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中一座矿山的山腰处捡了一个已废弃多年的矿坑后,野风把又伤又残的一大家子都往坑道里头塞进去,自个儿则冒着大雪下山,去镇上捜罗来保暖的各式用品,也拖了十来捆的柴上山,这才把所有人都安顿好。
趁着雪势未停,且叶慈的伤势也有了好转,野风带了两名伤势最轻的神捕再次下了矿山,连爬了一整日的山路,这才回到事发地点。小心四下打探过后,发现那些魂役似乎是入山找他们去了,她这才有机会为那些不幸送命的神捕收尸。
就在野风忙着替死去的神捕们安葬之时,矿坑中已醒来的叶慈正仔细听着朔方的汇报。
叶慈大约有些明白这么久以来,一直都迟迟不动手的司徒霜在打算些什么了。
那夜在看见司徒霜连相级高阶的魂役都派了出来后,他就已知道,司徒霜这回是下了狠心,决意要将他们全都击杀在神宫之外,丝毫不给野风半点回宫的机会,也许在下一回,司徒霜手下的魂役就将会倾巢而出也说不定。
只是到了那时,他们又该如何抵挡?
光只凭他一个相级中阶,是万万敌不过那三个相级高阶的魂役的,且就算相级高阶的魂役不出马,光派那一大票相级中阶的魂役齐上阵,也照样能轻而易举将他们全都磨死于宫外「还有多久能到神宫?」一直坐在矿坑坑口处等着野风回来的叶慈,边看着外头的雪花边问向身后。
「离宫约有十日路程。」松岗的神色委靡得似一片枯叶,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不只是他,其他人都躲在无人处偷哭了好几回。
叶慈侧首不语地看着外头许久,一想到雪停之后他们将可能再面对的,他就不容许自己就这么等着而什么都不做。
「我要闭关,代我看好宫主。」他站起身转首看向远处幽暗的坑底。
松岗有一瞬间的茫然,「大人?」闭什么关?他不是前阵子才刚闭关,由相级初阶升至中阶吗?
一旁脸色也不好的朔方,则是在静静听完他们的话后脸色蓦然大变,他一骨碌地自地上跃起,冲上前拦住要往坑底走去的叶慈。
「不行,大人,你这是拿命去赌啊!」
「不必说了。」已下定决心的叶慈绕过他,心底很清楚唯有这么做,才能为他们所有人,也为野风开辟出一条生路。
朔方慌急地拦在他面前,「大人,你不久前才晋至相级中阶,莫说还要数年或十数年才有可能再次晋阶,现下你身上还有伤一一」
「我有圣药。」好歹,也还是在绝望中有着一线的希望。
「那哪是什么圣药,说是死药还差不多!」朔方气急败坏地大吼,「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年神宫因为这圣药的缘故,都已经吃死几个神捕了,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我意已决。」叶慈扬起手中的长剑将他格开,「十日内,谁都不许打扰我闭关,十日后,无论我有无成功,你们皆不必管我,一定要护送宫主回宫。」
「大人!」无论说什么都没法改变叶慈的心意,朔方等人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运自走至黑暗的坑底处,拿剑在坑壁上另辟出一个小坑洞,等进入坑洞里头后,再用大石将洞口给填上。
因此当野风千辛万苦的爬回矿山时,她连一口气都还没能喘过来,一众神情愁苦、又个个眼眶泛红的闺女们,已团团将她围住。
她听得一脑门子的雾水,「闭关?闭什么关?」
「大人他……」松岗边说边拿袖抹着泪,「他闭关是为了强行晋阶……」野风的杏眼骤然眯起,「叶慈他现下的实力是相级中阶没错吧?」
「嗯。」
「因此你的意思是,他正在闭传说中的高阶生死关?」好哇,她在外头逐风踏雪的为收尸而奔波,而她家伤势严重的神官,则是一声不响的在坑底给她搞自杀?「是……」松岗一想到当时叶慈毅然决然的神色,又忍不住再次哽咽了起来。野风当下的反应像吃了几斤暴烈的火药。
「你们怎不拦着他?事前怎都不先同我商量商量?他进去多久了?还来得及阻止他不?都愣着做什么,说话呀!」已经在坑底守了一整日的朔方,自责地在她的面前压低了脑袋。
「来不及了……大人已吃了圣药,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紧急闭关的,现下再去阻止,已是太迟了……」习武之人皆知,一旦开始晋阶,就再没法停下了。
野风猛然抓住一个她从没听过的重点。
「什么圣药?」怎么她不知道晋阶还可以靠吃药的?
「宫中自古传下来的方子。听说是可以激发体内所有潜能,哪怕实力不及内力未至,亦可强行越阶。」她根本就不信有这等好法子,「代价是?」
「不知。」朔方难过地揺首,「自古至今,从无人成功过……」眼看一个个汉子都紧握着拳头,在她的面前无声地流泪,野风深吸了口气,先叫朔方带她去叶慈闭关的洞外确认情况,发觉洞里没什么动静,她又折回去命所有人都把身上的丹药拿出来,并要他们就地打坐养精蓄锐,以备不时之需。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三日后,野风终于等来了坑底的动静,整座矿山宛如经历了地龙翻身般的剧烈震动,狂暴无法控制的内劲,化为无形的刀刃在坑底四处乱窜,绞裂割碎着坑壁,坑底石壁纷纷化为碎石落下,露出坐在洞里早已不省人事的叶慈。
「救人!」野风朝身后的众人大吼,无视于坑底伤人的内劲,硬是和朔方联手将叶慈自一地的碎石中给拖了出来。
伸手覆上叶慈的腕间,野风很快即发觉,看似昏迷的叶慈,其实已濒临走火入魔,他体内的经脉承受不了因圣药而生的过量内力,几乎就要被撵裂,她忙掰开他的嘴硬塞进了颗定气凝神的丹药。「宫主,大人他……」急如锅上蚁的松岗,眼晴红得跟兔子似的。
「没工夫看你哭,你要有空就快去替我多找些丹药来!」野风一脚踹走碍事的他,边继续往叶慈的嘴里塞药,边掉头对其他人嚷着,「朔方,你和其他神捕都坐过来,他的经脉和丹田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你们的了!」合所有神捕之力,叶慈体内足以撵死人的内力,在野风的疏导之下,二传至其他神捕的身上平均替他分担,她趁着每个人都苦苦撵着的这时机,出手在叶慈的身上不间断地连点了两个时辰的穴,两盒的金针也插满了叶慈的身子,这才稳住了他扩大的丹田,还有他那已经变宽的经脉。
眼看所有的神捕吐血的吐血,就快要支持不住了,野风命朔方缓缓的将那些内力再导回叶慈的身上,然后一鼓作气抽走所有的金针并封住穴道。
「大人他……」累趴在地上的朔方喘息的问。
「不知道。」野风松开置在叶慈腕间探脉的手,「这得看他接下来能不能扛过去。」喘气声在坑道内此起彼落,累极的众人皆无力再问什么,野风先是将叶慈背至另一条清干净的坑道中将他安置好,再回来替神捕们喂些恢复力气的丹药,并命松岗好生照顾他们。
接下来两日,衣不解带照料着叶慈的野风,她的手就没从他的腕间离开过,直到他的脉象已渐趋缓,且隐隐已有了一来的迹象时,她这才总算搁下了悬在她心头上的那颗大石。
叶慈刚醒来,就张着犹迷茫的双眼四下找人,直至野风的面庞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安心地松口气,气若澥丝地问。
「你没事吧……」
听到他醒来不是先探问自身性命安危,所担心的却是她,这让野风心中不禁一动。
她恨恨地瞠着这个做事不经考虑的神官,气他的独断独行,更恼他的所作所为,偏偏他的出发点全都是为了她。
「为什么?」明知他唯一的答案会是什么,野风就是想亲耳听他说出口,因若不这样的话,她不肯相信这人能够傻到什么程度。
叶慈扯着嘴角,「为了宫主……」
别这样,别这样对她……
她受不起的,真的。
她只是一个平凡人,他人的血肉牺牲,倾力相护,都不在她人生的安排上,可他们却将这些沉重的伽锁置在她的身上,不给她挣扎的机会,全心全意的相信着她,不遗余力地保护着她,让她陷入一片由忠心与恩惠所造的泥淖中,甘心的闭上眼为他们沉陷下去。
她心痛得几乎无法把话问出口,「值得吗?」
「值得……为宫主,死都可以……」他虚弱地一笑,没过多久,就又两眼一合,再次陷入了昏睡。
叶慈没能看到的珠泪,下一个瞬间滚落野风的面颊,她俯身紧紧抱住她的傻神官,不让呜咽的泣音逃离他的胸口。
当另一条坑道中的神捕们,大都已恢复了元气,伤况也都好多了时,一觉睡得很沉的叶慈这才幽幽转醒,野风再三确认他已无事,并在惊涛骇浪中度过了生死关,奇清性地达到了相级高阶后,忍耐许久的她,终于等到了与他算账的机会。
「我欣赏你的忠义,也敬佩你的置死生于度外,但我看不上你的单纯。再说得直白点,为了什么人而去死这种事,再蠢不过了!你的脑袋究竟是被车辗过还是被猪踩过或是遭马踢过?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有我们,你就把你的一条小命给葬送在坑底了?」生平头一回遭人劈头盖脸的骂,叶慈里着被子坐在干草堆上,两手捧着药碗乖乖喝着调理伤势的汤药,以往他面上总是冷清难以接触的神色,已适时调整成再安分不过的模样。
「我没想要死……」他微弱的反驳声都埋在药碗里。
耳尖的她听得柳眉倒竖,「没想死你还给我搞自尽?」
「那不是自尽……」其实有个词汇叫孤注一挪。
野风气得想把他拖去外头狂扁一顿,「时候未到且实力不足就去闯生死关,不是找死是什么?你当你天赋异禀?你当你祖宗烧过几箩筐的高香,所以你定会走八辈子的大运?闭生死关的武者多了去了,还死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先烈,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安然无恙的晋阶成功?居然把性命当成了用来豪赌的筹码,连来路不明的药也敢乱吞,你当我是死的啊?以为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宫主是天生没脾气的不成?」他低声喃喃,「不,你的脾气大得很。」
「不许顶嘴!」
「是。」一蓬怒火连烧了一整个早上都还烧之不尽,看样子她的确是气得狠了,因此他还是认分点都顺着她为上。
「别以为装闷葫芦就能打发我了,给我一个认错的正确态度!」野风才没想轻易放过这个搞得大家都鸡飞狗跳的元凶。
喝了一肚子的苦药,眼下叶慈的腹中暖融融的,而她又气又怒的种种举动,则是在她毫无所觉中,将她的面颊染上了一片嫣红,不知怎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这让他的心情很好。
他望着她那张明媚张扬的脸庞,真心地道。
「我是你的神官,这一生,只忠于你一人,只愿与你生死相依。你若有恙,我绝不独活。」她一点都不觉得这话听了有感到什么安慰。
「你除了保镖和管家外还兼了跟屁虫一职?居然要我一辈子都甩不开你,百年后还得双双携手上黄泉?」什么绝不独活?敢情他是要把愚忠进行到底就是了?他执迷不悟地颔首:「嗯。」野风错愣着眼,只觉像是一棍子打在棉花里,几日下来积蓄已久的怒火,登时在他这句柔软又理所当然的「嗯」中,宣告败北溃散。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痛骂这傻子一顿,可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他的性子就是固执如牛,说不改就是不会改,任他人说破了嘴皮子都没用。
谁又能想到,似他这般俊朗伟岸的男子,为了她,竟是连尊严与性命都不要了?
她泄气地倚着坑壁滑坐在干草堆上,仍有些不甘心地跟他絮絮叨叨。
「往后你要敢冒冒然又跑去晋阶,或是跟人打打杀杀掉了根头发,又或弄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伤,看我不等着收拾你。」
「嗯。」叶慈一副乖觉样,眼神纯良得一如初生的小鹿。
「听好了,你的宫主不许你死,也不许你随意糟蹋自己,这点给我牢牢记在心底知道不?」
「是。」他必恭必敬绝对听话,就像个被无良的后娘欺凌,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无辜。
野风瞠着他的可怜样,愈念愈苍白无力,「再敢玩一次先斩后奏……」
「绝对不敢。」他一口气应完,眼巴巴地瞅着她,「我累了,想躺一会儿,你也过来一块儿歇歇吧?」结果那日下午,野风也搞不清究竟是她把他给念睡了,还是她被他给哄睡了,总之好长一阵子都忙得团团乱转,一直找不到时间安歇的她,就窝在叶慈的身畔睡了个难得的好觉。待到北风咆哮奔过山顶,夜色早被埋藏在帘似的雪势中,大半夜的,野风找来了朔方与松岗,并交给他们各一纸单子,要他们尽快去镇上把上头写的东西弄来。
「宫主,这是?」松岗纳闷地看着单子,不懂那些用来制毒的各式材料她要来做什么。
她阴恻恻地笑着,「既然司徒霜跟我来阴的,我也没必要坚持某些无谓的正大光明是不?」倘若不是司徒霜不肯给她一条活路的话,叶慈怎会被逼得狗急跳墙,不得不去晋高阶生死关?若不是司徒霜千方百计不让她回云取宫,那些由她亲手所葬的年轻神捕,此刻又怎会躺在那冰冷的雪地里?
她从来都不曾是个好人。
而这一点,她相信,司徒霜会在日后好好的明白。
鬼鬼祟祟下了山的两人,花了些功夫才找来她所要的东西,野风留下对调配药剂颇有天分的松岗,由他陪着一块儿连夜制药,而朔方则带着一大票人散布在矿山的四处,依她的命令在合适的定点埋藏大量火药。
在他们忙着的时候,叶慈也没闲着,他在坑道内打坐消化与适应着体内突生的庞大内力,以期能够早日将内力化为己有。
赶制了一大批毒药的野风回来时,叶慈已睁开了双眼,她掀开他的衣裳检视他腹上的伤口并替他换过药,而后她便再提不起半分气力,就这么懒洋洋地将脑袋搁在他的腿上,大有就如此枕着他睡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