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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官 page 8 作者:绿痕

  叶慈拉下她的手,边替她把差点被她弄掉的玉簪重新簪妥,边低声道。

  「是我不好……」要不是他太无能,这么点小事怎会劳她烦心?他早该在她开口之前就先一步替她做好,而不是让她一人在这教导他们。

  「不是你不好,而是你被关在神宫中太久,偏偏世事变化得太快,生活又是学无止境的。」野风拉过他的掌心用力拍了拍,并积极向他鼓励,「以往的你,不过是没机会去学而已,往后若有不懂的、从来没听过的、己身有所不足的,就好生学习把它收为己用,我相信你定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周到。」

  「宫主这些年就是这么学过来的?」

  「不然呢?你看我像长了九条尾巴吗?」她睐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扬着嘴角,「生在这世道,要是不懂保己,九条命都不够用。」深受教诲的叶慈颔首,「我明白了。」

  「很好。」野风打铁趁热的把手往他的面前一摊,「对了,你有多少私房?统统都掏出来。」叶慈低首看着那只不甚玉白甚至还有些粗糙的掌心,再看向她身后这栋破旧的宅院,以为她是为生活所苦或缺钱了,当下二话不说地掏出藏在怀中的银袋,还自袖中摸出一叠银票给她。

  野风早习惯这票人的财大气粗了,她不客气地接过且点了点,犹不满足地道。「叫其他人也都把私房给掏出来,只留下路上衣食住行该用的。」光是这么点哪够?

  他不明白她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宫主,你这是?」

  「花钱消灾。」她懒洋洋地公布之前早想妥的计划,「我准备请保镖兼打听叶慈说,司徒霜手下的那票魂役,有六个相级初阶、三个相级中阶不说,还另有三只是相级高阶。依她看,那整座神宫就跟个生猛凶残的斗兽场没什么区别,她要没有两手准备就冒冒然的回去,她不是嫌活得不耐烦了,就是想把自个儿当成块上肉送去给人啃。

  再说,司徒霜手下的魂役武力水准,放到世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是种祸害,也幸好司徒霜的脑袋可能天生就不好,只想要得到一座小小的云取宫而已,要是让那些魂役离了宫四处为非作歹……「为何要请?」叶慈在她边想边皱眉时,伸手去抚她纠结的眉心。

  她感慨地拍着他的肩,「你不是说神宫里头有着一票魂役正等着我回去自投罗网?我是要回去打仗的,而不是舒舒服服就能坐上大位的,既然要战,那就要搏图最大的胜算,而冒失去做件没把握的事,向来不是我的作风。」他听了急欲开口,「但我……」

  「并不是我不相信你,当然也不是我嫌弃你,只是,哪怕你武艺再如何高强,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她不疾不徐的向他解释,「我可不想在回宫后,也似你们一般被关上个十来年,所以说,未雨绸缪多添几个助力总是没错。」听了她这话,让自小就以成为神官为人生目标的叶慈很难受,他总认为他能护在她的身旁为她挡住一切的风雨,可血淋淋的现实却又告诉他,他实力不够。

  「不知……」他困难地启口,「这保镖要上哪请?」虽然现实很难以接受,但只要为了她好,只要她能无忧,他什么都愿去做。

  说到这一点,野风就是自信满满,眼中都绽出期待的亮光。

  「自然是什么生意都肯做的黄金门。」周游列国那么多年来,黄金门的大名她早听得再耳熟不过,她更知道黄金门的信誉有多可靠。

  不光是极山道观的斐然这么说,连她也这么说?只是一个门派,能抵得过那么多相级中阶或是高阶的魂役们?会不会太托大了?

  叶慈有些怀疑,「他们能行?」

  她甚有底气地扬起下颔,「当然行,他们年年上坟烧纸钱可不是烧假的。」那些个高人,可是专做魂纸魂役这生意的。

  低首看着她抬起下巴,叶慈忍不住伸手挠了挠,然后就见她又舒服的眯上眼晴,这让他嘴边不禁逸出一丝笑意。

  待到其他人都重新打点好后,野风也不管外头风雪大不大,或是日色将墨,在她的吆喝下,一众人等都上了安排好的商队马车一并按着商量好的路径兵分三路前进。

  接连赶了十来日的路途,眼看就要步入云取宫所在的青麟国了,可就在他们赶至青麟国的邻国男儿国之时,商队的马车皆整齐的停下不再急吼吼的赶路。

  位于男儿国边境的商岚县,正逢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灾,尽管男儿国皇帝已派大军前来赈灾,但因灾民人数过多,与天候日益恶化,再加上大军所携来的军医严重不足,一些本就受伤的灾民,在顶受不住寒冷的天候而纷纷着了风寒,随后一人传一人,渐渐演变成大规模的患病。

  于是野风就走不动了。

  控制不住满腔救人热血的她,一古脑地投入了救灾行列,并顺手拉上了所有打小起就习医药的神捕,直接让叶慈去与男儿国军队那方面的人商量过后,借来当地衙役,开始替闻讯前来的灾民们义诊。

  天不亮就起床的叶慈,带着朔方他们去大军驻地取来由男儿国富商所献的药材后,便顶着扑面的风雪将那几车的药材给拉回了县衙。连停下脚步喝杯热茶的时间都没有,叶慈在外头的灾民又开始排队,等着县衙大门一开就进来求诊时,已快步走至县衙的厨房,先确认用来熬煮汤药的柴火是否足够,和派发给灾民暖身的米粥是否已熬妥确认一切都照旧进行顺利,他便职了一份热腾腾的早膳,快步走至问诊的大堂,再轻轻揺一一连几天都是睡在堂上的野风,一勺勺的将热粥喂进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野风嘴里,再替她打点一下门面,这时,负责维持县衙外秩序的松岗,已将第一波病人给请进了县衙内。

  虽说每个神捕都会医药也会看病,但他们皆没野风来得有经验,于是泰半的病人都是由野风接手,因此往往一整日下来,最累之人也是她,但她不以为忤,也从不说苦,她总有无比的耐心为每个人看诊。且很懂得嘴上花巧的她,也总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往往没片刻工夫便将每个病人给哄得心情不再那么阴而这些,皆是没有经验的神捕们所做不到的。

  叶慈一直都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又或者该说,他不懂她为何要那样去讨好每个病人,明明她就是在救人,该弯下腰、该求人的,不该是那些病人吗?

  然而野风却在百忙中偷空这么告诉他。

  「腰杆算什么?能让每个人都开心比较重要。」一直都随侍在她身侧的叶慈,看着她不断拿手揉着她快笑僵的脸庞,和她眼底下因疲惫而生的青痕,他张了张嘴,很想告诉她不要为了让他人开心,而将她自个儿给累得至此,可他又不知该不该开口,因他看得出来,她是尽心尽力的投入,她情愿。

  野风伸手扳着酸涩的颈子道:「我不博爱,更讨厌假仁假义的作为,当然我更不会有什么大善天下的宏图伟愿,我不过是想尽力救治我的病人而已,救身,也治心。」叶慈顿时止住了想强行带她去休息的冲动,静静地看着在这阴沉的雪季中,唯一似朝阳般发光发亮的她。

  她还歪着脑袋问:「倘若不想救人,你们为何习医?」原来……

  原来就只是这样啊。

  在他脑中那团一直都驱不散的迷雾,就像吹拂过三月杨柳的清风,云时将云雾都打开,让他接触到了另一片他从未看见过的天地。他仔细回想着云取宫历任宫主的作为,再想到她这阵子下来所做的,他总觉得,比起总是据在一方自视高洁的云取宫,生在草根中的她,比任何一任宫主更加贴近赐给世人恩典的药神。

  那晚在野风又再一次打算将就着点,再次趴在大堂的桌案上睡一晚时,叶慈悄然无声地背起她,由朔方在她身上加了一袭大氅后,顶着绵绵密密织如雨网的雪势,叶慈在雪地中一步一深印,带着她前往男儿国赈灾将军所替他们安排的临时行馆。

  夜色迷蒙中,街上家家户户大门处照明用的灯笼,将雪地映成一地霞色般的温暖,一如缩在他身后的野风,用她温暖的身子暖暖地熨在他的身后。他顿住步伐将又往下滑了点的她往上挪了挪,继续在漫天的雪花中背着她前进。

  早就累得趴下的野风,在揺揺晃晃中,似醒非醒地以脸颊磨蹭着暖了她面颊的背脊,犹不甚清醒的她缩着臂膀,环紧了正背着她走的人。

  「……爷爷?」

  叶慈踩在雪地上的脚步有那么片刻的停顿,在他继续往前走时,野风掲开了覆在她身上的大氅一隅,就着迎面的寒风,当下神智悉数回笼。

  「我睡多久了?」她懒懒打了个呵欠,然后贪恋地又再缩回他的背后。

  「不久,宫主可再多睡一会儿。」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的,今晚叶慈的音调听来格外温柔。

  野风在步伐的揺晃中,差点又被他给揺得再睡回去,她勉强打起精神,脱离他带给她的小小春天。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这阵子,她不是没有看见他眼底的疑惑,也不是没发现其他神捕的百般不适应。但她都视而不见,只管等着时间的消磨,磨平他们以往的坚持与骄傲,也磨灭他们曾有过的想象;再赤裸裸的把世俗的现况搁在他们的身边,好让他们近距离的将它看清楚。

  「从不曾。」岂料叶慈的答案颇出乎她的意外,毕竟在她以为,能够深刻的把神官的职责刻在骨子里的他,绝非是在数百年的道统之下,能够接受她这与众不同宫主的第一人。

  野风有一瞬间的怔忡,好一会儿,她才慢条斯理的环紧了搁在他颈间的手臂。

  「我就是这个样,没法子改的。」她埋苢在他的颈间喃喃地道:「我的骨子里,从来就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宫主,有许多事我做不到视若无睹,所以你要做好准备,你的神宫,不见得能接受这样的我。」叶慈完全不把她隐藏的忧虑给看在眼底。

  「我能接受你就成了。」她再特立独行又如何?他这一生,就只认一个宫主而已,哪怕她是好是坏,是佛是魔,他总会站在她的身后。

  她听了忍不住轻笑,「兄台,愚忠可不是好事。」

  「本心而已。」因他这话,她愣住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要以为她又睡着时,她温热的吐息又再次萦绕在他的耳畔,而那语调,浅浅的,也有些沙哑,就像秋日边黄的银杏叶在风中的低语,绵绵有韵,也撩人心弦。

  「你这是病,得治。」

  「我不愿治。」

  这些年来,被困在宫中,他日日夜夜想着的,不只有尽快提高自身武力好冲出囹围去寻宫主,他总想着,他的宫主,会不会也在等着他?他的宫主,是不是也因为找不到他,而感觉生命中缺失了一块必要的存在?会不会也想着他?是不是也梦着他?他多渴望将他的宫主接来云取宫这座小小的城池中,让他补偿,让他疼惜,也让他弥过。

  这般想着她念着她,他早发现,他虽接受神宫传承,却始终都不能晋级至相级中阶,是因为他不只有心魔,他的宫主,甚至还成了他执着中唯一的心病。

  自从叶润死后,她就成了他唯一的执念,一日找不到她,他的心就一日不能落实与安宁。

  他知道,以往的宫主和神官,是如何慢慢磨合再携手共治神宫的,但在找到她后,他才赫然发现……他等不及,他根本就无法等待,他没法放缓步调去接触她,好让她能适应并接受他,他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与她成为如影随形的一体,他想时时刻刻伴着她,再不错漏任何一眼,也再不错失她的片刻行踪。

  他当然知道这是种心病,但最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是,即使明知道这等强势介入她生活的作为是种勉强,他照样想这般勉强着她,哪怕她会害怕,哪怕她会退缩。

  踩在雪地上的足音听来很沉重,可是逸在他耳边的笑音,听来无比的轻快。

  「我赚了。」野风拢紧了双臂,用脸颊狠狠在他耳边磨蹭了一番。

  「嗯?」

  她再把他揽紧一点,「接手一个神宫,却得了你这么一一个神官,太划算。」这年头忠心耿耿又不求回报,再加上还是美男的管家,太缺货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叶慈的心房被暖意盛得满满的,而他嘴边的笑容也格外醉人。

  「我要接着睡。」浑身的倦意如潮似水,野风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后,语带睡意的道。

  「嗯。」他轻声应着,小心护着她放缓了脚步,直至听到耳畔传来的匀匀呼吸声。

  揣着满心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叶慈静静在想,若是可以,他希望就这么背着她再走久些,这条路再漫长一点,他俩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第4章(1)

  商岚县因雪灾所带来的大规模病情,在男儿国军方大力与神宫的配合下,于半个月后宣告渐缓。带着县民们和军方的满满感激,野风被叶慈给挎上了马车,继续投身在白茫茫的大道上往云取宫的方向赶。

  许是一路上的顺利已到了头,又或者他们已经把这阵子来的运气给用光了,一踏入青麟国,他们就接连遭遇上了三波由魂役所主导的刺杀。

  第一波的刺客,约莫五十来人,俱是魂役不知上哪找来的流浪军人,还好那些军人的人数虽多,武力却不怎么高强,众神捕很轻易的就打退了他们。

  但吸取教训前来的第二波刺客,就不似上一波的那般马虎了。

  也不知司徒霜是下了多大的血本,竟请来了流窜武林间的赏金杀手,十来个武力皆是相级初阶的杀手齐齐上阵,让神捕们应付得很是吃力,好在车队中有个相级中阶的叶慈坐阵,一看到求援的烟火,二话不说就抟着长剑杀过去。

  在这之后,相隔不到两日,第三波的刺客到了,而这一回,野风他们则再没有了侥幸。

  司徒霜座下五名实力高强的魂役,直接就将他们给截堵在路上,其中一名相级高阶的魂役,更是在重伤了叶慈后,连连杀了十来名神捕。

  叶慈拼着腹间被刺两剑的重伤,在与神捕们的剑阵配合下,勉强将野风护在阵中,并带着众人往山头的方向撤,怎奈那些魂役就似见着了肉骨头的饿犬般,死命紧咬住他们不放,万不得已下,叶慈倾全力的向积雪甚厚的山头击出一掌,借由雪崩机会,拉着野风遁入了危险幽暗的山林里。

  雪崩后的山头变了个大样,且壮盛的冬季雪势也出乎所有人预料,那夜刺杀后,不只是被困在山林里的野风他们难以出山,被大雪挡在山下的刺客们,一时间也找不到个好法子可以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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