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瞧瞧我有没有被烧掉什么。」她浑身仍热得难受,全身上下也似脱了力一般,没法动弹之余她也只能请他帮忙。
他配合地抬起她的脸蛋,指尖抚过她的眉眼,再滑至她的发誓上替她卸掉头上的累盩,缓缓以指梳松她的发好晾干,免得一头的大汗等会儿会冷着她。
「还好,都还在原位。」
「真要烧掉,这座神宫很快就会被我改成和尚庙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很乐意拖着他们有难一起当。
「睡会儿吧。」叶慈合上她的眼帘,不忍心告诉她,其实传承一事还没有结束,她抱怨得太早了。
她整个人昏乎乎的,虽也很想按他的话一睡解千痛,可一直窜进她脑海的庞大记忆,却怎么也不肯放过她。
「云取宫保管的阅魂录……是不是不只一本?」在他以为沉默许久的她已睡着时,她突然语调清晰地问。
他一怔,许久才回答。
「嗯。」
「清罡真人当年没全数追回来?」身为道家之首,他就这么放过其他本的阅魂录?
「只追回一本。」一直藏着这秘密的叶慈,不得不重新提及这件再不想回忆起来的往事,「当年,司徒霜一口气用去了近半本,剩余的半本,则和其他两本皆失在外。」
「失在外?司徒霜他怎会没全抓在手中?」
「听说是被他许出来的魂役给盗走了。」这些年来,为了这个黑吃黑,司徒霜派出了最得力的两名魂役一直在外头寻找着。
「什么?」她没想到还有这等内幕,「魂役中出了个叛徒?」不是听说魂役是全面服从魂主,且尽忠职守全无二心吗?
叶慈揺揺头,「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或许对司徒霜来说,手底下有个叛逃的魂役,是个再打脸不过的耻辱,因此司徒霜宁可窝着藏着,也不愿告诉任何人实情。
森冷且无处不在的寒意,突然像一柄脱了弓的锐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射入她的身子里,极热之后骤冷,不知道接下来还有这一遭的野风,在这莫大的差距下,冷得牙关频频打颤,差点就咬着了她的舌头。
「宫主?」感觉她的身子大肆颤抖起来,整个人缩成一只虾米般,叶慈忙把她抱紧一点。
「我冷……」嘴唇冻得青紫的她,恨不能将整个人都缩进他的怀里般,一运地将身子紧缠在他的身上。
「忍一忍。」叶慈脱去她湿透的内外衫,将祭台边准备好的衣袍给她换上,「没事,天明后就会好一些的。」她迫不及待地扯开他的衣襟,将浑身发冷的身子贴上他火热的胸膛,任他用他的衣衫将他们两人包在一块儿,并两手紧紧攀住他的背后,紧抱住眼下在冰天雪地中唯一的热源。
叶慈的大掌,徐徐抚着她的背后替她生暖,她在冻得就快受不了时,蓦然抬首望着眼底满是不舍的他。
「你当年……继承神官之时……也、也像我这么惨吗?」既然他俩是形影不离的一体,那么她现下所受的,他当年不就也曾经历过?
叶慈静默了一会儿,才云淡风轻地道。
「我疼了一夜。」且心,也痛了一夜。
就在叶润走后。
第5章(1)
「你们这群败家的孩子……」
在地宫中挣扎了两日两夜,被火烧、被冰冻,生不如死的挺过了所请药神传承之后,野风总算被叶慈拎出了地宫重见天日。
只是乍见这传闻中的云取宫,却让她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恨不能挽起衣袖、再找几根鸡毛掸,将这群一直住在金窝银屋里的神捕,统统都拎过来打顿屁股。
目光所及之处,这座隐世数百年不为人知的神宫,金璧辉煌得有如仙界的宫廷,横在她顶上的殿梁,是上千根沉香木所构成的;殿上用黄金铺成的台阶,金光闪闪得差点闪瞎她的眼;宫中的地上,则清一色铺上价格她无法估算出来的白玉,殿外廊上的栏杆正散放着檀香木浓郁的香气,宫殿外头的花园中植满名贵的高级药草;最过分的是,中庭处那一池清澈没有结冰的水池,似是用大量青玉和珍珠砌成的。
叶慈伸手合上她掉落的下巴,「宫主?」
野风茫然地转过头,先是看了看对周遭环境毫无所感的叶慈,再看向那票神情兴奋的神捕,直在心底感叹,为什么她为生活汲汲营营,一分钱都恨不能把它掰成两半用,可这里却有着一票自小不食人间烟火,更像是养在珠宝盒中的矜贵闺女?
「你怎么了?」
「价值观刚刚被颠覆了一回。」野风力求振作地抹抹脸,并下定决心地握紧了拳,「没事,我很快就能把它扳正过来。」叶慈拉起她的手,「咱们先回干元殿歇。」
「不急,我先做件事。」她步至殿外,打量了四下的方位一眼,便蹲下身子,将掌心轻置在地上。
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波动,似水纹般在空气中漫开了来,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野风忽发力朝地面用力一击,那股波动即化有为无。
「宫主,这是?」松岗好奇地站在她的身后。
受过药神传承的她坏坏一笑。
「云取宫主人的特权,有仇报仇。」哼,将叶慈他们关在宫中十来年是不是?
这回她就让司徒霜尝尝,什么叫笼中鸟的溢味。
在叶慈将整个人都快累翻的野风打包回殿,将她洗刷过一回,也喂饱了她后,一直都按叶慈吩咐,率人警戒着干元殿四周的朔方,满脸阴郁地来禀。「大人。」
「何事?」叶慈正打算将吃饱喝足,正打着小盹的野风给搬回寝殿去。
「大祭司他带人过来了,说是要瞧瞧你找回来的冒牌货。」宫中青黄红白四殿的祭司们,皆已在大祭司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往宫主所居住的西宫这方向来了。
「岂有此理……」叶慈紧敛着一双刹眉,右掌也落在随身的佩刹之上。
野风懒洋洋地道:「叶慈,让他们都进来吧。」她都还没召见他们,这么快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是。」
殿外闹哄哄的祭司们,不改惯常的趾高气昂,一路推搡着引路的神捕们来到干元殿中,见野风窝在宫主大座上打着呵欠,他们便纷纷义愤填膺地挽起了衣袖就要冲上前,若不是座前还忤了个寒意四射的叶慈,不让他们越雷池一步,只怕这会儿他们真要上前将她自座上拉下来。
「下来!那位子是你这来历不明的东西能坐的吗?」在大祭司的默许下,带头的红殿祭司头一个骂道。
青殿祭司也不落人后,「就是,我云取宫岂是尔等鼠辈可放肆的地方,还不快给我下来!」任由他们一个个在下头又骂又叫得欢快,野风在他们都气吼吼地还想再吼上一轮时,诚心地向他们建议。
「倘若你们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真的。」
「你算什么东一一」红殿祭司大步上前指着她的鼻子,口中谩骂的词汇都还没能说全,就已夏然而止。
殿上的人都没瞧见叶慈是何时出剑的,他们只看到一道白光蓦地在他们眼前闪过,红殿祭司的首级就已落地,而一直安静站在座前的叶慈,则像是动也未动。
野风一手托着下颔,不咸不淡地道。
「不都叫你别说了?」所请的杀身之祸,往往就是由嘴巴招来的。
叶慈微侧过身子,深怕这近在眼前的杀戮会吓着了她,可他却发现,她对一地的血腥视若无睹,神色也丝毫未变,还因爱困而又打了两个呵欠。
其实对于眼前的场面,野风是真的不放在心上,打从她八岁起,身处在人间炼狱里,她什么大风大浪、什么残忍屠杀没见过?对她而言,这不过是日常的一景而已;一殿的静默中,她带着困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呢,原本我的脾气,是很中正平和,外加平易近人的。要换作是平常,我断不会让叶慈对你们如此失礼。」大祭司额间的青筋都气得冒出来了,眼下这情况,单单只是「失礼」二字就能简略过的吗?
野风还笑咪咪地问:「只是近来我的火气颇大,又刚被药神传承给烧过一回,还差点就被冻成根冰棍,因此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体谅,我在经历过冰火二重天的煎熬后,这时很想杀杀人放放火的心情是不是?」[众人闻言神色骤变。
药神传承?她已经得了药神法典成为神宫主人了?
来自黄殿的祭司虎目圆睁,「不可能,这定是假的!」野风也不在意他们都急得想跳脚的模样。
「你们是不是很怀疑我是怎么逃过这一路的追杀,还返宫顺利继承了法典?要我说,其实错不在你家主子的身上,他可是下足了血本截杀我,只可惜事与愿违,胜利总是站在邪恶的那一方。」邪恶的那一方?
不只是大祭司他们,就连一殿的神捕也禁不住有些发愣……呃,方才他们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别怀疑,我指的就是我自个儿。」她大咧咧地承认,并潇洒地对他们摆摆手,「至于我想做什么,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叶慈朝旁一瞥,「朔方,送客。」见识过叶慈不可同日而语的身手后,高调前来的祭司们,很快就被暗恨他们在心的朔方给派人撵出去。
野风揉揉眼,呵欠连天地楸着叶慈的衣袖,半眯着眼由他给带回寝宫里去歇息。
她在钻进被窝里时,对着正俯身替她掖被角的叶慈道。
「方才那票祭司之所以会来找我的碴,是因为我把司徒霜的东宫给封了。」也不知那个法典究竟是啥做的,硬是在她的脑子里胡塞海塞了一大堆有的没用的东西,她可是想了好半天才从脑海中捞出一样能用的。
叶慈的两眼登时灿灿闪亮,「宫主,你已获得药神所赐的法力了?」
「嗯。」她索性拖着他在床榻边坐下,「司徒霜他不是爱设阵困人吗?他再过不久就会明白,以前他玩的那些都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他但笑不语,打心底感到欣慰,又有那么点不舍,他伸出手轻抚着她脸上的伤疤,在心底回想方才她在殿上的处变不惊,究竟是如何练就的。
她抓住他的手指,捞回他那不知出神到哪去的魂儿。
「很丑?」她知道他一直都很介意她的这个疤痕,或许他不知道,平日里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流连在这上头。
「一点也不。」
「这是我保命的代价。」野风垂下眼睫,一绺落下的发丝掩盖住了她的神情,「它要我一辈子记得,我的亲人是如何惨死,而我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叶慈拨开她的发丝,甚想也就这般拨开她对他隐藏着的过去。
相识以来,她的过往,她从来不说,他不知她这是想减少他对她的愧疚,抑或是她再也不想提及那一段从前,她只把热热闹闹的生活摆在他的眼前,却不说那道伤痕的由来。
「日后,你有我。」他放软了音调,轻声向她保证,「我会是你的刀剑也是你的护盾,再不会让你付出什么代价。」她侧首看向他,「哪怕我要你做把屠刀?」
「便是屠刀,我也愿意。」
她怎会让他染上那些不干不净的颜色?
打从知道保管阅魂录是神宫宫主的责任后,她就没想过要逃避责任,日后她将会因散佚于各国的魂纸而面对什么,她大抵也知道。当风雨迎面而来时,他以为,她会狠不下心或是内疚?他其实根本就不知,她的心,早就刀枪不入了。
早在她当年沦为魂主们的许愿材料时,就已是如此。
熟悉的大掌拍抚在身上,没过许久,早就累惨的野风就睡得很熟了,也是满身疲惫的叶慈,正想去打床被子好在她身边打个盹时,松岗站在门外轻敲着门扇。
「大人,黄金门的人来了。」
「先安顿好他,晚点我再请宫主去与他一谈。」
「是。」当野风狠狠大睡上两日,补足所耗费的体力和精神后,她将神宫内所有的神捕全都聚齐,并站在殿上大声对他们宣布,自今日起,神宫将开始改革。
在朔方与松岗的指挥下,众神捕兵分十六路,于次日天色都还灰蒙蒙时,展开神宫内铁血大抄家,以往那些大祭司与祭司们在司徒霜的默许下,利用地宫密道出宫,将神宫内的丹药卖给江湖中人,所大赚的无本不义之财,在野风的令下全数抄收,且这抄家一抄,就连抄了七日。
每当朔方将一位祭司给抄得家中锅底朝天之时,就会有人气冲冲地来找上野风抗议。
「你怎可如此不肖?老夫可是宫中三朝元老!」青殿祭司气得面色通红,嘴上白花花的胡须都乱翘。
野风神色淡然地道:「我乃一宫之主,我是主你是仆,既然神宫是我一人的,我凭什么不能处置你?要不要叫你滚出去,也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在叶慈把剑架上青殿祭司的脖子上时,他这才闭上嘴,满心不忿地任人给拖出干元殿外,只是又过了一日,又有下一位祭司也找上门来。
白殿祭司在听说野风之所以抄众祭司的家,原因就是她在日后要让众神捕带队去各国义诊,且她还要利用那些钱财开办医药馆,好教授世人神宫的医学与药典,他痛心不已的大喝。
「你这是吃里扒外!云取宫已避世数百年,从无人出世,你这么做是糟蹋祖宗的清净,与世俗同流合污!」野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身为大夫,医人治病还有错?宫中哪条律令规定不许我开创先河的?找出来让我瞧瞧先。」就在抄家行动已结束,野风派叶慈改拆起宫中用来装饰在建筑上的金银时,所有的祭司全都一块儿杀上门来找她了。
「祖宗数百年血汗结晶,就这般被你拿出去换世俗的金银,你怎能如此败坏祖宗积攒的大业?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她咧嘴一笑,照样有招拆招,「您老在说笑吗?你口中的祖宗已经铐世投胎在我身上了,我就是你口中的祖宗。」眼见她横竖就是软硬都不吃,被逼得狗急跳墙的祭司们索性也不走了,死皮赖脸的就待在干元殿内与她横眉对眼,她既不让他们好过,他们也就让她的日子不得安生。
野风无所谓地耸耸肩,「不愿走就留着咽,反正叶慈说咱们地宫牢房多。」叶慈转身面对一众撒泼打滚的祭司,身上猛然迸发出的相级高阶威压,当场将他们全给击昏,然后他冷着脸一扬手,朔方随即派人将这些祭司全都安顿到地宫的新居住。「司徒霜饿死了没?」野风边拨着算盘边问,正忙着清算宫中所有财产的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去理会东宫那边断水又断粮的司徒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