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这样,那老臣就不打扰了。”刘建安眸中精光一闪,意思性地点了点颁,也不行臣礼,就这么转身离去。
这一着,分明是示威来了。与刘建安搭上线的时候,赵援确实有立刘建安为内阁首辅的想法。然而经历这么多事,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压得下刘建安,何况又有李政昀的前例,他哪里可能给这么一头老狐狸更大的权势?
悲哀的是,刘建安的来去如入无人之境,赵援连关门都要自己来,因为连门口站岗的护卫,甚至是送茶水的宫女,他都无法信任。
“皇兄,我们怎么办?”赵秀稚气的面容也渐渐成熟,他从没有真正卷入政治斗争的经验,如今少了李政昀当屏障,直接面对狂风暴雨,只觉自己脚下的巨船原来这么不牢固,似乎很快就要沉没了。
赵援叹了口气。“难怪李政昀当时与我在酒楼相会,说会让我相信他的话,看清楚自己是如何被骗的。如今仅仅是他退了一步,果然刘建安就露出了马脚。”
外援不可倚,有刘家存在,娶了刘芷露的自己就不适合做皇帝!
“只怕,我们坚决拒立刘建安为内阁首辅,他很快就会对我们动手了。”赵援叹息。“比萨国是不能再联络了,更可能的是他们会成为刘建安的后援!”
想不到赵秀牙一咬,又气又急道:“李首辅说过,无论我们如何计划,必须要保住自己,因为赵氏能上得了台面的,只剩我们两兄弟了!”
赵援表情微变,心情复杂地问道:“李政昀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赵秀认真地点头。“李首辅还说,他会选择到西疆督师,就是要为我们赵家留下最后的血脉。”
“以退为进……以退为进的监视刘建安与异族的勾结,我不如李政昀,不如啊!”赵援胸口一痛,几乎要飙出男儿泪。他只比李政昀小了五岁,很不服气他可以做自己的老师,为什么在先皇甚至悠悠众生面前,他就是不如李政昀。
沉潜了这么多年,赵援以为自己可以卷土重来,在李政昀面前扬眉吐气了,想不到才一开始,他就败象连连,无计可施。
“王兄,我们能不能再请李首辅帮忙?”赵秀突发奇想。“替他复官如何?”
赵援眉头微扬,但随即又愁眉苦脸。“我对李政昀逼迫太甚,恐怕他不会轻易答应。”
“我们两兄弟讲不通,可以换个人去讲啊!”赵秀指了指书架上的一本佛经,佛经是由京城附近的圣佛山所编写,而圣佛山上,更有一位他们赵氏的皇族,正在里头清修。
赵援轻轻地啊了一声,眼中也迸出希望的光采。
“确实,要说动李政昀,也只能靠她了……”
西疆的隆冬,很是冻人,不过季采乐适应得很快。
第一日起床看到满地的白雪时,她惊喜的程度比惊吓多得多,接着就像个疯婆子般出去玩雪,在督师府里堆了一个又一个雪人,这种喜悦很快就感染了整个府里的人,许多婢女护卫士兵甚至是将官等经过看到雪人,都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而她也就着西疆的食物变把戏,把这里老资格的伙夫搞得服服贴贴,军营里的伙食也因此提升了一大截,于是她成了西疆十分独特的存在。
先不说她处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身分又不是婢女,而是督师随侍,这便成了万绿丛中一点红,加上她性格开朗讨喜,又让大伙儿膳食升级,所以每个人都很喜欢她,她生活在西疆,比生活在京师时更如鱼得水。
李政昀立在书房门口,远远便看到季采乐喜孜孜地端着托盘走过来,在冰冻的天气里,还呼呼地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才煮好。
而她将这些菜肴送到他面前的过程,只能说是多灾多难。因为雪积得太深,有地方被踩硬了形成一条小路,但是不小心仍是会陷进雪里。季采乐就好几次一脚陷进雪中,为了不打翻食物,她必须保持着诡异的姿势,才能平衡地把自己的脚拔出来。而这样也就罢了,她吃了教训之后还不学乖,有时候经过自己做的雪人,还是忍不住想去摸一下,就这样偏离了道路又陷进雪里,然后又拔起来……
李政昀看得都笑了,绑着双丫髻的她脸冻得红红的,做出一些傻里傻气的动作,真是可爱极了。他发现自己更喜欢看这样无忧无虑的她,比起当什么光禄寺卿那明明青涩又要装老成的模样,要好得太多了。
好不容易季采乐来到了他门前,见到立在门口的李政昀,不知他早已站了许久,猜想他是亲自出来迎接,不禁眉眼都笑开了。
“嘿嘿,督师大人,用膳了!今儿个我可是绞尽脑汁,想出了油封猪肉、蒜味鸡、海味百珍羹,还有甜八宝,都是你喜欢的食材去做的喔!”
季采乐喜孜孜地进门,把菜色摆了满桌,之后满怀期待的看着他,不知眼中的迷恋看的是他,还是菜。
李政昀赫然发现自己居然在心里衡量他与菜肴在她心中孰轻孰重,不由得摇头失笑,正要入门满足她的欲望……呃,口腹之欲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士兵通传。
“督师大人,外头有重要访客,希望求见大人。”那名士兵目光偷偷越过了李政昀,悄悄地看了季采乐一眼。
“什么访客?”李政昀心忖终于来了,他早猜到京师会来人,只是不知道会是谁当这个炮灰。
“是一名衣着朴素、气质高雅的女子,自称姓赵,由圣佛山上来。”那士兵如实说道。
姓赵?由圣佛山上来……李政昀心中一凛,“快请……不,我亲自去迎她。”
说完,他也顾不得与屋里的季采乐交代一声,便快步与那士兵离开。
季采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奇着不知道是谁这么有分量,居然让一向冷静的他变了脸色。就连皇上都不曾让他失态过啊,还有哪个姓赵的比皇上还大?
在屋里等了半晌,季采乐都快饿扁了,此时李政昀终于回来,季采乐咧开笑脸就要迎上,但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素衣女子,显然就是他前去迎的客人,季采乐的笑容顿时僵住。
这名女子脂粉不施,却仍是国色天香,气质高雅淡然,有一种出尘的美感。季采乐不用问,她总觉得这名女子就是赵雪,也只有赵雪,能让李政昀对外人的淡然态度有了一丝破绽。
“远川,她便是……”赵雪突然开口。
李政昀点了点头,但没有多说,显然没有为她俩介绍的打算,他正色对着季采乐道,“你先出去吧!我有要事与公主详谈。”
季采乐点点头,木然地走了出去。他们两个要谈的不知道是什么事,应该八成与她无关,但她就是觉得心头凉飕飕的,被人赶出去的感觉并不好。
尤其公主还亲热地叫他“远川”呢!要不是赵雪这一喊,她都忘了李政昀还有这字号……
第7章(2)
外头的冷风仍刮着,过了一刻钟,居然开始下起雪来。季采乐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好在外头呆呆的等。
午膳时间过了,季采乐不知道是冷到忘了饿,还是心情沉重到忘了饿,她只是这么站着,即使行经的奴仆及军士护卫们询问她要不要进屋躲一躲冷风霜雪,她都是摇摇头,一言不发。
每个人都知道季采乐虽然是随身侍女,事实上是她投奔了李政昀,对他情根深种。而今日李政昀密会一名天仙般的女子,也很快在府里传开,因此关心季采乐的人,对她这股傻劲都是既心疼又无奈。
错过了午膳,都到了晚膳的时间了,季采乐突然像醒了过来,急急地奔离,中途还不小心扑倒在雪地里,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到了膳房,中午的菜色因为知道督师并没有吃,伙夫又煮了一模一样的几道菜,让季采乐端到了李政昀的书房外,继续等。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像洁白的雪地一样,她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或许是她也不敢多想,因为想了心口会痛,她不喜欢那种感觉。
终于,李政昀的书房门打开了,但赵雪仍然坐在里头,只有他一人走出来。
李政昀看到季采乐端着晚膳在外头等,先是眉头大皱,她的目光也从呆滞慢慢的移到他脸上。
“你……”他一眼看到晚膳的菜色,似乎与书房里那些冷掉的菜色相同,便皱眉道:“先将书房里的饭菜撤了,晚膳不要上这些菜色,全部改成蔬食,多深色叶菜及豆子,少上瓜类。公主茹素,不喜荤食,明白吗?”
季采乐欲言又止地看向他,忽然突兀地问道:“大人,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她这天外飞来的问题令李政昀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你不是什么都吃吗?否则减肥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好了其它话别多说,快去备膳,公主饿了一下午了。”
季采乐突然有种灰心丧志的感觉,她是人,也会有喜好,可是他却从来没注意到。而赵雪的喜好,他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他依旧很清楚。
她以为她是特别的,结果并没有。
李政昀会为了她吃下自己不爱的菜,改变了挑食,但这是被动的改变;而他一样会为了赵雪吃下自己不爱的蔬菜,这改变却是他主动的。
李政昀不喜欢任何人触碰他,唯独她例外;可是他与赵雪在屋里关了一下午,她却不知道他们在里头做什么。
李政昀以前会心疼她减肥过头,用美食诱惑她吃;现在赵雪来了,他连她冻了一下午的事都不在意,甚至连她还没用膳都忘了。
她不特别,真的不特别,尤其是在赵雪面前。
季采乐的手都冻僵了,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托盘,她很想忍耐,但眼眶却不争气的红了,浮现丝丝泪光。
“你怎么了?”李政昀不明白她的心意,他的心思全放在赵雪与他所说的事,所以季采乐突如其来的使性子,他完全抓不住头脑,更有些不悦她的失态。
会不会这是女孩子家的嫉妒,因为季采乐一向在意赵雪?
李政昀恍然想通,正想着等赵雪离开后向季采乐晓以大义一番时,她已嘤咛一声,转身哭跑而去。
“胖丫头,你别跑……”
李政昀不由得起身唤她,但已经来不及了,季采乐就这么一头直接撞上门外的冯光,疼得她龇牙咧嘴。
季采乐忍不住痛哭失声,这次是真的大哭跑走了,冯光看着自己胸口沾染的泪渍,迟疑了一瞬间,第一次没有听李政昀的命令拦住她。
李政昀找不到季采乐了。
那日赵雪前来,告诉他赵氏兄弟在皇宫被架空的处境,以及赵援后悔对付他的事,欲请他官复原职,一同对抗刘建安。
虽然这些都在李政昀的意料中,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赵雪,季采乐已经大哭跑走了。
若是一两年前,面对这种情形李政昀可能只会淡淡地说一句让她哭吧,几滴眼泪根本动摇不了他的信念。然而现在他却发现他办不到,她临去前那受伤的表情居然时时牵动着他的心,以前那种淡然看事的超然早已荡然无存。
不过碍于当时赵雪看着,他并没有追上去,只是吩咐了另一个侍女完成他交代的事情。待到谈话结束赵雪离去前,还幽幽地向他叹了口气。
“远川,你还是那般无情啊……”
事后李政昀检讨着,自己是否真的无情?他若真无情,赵援不会只是远走,而是在丢了太子位后就会被他宰了,赵秀现在不会还是皇帝,刘建安更不可能壮大成他的对手,灵运王朝现在应该姓李。
可是他不无情吗?这原本赵氏的天下现在他却才是第一人,季采乐若非有嗅毒的本领,原应该是他的弃子;而他以退为进的计划,让宫里支持他的大臣们倒了一大片,他却不闻不问。
他不由得感叹,做大事的人果然不能拘小节,现在他就被自己陷住了,还只是因为一个胖丫头的泪水。
不过那个胖丫头也挺会躲的,在赵雪来了之后,她就不再出现在他面前,每日的膳食都是别人端来,即使李政昀派人叫她,总是会得到季采乐出府了或者忙东忙西无暇分身的答案。
终于,李政昀爆发了。
“冯光,去把那个胖丫头给我提来。”李政昀决定使用最直接的手段。“我说的是提来,而不是请来,你明白了吗?”
冯光原该领命而去,这一次他却眉头微皱,似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大人,你对季采乐是什么情感?究竟是把她当成一个工具,还是一个伴侣?”
李政昀的眉间瞬间蹙拢,他这个一向沉默忠心又不多管闲事的护卫,居然问起如此隐私的事情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突然起了一个不妙的想法,古怪的看向冯光。“该不会你对那胖丫头有什么遐想……”
要不是冯光严肃惯了,应该会大翻一个白眼,不过他只是沉着地道:“她只像是一个妹妹,我没有妹妹,但我想象中的妹妹,就是她那个单纯无心机的样子。”
“那和你问我的事有什么关系?”李政昀反问,就是不正面回答,他没有在别人面前剖析自己感情的习惯,即使亲密信任如冯光。
“因为我视她为妹,自然会关心她的情感。”冯光直言道:“大人应该知道,季采乐对你是死心塌地的爱情,甚至为你冲撞圣颜,不顾女子清誉投奔大人。”
“我知道。”李政昀沉下脸。“所以我也容忍了她许多无礼的行为。你要明白,要是换了个人像她那样的态度,早就不知被我弄死几次了。”
冯光几乎不用细察他的表情,就知道李政昀这句话里的言不由衷。不过主子好面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今日只是想替季采乐说句话,并没有任何顶撞主子的意思。
“所以大人没有弄死她,意思就是——”冯光抓住了他话里的语病,只不过没把话说全,削了他男性的颜面。
李政昀的脸色更加铁青了,他不懂自己怎么会犯下这么幼稚的错误,让人拿到了话柄,他从来不会这么不谨慎。不过他很清楚并不是因为对方是冯光所以他放松了戒心,而是因为两人讨论的内容是季采乐。
只要事情关系到季采乐,总是能扰乱李政昀的心。
冯光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他的要穴了,便趁胜追击道:“如今赵雪长公主来了,大人要拿季采乐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赵雪与季采乐井水不犯河水,一切就和原来一样。”李政昀根本没想到这会变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