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开宝马呢?怎么能走?」钟华幽幽吐了口气。
「不生气了?小样!非要呕呕气才舒心!」
冯老先生和胡雨可目瞪口呆地听着钟华的自言自语,觉得诡异而又有些莫名的阴冷。难道冯征就在身边?两人像两尊泥塑,一动不敢动。
钟华不再理他,范剑在屋里来回踱着,开心地有些忘乎所以。钟华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范剑正好转身看到他的动作,「对了,还要给你买块手表,咱到瑞士去订做,全世界也没有几块的那种。我可是有钱人。道士,我变成了人,你可再也不能钉我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哈哈,我的前途无限光明……」
钟华瞥了他一眼,真怕范剑兴奋过度。
「冯先生,胡小姐,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这是钟华进门后和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子夜时分,病房。
冯老头握住冯征的左手,胡雨可握住了右手。钟华让他们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着冯征,千万不要睁眼。钟华咬破了食指,扒开了冯征的病服,在他胸前画了个八卦图案。
范剑站在旁边,嘴里还在唧唧歪歪,「道士,手指疼吗?你咬那么用力干什么?出那么多血。快让我瞧瞧……」
钟华没理他,又咬破了另外一个手的手指,鲜血一滴滴落到了那个图案上面。
「道士,你疯了?」
钟华仍然不理他,任他叫嚣。钟华又咬破了舌尖,俯身到病床上,对着床上的人亲了过去……
「道士,道士,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亲他?不许亲,不许。你在我面前就出墙,你想气死我呀?」钟华一把扯过正在叫嚷的范剑,吻了上去,虽然是虚无的。
「道士,怎么又哭了?我心里好难受。」
「别忘了我!」说完这句话,钟华一张符粘到那个胸前的图案上,范剑最后叫嚷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会忘了你?是不是呀?你说呀!!!道士,不要呀,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忘了你呀。道士,你好狠……不要呀。」
冯征的胸前发出了一道红黄之光,伴随着那声歇斯底里的「不要」的喊声,范剑被吸了进去。然后那道光慢慢湮没,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窗外的夏虫在吱吱地鸣个不停,远处马路上的汽笛声隐隐传来,什么都好像没有发生过。
第六章
冯征是在黎明醒来的。微微的亮光透过蓝色的窗帘挤进房间,窗外清脆的鸟鸣此起彼伏。
睁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墙壁,然后就看到了那幅画。他还以为是在书房小憩了一会儿,因为那幅画本是悬挂在他书房的墙壁上的。然后他就想起了什么,最后的记忆就是和迎面而来的车撞个正着,而那车好像是故意冲自己来的一样。然后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一片混沌,一片黑暗,自己好像处于迷雾之中,但却感觉有个人一直陪着自己,所以自己一点都不怕,而那个人却不知是谁。
侧头,冯征看到了趴在床上的人,陡感一真温馨,勉强抬起胳膊,推了推她,轻轻喊,「雨可,雨可。」
胡雨可的头陡然抬了起来,大睁着眼睛,好像不相信似地看着面前微笑的人,然后泪水就一滴滴落了下来,再然后,就扑了上去,号啕大哭起来。
听到胡雨可的哭声,在外面守了半宿的另两个人冲了进来。
「爷爷!」一句话把冯老头的泪也喊了出来。冯征的眼光只略略在钟华的脸上掠过,就移到了怀中的胡雨可身上。
钟华黯然地转过了身,轻轻带门走了出去。
最后残存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果然忘记了。
冯征没有在意那悄然出去的人,刚才扫了一眼,想着是爷爷的司机什么的,也没在意。他刚刚醒过来,身体太虚弱,胡雨可压到他身上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看她哭得伤心,却怎么也不忍推开。久了,有些透不过气来,眼前一阵发黑,他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冯征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医生,都用惊奇和欣喜的眼光看着他。冯征还压根不知道他创造了医学史上的奇迹,根本没可能醒过来的植物人莫名其妙地就完全清醒了。
等到他稍许恢复后,他却从爷爷那里听到一个很荒诞的故事。他竟然是被一个道士救醒的!这怎么可能,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会有这种事。他能醒过来当然是他命大,是医院治疗的结果。怎么可能是个神汉跳大神把他跳醒的。但对着爷爷严肃的目光,雨可凝重的眼神,他笑不出来。爷爷还说让他当面去谢谢那道士。这也太可笑了吧?冯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个骗子,恐怕骗了钱早就溜了吧?到哪里去找?爷爷年龄大了,冯征不怪他,但雨可明明是年轻人,怎么也信这一套?冯征有些郁闷。
没等冯征去找那个神汉,神汉自己找上门来了,还拎了一兜苹果。冯征几乎是有些鄙夷地看着他:满身的民工样,连双皮鞋都不穿,竟然是双破球鞋。问题是,这大热的天,他竟然戴了顶帽子。这……可别脑子有毛病吧?
冯征请出了病房里的所有人,说是想和自己的救命恩人单独谈谈。
冯征等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脸上的微笑收敛了,有些阴沉,一直盯着眼前的人。
钟华也看着他,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说,「有什么话,直说吧。」
「听说是你救了我?」
钟华看了看他,没说话。
冯征舒服地靠上了后面的靠垫,眼睛却一直盯着钟华,「怎么?不敢承认?我可听说我这条命是你上窜下跳给救回来的。可惜我没福气看你这神汉跳大神?怎么样?现场给我来一段,你要多少钱,尽管开口。你要的不就是钱吗?」
钟华的手有些抖,但他用力握住,仍然没有说话。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连爷爷都蒙地住。你骗了不少钱吧?我还以为你早逃了,谁想你还有胆到这里来。告诉你,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
钟华慢慢把手张开,从兜里掏出烟。
「你没有看见这是病房吗?果然是没素质!就抽这烟,你骗那么多钱干什么去了?」
钟华丝毫不理冯征那高高在上的态度,掏烟,点上,深吸了口,重重吐了一口出来。
钟华始终没说一举话,在冯征冷漠的眼光中抽完了一支烟,然后把烟蒂扔到光洁的地面上,还上去用脚踩了踩。丝毫不理会冯征的眼光从冷漠又转到了鄙夷。
然后,钟华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笑了。
看着眼前人的苦笑,冯征陡然愣了,他的心不知怎地缩了一下。
「别再用你那鄙夷眼神看了,我就是民工,学不来你这贵族。也好,这下死心了,你已经不是你,我还在想什么呢?我们不可能是一条道上的。」
听到这话,冯征的心更紧地缩了一下,他分明看到对方的眼里闪着什么。
钟华站了起来,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不是江湖骗子,我是道士。你爷爷让我来救你,是有条件的,但我的所作所为值得他那样做。我问心无愧。你不用想着来怎么对付我。」钟华顿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手放在把手上,一句沉沉的声音传来,「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好好对你的未婚妻,她是个好女人……」
钟华说完,头也不回拉开门走了出去。
冯征的心紧紧缩了起来,为什么这么疼?难道睡了一觉,那西施的病给睡出来了?他一个大男人作捧心状不知会不会让人笑掉大牙?冯征想自嘲地笑笑,但却没笑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心在做着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那是一种他不清楚的悸动……
恍然间,他匆忙下了床,站到窗户边上,隔着窗纱看着大门。当那个人要走出门的时候,果然回头朝这个窗户望着。冯征赶忙躲到了一边。其实,隔着窗纱,那人什么也看不见。等再次站到窗户前时,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哪里还有半丝那个带帽子的身影。
「他娘的!」冯征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还朝地上啐了口。
然后他就愣了,印像中,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三个字、第一次有这种行为。
***
冯征订婚了,这是他出院后着手办的第一件事。冯征在出车祸前,同时交往了好几个女友,但这些女友中却没有胡雨可。雨可一直都很喜欢他,这他知道。但他却一直把雨可当作妹妹,亲妹妹那种。两家是世家,要是联姻,是很好的选择。可冯征已经不是那种靠联姻来维持自己江山的人。他有足够的能力把冯氏经营地很好。所以,冯老爷子也不干涉他的选择。
可是他出车祸后,所有的女友在最初的探望后,就一个个全都销声匿迹,只有雨可一个人守着他。冯征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但他却知道,一个女人在病床前守了他近一年,不求任何的回报。他不愿再去追逐什么爱情,他只想好好去爱身边的这个女人,即使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再说,爱情是个什么东西,他冯征还没遇到过,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了吧?想到这里,冯征心里一紧,他抚了抚胸,想着好久都没疼了,怎么又疼了,找个时间得去看看医生。
订婚仪式很隆重,电台电视台报社都来了,甚至连网路媒体都有来。他们的爱情被宣传成了一个再也浪漫不过的故事。但在那天,冯征却一直不舒服,他怀疑自己真得了心脏病。
悄然间,叶子开始往下落,飞扬在秋风中,像是一只只舞着的蝶,凄冷,却也带着那么一丝丝美丽。
有天,钟华正端着方便面吃着,看到面前飘来一张报纸,他一把抓住,摊在面前看了起来。报纸已经很旧,但报纸上的人却依然笑地灿烂和幸福。钟华看到后,没有丝毫愣怔,仍然拼命往口里吞着方便面,把汤也一点不剩地喝了下去。但最后却被呛住了,呛地咳出了眼泪。
报纸随风又飘走了,钟华也终于止住了咳,看着飘飞的报纸如风筝般飘向了空中。很久,很久……冯征,你是风筝,但我却不是那掌线的人。
一阵秋雨一阵凉,秋天是真来了。一场雨过后,擦车的人多了起来。钟华一天都没怎么休息。到快下班的时候,才终于有些空闲。车行里的人都走了,他留下来锁门。关门前抽支烟,是他的习惯。一支烟没抽完,见一辆车开了过来,还是辆奥迪,显然是来擦车的。虽然东西都收起来了,但上门就是客,却也绝没有把人往外撵的道理,再说这车是钟华最喜欢的那种。钟华忙忙拿了东西,冲了过去,嘴里还叼着烟。
车上下来一个人,钟华忙说,「先生,擦车?」
说完这句话,看清眼前的人,却愣了,心里却在苦笑,这个世界还真是小。车前的人,虽然多了副眼镜,虽然穿上了高档衣服,虽然头发梳地溜光,虽然显地那么高贵,但钟华却也知道他就是范剑。
冯征也愣了,但随后竟然哼了一声,「改擦车了?不跳大神了?这可比你做那行苦多了,钱也少多了吧?」
钟华的脸冷了起来,「擦不擦?」
「不擦?到这难道是找你聊天呀?我还没这闲时间。」
钟华不再理他,拿水冲了冲车,擦了起来。那人竟然一直看着他,像只猫在盯一只老鼠。看够了,点了支烟,悠悠开了口,「你靠骗我爷爷不仅得到了你弟妹的学费,还给你妹妹找了个工作。冯氏从来不是个靠情面能进来的地方,竟然被你给破了先例。你还真是有本事呀。你到底怎么让我爷爷相信你的?我倒真想知道。你不过是个神汉罢了,说好听点,是个狗屁通灵师,说不好听的,你就是发死人财。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你可真是够积德的呀。」
钟华「啪」把抹布扔到了车前厢上,转过头,看着那不可一世的人,低声说,「住嘴!」
「笑话,你让我住嘴,我就住嘴?你是我什么人?」
钟华朝前走了一步,冯征笑了,「想打架?我好久没练过筋骨了,和你喂喂招也不错。不过,说好了,打伤自理。」他最后的话没说完,钟华已经逼到了近前,一拳打到了他的脸上,跟着吼了一句,「你给我住嘴!」
冯征见他出拳,已经条件反射地出手去挡,却没挡住。当脸上感到疼痛时,他才知道眼前这个比自己瘦比自己还要矮些的骗子竟然是个练家子。想他冯征从小也是打架打出来的,后来长大后还练过自由搏击,真没想到自己轻轻易易被打了。刚才肯定是意外。冯征给自己打了打气,呼一腿踢了过去,钟华哪里容他踢到,闪身躲开,翻身还了他一拳,冯征右边脸也挨了一下。冯征却仍然告诉自己那是意外,他再次扑了过来,钟华闪开他,喊道,「还打?还没挨够?」冯征没有丝毫的犹疑,仍然出招去打。钟华一脚踢到了他前胸,把冲过来的冯征踢了个仰八叉,躺在地上成了镇关西。
钟华看他不动,急了,忙冲过来,只见冯征两边的脸都红肿起来,鼻子也流了血出来,眼镜也不知飞哪里去了,梳得流光的头也成了鸡窝。钟华的心疼地厉害,忙把他的头抱在怀里,用衣服轻轻去擦他的鼻血。
实际上,冯征没有昏过去,刚才头碰到地上,只是有些头晕,但脑袋却是有意识的。他感到那人抱着自己,很轻地在给自己擦鼻血,冯征就有些迷糊,这动作好像有点不对劲。下雨了?冯征突然睁开了眼睛,对上的却是双……似乎很熟悉……却让他心碎不已的双眸。
心突然痛了起来,脑子晕得厉害。
钟华怔怔地望着怀里的人,头慢慢,慢慢低了下来,找到了那双唇,轻轻吻了上去。
秋日的傍晚,微雨轻扬,簌簌落叶飞舞着翻腾着,挣扎着不愿落向大地。
从始至终,冯征的眼睛都没有合上,他完全处于一种发抖的状态,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好像是种从内心深处的叫嚣和渴望,冯征唯一能做的就是大睁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