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霸道地拉着她来到停车场,将她塞进车厢内,又回到驾驶座,发动引擎,踩下油门,奔驰在市街上。
“妳住哪里?”纪行颢沈声道,双手熟练地握着方向盘。
“厦门街三十三号。”她双手不安地揪住罩在膝盖上的外套,低下头,没有勇气看他。
为什么总是让他见到自己最卑微、最不堪的一面呢?他会不会后悔曾爱过一个像她这样一无所有的女生呢?
一路上,纪行颢都抿着唇没说话,颖洁也不敢开口打破沉默,直到车子驶进厦门街,停在一栋老公寓前,她才缓缓地开口。”谢谢你送我回来,那个……外套……我洗干净再还给你……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我送妳上楼。”纪行颢熄掉引擎,跨出车座。
她回头瞥了他一眼,没敢拒绝,由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铁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昏暗的楼梯间,爬到五楼加盖的一间小套房,打开门和电灯,侧身让他进屋。
纪行颢跟着她在玄关处脱下皮鞋,环视室内一眼,屋子很窄很小,连张沙发也摆不下,家具也相当简陋……
“对不起,房间很小很乱……我……”面对他打量的目光,她显得手足无措,赶紧拉出书桌前的椅子请他坐下,又打开冰箱问道。”要可乐还是矿泉水?”
“随便。”纪行颢没有想过她竟会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她的生活看起来很俭朴。
“请喝。”她把可乐摆在书桌上,垂着脸,没有勇气看他。
“这就是妳住的地方?”纪行颢见她点点头,又继续说:”妳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她的声音低低的。
“妳那个当画家的爸爸呢?”纪行颢被她弄胡涂了,她现在的生活看起来过得不是很好,经济也不是很宽裕,但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到大溪地旅行呢?
原本,他以为她生长在一般平凡的小康家庭里,有个慈祥的父亲从小培养她对艺术的天分,还有个和蔼可亲的母亲教育她成为一个温柔体贴的女生。
“他在我大学时生病过世了。”她蹲坐在地板上,接受他的盘问。
“妳母亲呢?”
“她很早就跟我爸离婚,改嫁到美国去了。”
“妳那张到大溪地的机票和住宿券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记得他好像说过那是人家送她的礼物,但以她目前的生活状况,他想不出来谁会送她那么昂贵的礼物?
“我上一任的雇主是丽儿化妆品的代理商蓝丽,那个机票和住宿券是她送我的……”她的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滑出眼睫,哽咽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编造一个身分欺骗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卑微的一面……我不想被你瞧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你……”
她垂下肩膀,将脸埋在手心里痛哭了起来,她一直想要他爱上的是更美好的自己,而不是在他家当管家,或是在夜店被酒客骚扰、难堪的陶颖洁。
她的眼泪落下来的瞬间,纪行颢的心就软了下来,他没有想过这就是她说谎的理由。
“所以现在的妳,就是最真实的妳?”纪行颢蹲下身,抬起她泪眼斑驳的小脸。
“对。”她点点头。
“我根本不介意妳是一个管家、服装设计师还是酒促小姐,我在乎的是妳对我是否坦白?”纪行颢疲惫地叹口气。
“对不起……”
“难道对我说谎、编一个新的身分接近我,会让妳比较快乐吗?”他质问道。
“谎言也许没让我比较快乐,但起码可以让我暂时藏起那个自卑的自己。”
“妳有想过被骗者的心情吗?妳有考虑过我发现这一切的感受吗?”他实在无法理解她说谎的理由。
“对不起,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以为我们离开大溪地后,永远不会再见面,所以才会选择说谎。”
“妳是怎么看待我们在大溪地的那段感情?”
“你可以把在大溪地的一切当作是一场梦吗?就当我们没有遇见过……”她心碎地说道。
“这就是妳要的结果?”
“是。”
“我们当初在机场定下三个月后在西尔饭店空中花园的约定,妳有想过来赴约吗?”
“没有。”她坦白地说。
“我想我知道妳的答案了。”她的答案让纪行颢感到失落,当时他是非常认真的在考虑两人的关系,就连她在担任他的管家时,他还是在意着她,否则不会因为她的谎言而感到痛苦、愤怒。
但也许两人对爱情的看法始终不同,她只想暂时抛开现实的枷锁,谈场恋爱,享受快乐。但是他对这段感情却放得太重,甚至还考虑到未来。
说到底,他就是对这场爱情游戏看得太过认真,而认真的人注定要输掉自己的心。
纪行颢邃亮的眼眸覆上了一层心灰,深深地凝视了她最后一眼,便带着悲涩失望的心情离开她的住处。
在听到铁门掩上的那一刻,颖洁故作坚强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情绪崩溃地痛哭了起来。
一想到他失望的神色,她的心就痛得喘不过气来……
第八章
上周末纪行颢将颖洁从夜店带出,送她回家后,他终于见到现实生活里的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而且,也看到了她最真实、最孤苦无依的模样……
他多么想靠近她的心,也想让两人的爱情重新来过,但是她的答案却再次重创了他。
他怎么能把在大溪地的一切当作是一场梦?如果能这么轻易地说忘掉就忘掉,那他就不会痛苦这么久了。
虽然心里头闷闷的,但星期日下午,他仍按照既定的行程赴上海与当地的电视台开会,忙到星期三才搭机返台。
下午,他下了飞机,出了国际机场后,感到有些疲倦,便直接搭出租车回到寓所。当他拎着行李走进会客大厅时,却被管理员唤住。
“纪先生,有您的国际包裹。”管理员将邮件签收本递给他,然后弯下腰,取出一个大型的包裹放在柜台上。
纪行颢疑惑地看了寄件人的资料一眼,发现竟是颖洁从大溪地寄来的物品,他签收后,便取过包裹直接搭电梯上楼,进门后,他急忙拆开纸箱和一层厚厚的泡棉,发现里面竟是一幅画。
画里有着蔚蓝的海景,婆娑摇曳的椰林,还有一对恋人手牵手并肩散步在白色沙滩上欣赏着夕阳西斜的景致。
她用画笔留住了两人爱情最美的时候,也唤醒他记忆里最甜美的那部分,让他彷佛又回到了大溪地,耳边回荡的是海水拍打在岸边的声音,鼻子嗅到的是清芬淡雅的栀子花,以及两人在大溪地那浓情密意的景象……
她被车门夹住裙襬出糗的景象、她在街上弯下腰哄着一个陌生小孩的柔和神情、她在小溪边替他清理脏污的鞋底、她向他撒娇的表情、她恶作剧的笑声,在机场时她离情依依的眼泪、她穿着管家制服乍见他时那慌乱的模样……所有甜蜜、苦涩的回忆宛若电影情节般一一掠过他的脑海。
他们之间的感情绝对不只是一个男人与女人相遇时,瞬间迸发的热情,而是真真切切的心动。
当时的他是真心地爱着她,所以尽情地宠溺她、呵护她,并在机场对她许下甜蜜的约定。
经过了那么多事,纪行颢终于明白,他一直以来都是爱她的,不管是在大溪地那个热情又善良的女孩,还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卑微无助的管家,他都深深地为她着迷。
或许她的谎言曾经伤害了他的心,但是她对他的爱却是不容怀疑。
如果不是爱着他,她不会牢牢地记住他生活上的每个小细节。
如果不是对他依恋不舍,她不会把这幅画送给他。
这幅画,证明了两人的爱情不是一场梦境,而是一个甜蜜的回忆。
忽然之间,缠绕在他心里的芥蒂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不管是无心的谎话还是存心的欺瞒他都不在乎了,他只想和她重新来过。
如果她不愿意靠近他的心,那就由他主动走近她。
他放下画,抓起钥匙,便直接搭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开车抵达她住的小区附近。
他将休旅车停在公园附近的停车场,刚跨出车厢,耳边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狗狗来……吃饭饭的时间到喽……”
颖洁穿着T恤和一件牛仔短裤,脚上趿着双夹脚凉鞋,从公园旁的便利商店走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她走到秋千旁蹲下,然后取出几个罐头,朝着几只流浪狗招招手。
一只白色的米克斯犬和一只拉不拉多犬从溜滑梯底下跑到颖洁的身边,开心地伸出舌头朝她哈气。
“今天是你们最喜欢的牛肉口味哦……”她打开罐头,递到小狗的面前。
衬着西斜的夕阳,纪行颢凝视着她线条优美的侧脸,再看着她喃喃地对小狗说话的神情,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颖洁动心,为什么会一直割舍不下这段感情。
因为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最原始的纯真与善良,不管有没有那些谎言,她都仍是那个令他着迷、心动的女人。
颖洁坐在秋千上,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上次在夜店发生冲突后,尽管错不在她,纪行颢的助理也阿莎力地买走她没卖完的啤酒,但督导还是把她列为麻烦人物,请她不用再来了。
唉,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好运好像全都在大溪地用光了,回到台湾后,没有一件事是顺心如意的……
突地,一双笔直的长腿出现在她的跟前,她愣愣地抬起头,对上了纪行颢的俊脸。
看着他的脸,除了震惊,她更感到错愕不解,当时的她那么狼狈难堪,话还说得又重又绝,照理说,他应该是讨厌她了,可现在怎么会又来找她?
“我刚刚收到妳从大溪地寄来的画了,那就是妳要送给我的礼物?”纪行颢问道。
“嗯。”她点点头,又低下头,没有勇气看他。”因为我是请柜台人员帮我用海运寄送的,所以才会这么晚到……”
“妳寄给我那幅画,是想告诉我什么?”
听着他温柔的语气,她心里突地一阵酸,声音低低地说:”我真的很感谢你爱过我……给了我一段难忘的爱情……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欺骗你,我只是因为自卑,所以没有勇气用真实的自己面对你……”
她带不走旅途中的风景,也没有资格继续爱他,所以只好用画笔留住两人爱情最美丽的时候。
“我很喜欢那幅画。”纪行颢拉起她的手,柔声地说:”我们重新开始吧?”
不管眼前是热情开朗的陶颖洁,还是自卑孤单的陶颖洁,他完全不在乎,他只想照顾她、呵护她,再让她这张爱笑的脸庞恢复以前的活泼开朗,而不是老是在掉泪、一直在说对不起……
“什么?”她仰起头,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我们重新开始,谈一次没有期限约定的爱情好吗?”他握住她的手,眼神是温柔且诚恳的。
“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吗?”她盯着他,感觉很不真实。
“我对妳的冷淡、对妳的怒气,全都是因为我太在乎这段感情了,而不是刻意要伤害妳。”他低沈的嗓音充满着浓浓的悔意。
“我不是什么服装设计师,只是一无所有的陶颖洁,这样的我配得上你吗?你不介意吗?”她怯怯地看着他。
“妳的职业、妳的身分,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他捧起她的脸,轻柔地说:”我爱上的是妳的温柔、妳的善良、妳的笑容……”
感动的泪水溢出她的眼睫,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爱他了,但没想到在她最沮丧、绝望的时候,他竟然又回到她的身边了。
“你不介意我的身分?不介意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懂妳为什么要那么自卑,难道这样单纯善良的陶颖洁不够好吗?”他勾起她的下巴,深邃温柔的眼眸定定地瞅着她。
“当然不够好,我没有钱、没有称头的职业、没有家人,我拥有的只有我自己而已,我永远无法对你的未来加分……”她哽咽地说。
“是谁给了妳这么偏激的观念,要妳这样矮化自己?”纪行颢听到这些话,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我初恋男朋友是医学系的学生,他的母亲告诉我,以后她的儿子是要当准医生的,但我一无所有,没有家世、没有背景,也无法带给他的事业任何助力,甚至还可能成为他人生的绊脚石……”她难过地说。
短暂的初恋没有灭绝她对爱情的憧憬,但那些鄙视的眼神、冷嘲轻讽的话语却在她的心底留下了阴影,也让她开始变得自卑。
“难道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会因为自己的一无所有而少爱我几分吗?”纪行颢试着解开缠绕她多年的心结。
“不会。”她摇摇头。
“那就对了。对我来说,妳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女生,因为妳拥有一颗很善良、很热情的心,那是再多金钱也买不到的。”他耐着性子继续开导她。”还有,如果一个男人需要女友的家世背景或金钱财富来为他的人生加分,我想这种男人也不值得妳依靠,更别说要保护妳……”
“嗯。”她点点头。
他的温柔与开导,渐渐地解开缠绕在她心里多年的结。
她怎么没有想过,那些总是把感情建立在金钱与背景上的人,又如何懂得真心的可贵?而她居然还傻傻地活在那种人的目光中。
“如果妳没有家人,今后就由我当妳的家人,好不好?”他柔声承诺道。
在上海开会的那几天,白天他还可以专心处理公事,但一到夜晚,他的思绪就全被她的身影给占满。
思及她一个人孤单地住在顶楼的小套房,为了生活汲汲营营,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与苦楚,他就心疼得一塌糊涂。
他一直以为自己被周嫚莎背叛后,他受伤的心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也无法再相信爱情了,但是颖洁的出现,却渐渐地抚慰了他的心。
他开始渴望被她需要、被她依赖,也想要呵护、照顾她。
“好。”他的这番话彻底让她的泪水决堤,眼泪不受控制的溢出眼睫,濡湿了一张清秀的小脸。
她感动地快说不出话来,心窝暖呼呼的。
她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从今以后,她的身边将会有他的陪伴。
“傻瓜,妳哭什么……”他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低声地哄着她。”我认识的陶颖洁明明有一张可爱的脸,遇到什么事情都笑咪咪的,怎么现在变成了一个爱哭鬼?”
“如果我是爱哭鬼,你就不喜欢我了吗?”她哭得鼻子红通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