恨天用一声冷哼回应她的自嘲。抓过瓶子放入怀里,他开始精明的算计着何亲王取千肠断的动机。
由于皇上经年沉溺于美色,导致身体未老先衰,今年更是频频传出因病而不上早朝的消息,因此朝纲渐乱,文武百官内斗不断,而皇子们多年来的勾心斗角也在此时浮出台面。
朝臣们算计着自己的未来、皇子们算计着皇位,如今宫廷里正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阴谋,而何亲王贵为中书,同时还是六皇子的亲舅舅,偏偏选在这个敏感时期找上竹碧水求毒,其心着实可议。
他究竟在计谋着什么?可与六皇子有关?
转身走到床边,竹碧水从床头拎出一个不久前准备好的包袱。「既然东西给你了,竹姥姥我要先走喽。」她虽爱极紫竹林的清幽,可如今有皇亲国戚这种大麻烦找上门,她还是先逃为妙。
「等等!」褚恨天喊住她的脚步。
「谈,年轻人,东西都给你了,你不是还想找麻烦吧?」他深沉的心机她适才可是领教过了,他现在不会是想告诉她,他另外还有杀人灭口的习惯吧?
褚恨天坐在椅上没动,看着一脸戒备的竹碧水。「我问你,筋骨尽断可还有救?」想起毛頵儿的伤势,他忽然问。
「没救。」斩钉截铁。
「那可有补救方法?」
似是捕捉到褚恨天语气里隐约的懊恼,站在门边的竹碧水精明的脑筋一转,然后惊讶的转身。「可是姑娘家?」
「你少废话,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清冷的声音更冷,可竹碧水就是听出里头有一股别扭,苍老的脸上当下出现几条笑纹,少了几分戒备。
「年轻人,没有活药,何不用心药医呢?或许效果会超乎想像。」瞅了眼浑身黑衣、气息冷冰冰的褚恨天,竹碧水再度发出磨耳的粗嗄笑声。「多点耐心、少点冰冷,学着温柔,姑娘家会喜爱的。」
听出她话里的调侃,褚恨天不悦的握起拳头,唰地一声,从椅子上起身。「你不想找死就少废话!」
「我只是好心给你建议……」被他散发出的冰冷怒意给吓到,竹碧水连忙躲到大石后头。
「哼!」屋里,墨色的袖摆旋出一道严厉的弧度,而后消失不见。
「要走也不打声招呼,真是没礼貌。」抹去额上冷汗,竹碧水这才敢从大石后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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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房内,蓝棠和小丫头一见到褚恨天,便马上退到角落去。
「醒来没?」大脚一跨入门槛,便笔直朝内房走去。
「还没。」蓝棠回答。
「药呢?」
「喂了。」
听到满意的答案,褚恨天立刻摆手挥退两人,而后绕过屏风,迅速的走到内房里。
伫立在床边,他瞬也不瞬的锁住那张沈睡中的清秀小脸,心里想着尽是她昨夜所说过的话。
她说她喜欢他的紫眸,认为他长相俊俏……当时听到这些,他其实是高兴的,虽然她喜欢的理由太过天真惹恼了他,可后来他想了想,认为是自己在闹别扭。
她明明是正常人哪,他怎能期望她能懂自己的伤痛呢?她没嫌他丑、怕他样貌怪异就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了,他怎能还怪她呢?
长这么大,从没人喜爱过自己,就连当初救他的师父,也只是意外发现他骨骼奇佳,是个练武奇才才将他救起。
当时他伤势过重,在床上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待他伤好,便是永无止尽的学习与磨练。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师父对宫中的珍妃有过承诺,会帮珍妃之子,也就是当今大皇子得到皇位。
为了实现承诺,师父才有计划的一边带着他寻宝,一边将他培养成一名商人——一名出色、服从听话、能与他一同协助大皇子得到皇位的商人。
当时被亲爹遗弃的他早已对所有事感到木然,既然爹都不要他了,他又何必执着得不到的亲情呢?他的命是师父救起的,那就当作是报恩吧,不管师父要他做什么,他都无所谓。
因此他毫无反抗的接受师父严格教导,无论是练武、习商、谋略、寻宝求财,只要是师父所要求的,他一定努力达到,不管过程是多么的折磨。
十年的日子缓缓流逝,不知不觉中,他变得冷漠寡情,但也变得精锐深沉、可以独当一面。
因此在六年前,他奉师父遗命,将历年寻来的宝藏化为金钱,投身邺阳城经商,成为大皇子身后可以信赖的帮手。
可即使他已经是人人称羡的邺阳首富,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始终藏有阴影,那种阴影来自于不堪的过往,来自于根深柢固的自卑。
因为自卑,他戴上黑纱帽将真实面目遮住,宁愿用神秘之姿面对世人,也不愿再度承受当年所受过的苦。
他曾想过,或许自己一辈子都要生活在这片见不得光的黑暗世界里,可没想到却遇上了她,而她竟说了一句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听到的话……
「唔……」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毛頵儿缓缓的睁开眼睛。
一开始,银白色的光线照得她的眼睛好不舒服,过了一会儿,总算是适应了,然而此时她也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人。
「你是谁?」瞪着那抹极具压迫感的黑色身影,她内心其实是惊吓的,可喊出来的声音却细小得有如蚊蚋振翅。
「褚恨天。」发现她眼里的惊惧,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褚恨天?」脑子里像是被人灌了砂石,沈甸甸的难以思考,于是她放弃思考。「我不认得你,我头好沉。」
晓得她的不舒服是因为滚落斜坡又失血过多引起的,而他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清冷的声音不禁因愧疚显得有些气弱。
「是没听过,可我们见过两次面。」
「是吗?」听他这么一说,她才开始细细打量他;死气沉沉的墨色衣裳、层层神秘的黑纱以及让她心慌的视线……「你!」毛頵儿瞬间睁大眼。
「对,就是我。」他知道她想起他了。
见到煞星,毛頵儿脸上顿时转白,可脑筋一转,脸色又恢复正常。瞅着他,她竟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你也死了?」
「没有。」褚恨天发现自己竟不讨厌她的奚落笑容,反而觉得笑着的她,真可爱。
「没有?」笑容凝结,她困惑的皱起眉头。「如果你没有死,那你怎么可能看得到我?我死了耶。」
「你没死。」她的笑容消失,他心里一阵惋惜。
「我没死?可我昨夜见到我爹爹了啊!」爹爹死了,她自然也要死了才能见着爹爹吧?可他又说她没死……毛頵儿愈想愈乱,弄不懂自己到底是生是死了。
「那是你作梦。」其实今日他来是为了证实一件事,如果她晓得自己没死,昨夜的一切都是真实,她会如何?她依然还会说出同样的话吗?
深吸一口气,褚恨天对于她即将展现的反应感到期待又紧张。
「作梦?」
见她神情迷惘,他索性将昨夜的经过简单说明。「你忘了吗?昨夜你想偷跑,然后跑到一片竹林,最后摔进了池子里,还受了伤!」他故意不说明伤她的人就是他。
他的话让她想起昨夜的事,记忆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跳过,最后定格在水中央的那具裸体美背。
「啊!我想起来了!你师父在洗澡,我全都看到了!」记忆是那么清晰,清晰到她闭上眼也能勾勒出那优雅又诱人的线条……想着想着,毛頵儿的睑上顿时飘上两朵红云。
「咳!」她的话让褚恨天顿时一阵岔气,他以为自己的速度已经够快了,没想到她还是有看到……忍住心里萌生的不自在与别扭,他稳声开口澄清:「那不是我师父。」
「是吗?我以为是呢,你们的气息都冷冰冰的……呃,我是说我看你们俩都爱穿黑衣,所以想说你们应该有关系……」一顿,不想在这个毫无助益的话题上打转,她直接换个话题。「既然你们不是师徒关系,那他是谁?」
「是我。」瞧见她脸蛋因他的话瞬间更红,褚恨天自己也很不自在,毕竟身为男人,要当着一个姑娘家的面承认被看光的就是自己,实在太过丢人。
「嗄?」毛頵儿傻了。
他……他说什么?
她不敢置信的眼神让他起了一股冲动,想也没想的摘下头顶的黑纱帽,让她看清楚自己的紫眸。「如果让你瞧清楚,你就会相信了吗?如何,记得这双眼吗?」屏住呼吸,他紧张万分等待她的反应。
他曾猜想过千百种她可能会产生的反应,也知道她或许会因此而厌恶他,可他还是决定对她露出真面目。
他愿意再相信一次!相信神明真是慈悲,相信神明终于听见他那一年的请求,实现了他的心愿!
轰~~火山终于爆发。羞赧就像滚烫的岩浆,波涛汹涌的冲破头顶,喷撒了她一身的热浆,烫红了她的全身。
「你……你!」毛頵儿很快就认出那双紫眸,昨夜的回忆瞬间回笼,毛頵儿一双圆眼睁得好大,一张小嘴更是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昨夜被她看光光的男人竟然是他!
她惊愕的情绪持续太久,他却等不及想明白她心里真正的想法,于是急问:「怎样?如何?你怕我吗?」
「我、我当然怕啊!」她用惊吓的眼神回望他的紫眸。
她的眼神和回答瞬间将褚恨天打进了地狱!心里燃烧希冀的热火瞬间熄灭,一股恶寒自心底冒出,将他的心房彻底冻结。
「怎么会是你?!这下我死定了!这次你一定会杀了我,真的会杀了我……呜呜……」说着说着,她竟害怕的哭了起来。
心被冻得好痛好痛,喉间溢满了苦涩,终究……神明还是将他遗忘了吗?
呵!可笑,一切都太可笑了!他明明是孽种、是怪物哪,他怎能奢望,怎能奢望……
看着她布满惊惧的双眼,他大笑一声,接着迅速的转过身,不愿再面对那令他难堪的眼神。
深吸一口气,他压下沉痛,告诉她心里的决定。「我不会杀你,你放心。」
「骗人,我才看了信,你就把我抓了进来,可见你多疑又小心眼,如今我把你后面全看光光了,你一定会把我杀了!」她才不相信他。
也不想想是谁害得她这么惨?要不是他把她抓了,她何必要逃跑,结果还弄得自己现在浑身难过?尤其是左手腕,疼死她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的左手腕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啊?她只记得当时她才把眼睛闭上,下一秒左手就被某种东西给穿透,然后她就咚咚咚的一路滚进池子里。
「我说不会杀就不会杀,你不用质疑我。」他打断她的思考。没错,害怕他的从来就不只她一个,他早就习惯那些惊吓、厌恶、鄙夷的眼神了。
虽然她惊恐的眼神最让他伤心,可他还是不打算杀她,毕竟,她曾经说过的话给了他一个梦,即使事实证明那只是个错误,但也足够了。
他的保证总算让她止住哭泣,可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心。「你真的不杀我?」
「如果我要杀你,还会让你活到现在吗?」他冷哼。
期待落空,心也冷了,他再也不会奢望什么了。
「也对。」他说的也有道理,如果他要她死,早在昨夜她看光他的身体时就把她杀了,根本轮不到她在这里大哭大闹。
转头,发现他正要离开,光影交错之间,她竟在那雄伟壮硕的背影看到一种寂寞脆弱,瞬间心脏一拧,完全来不及思考,她已开口喊住他的脚步。「等等!」
「你还有什么事?」没有转过身,他恢复原有的清冷嗓音,就连周身的气息也降了温度。
「呃……」咬着下唇,她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为何喊住他呢?他是如此的雄伟强壮,可为何那一瞬间她会在他身上看到寂寞与脆弱的影子?是她看错吗?
仰望着那一双冰冷紫眸,她彷佛看到一面无形的墙横隔在彼此之间,明明是如此的接近,却是那么的遥远,他让她觉得……好寂寞。
「陪我,你陪我好吗?」伸出的手渴盼他能握住,这一刻,她不要他离她这么远。
闻言,他冷哼,心里的创伤让他的语气里充满嘲讽和猜忌。「不是怕我吗?这会儿又要我陪?!你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是的!」她一愣,然后急着解释:「我适才怕你,是怕你杀了我,天晓得你会不会因为我的不规炬而把我杀了?你都不晓得死有多痛,昨夜痛了那一回,够了,我不想再来一次!」
「所以你怕我,不是因为我的脸?」闻言,孤绝的背影瞬间染了光亮,和着室内的阳光,灿烂的发着光。
「怎么会呢?你很俊哪。」她是直肠子,想什么说什么。
「当真?」
「当真。」她很确定地说。「起先我看你戴着黑纱帽,以为你若不是太丑就是脸上有伤,可我没想到你原来这么俊,尤其那双眼睛,真是迷死人了,我好喜欢……咳!」发现自己在无意间透露太多心情,她咳了咳,将话题导正。「总之,你模样生得很好啊,我做啥要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