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你欠我个人情,下次有事找你帮忙,你可不能推脱。这样的人情你还是多欠几个好。」
「你果然不做吃亏的买卖!」
「哈哈,好说,好说。让你欠人情还真难。我可得好好利用!」
看到眼前的人,范剑有些激动,忙站了起来,可站到中间,又颓然坐下,「你怎么来了?看我笑话呀?」
「为什么又去抢钱?我给你的为什么不拿?」
「你施舍给我,我就要拿呀?道士大爷,我不是狗!我是有尊严的!」
一阵沉默……
「对不起。」钟华低声说了一句。
「你为什么撵我走?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回去吧,我不会再撵你了。」钟华看到范剑的手有些抖,心里没来由一阵难受,没想什么,上前就去抓,结果……却是虚无的……
范剑陡然笑了,「你也度点气给我就行了!」
钟华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范剑喜滋滋地跟在后面。出去的时候还向李三咧了个大嘴巴。
***
拨开云雾见天日。日子悄然滑过。是谁说的?生活就是由琐事堆积起来的……
每天早晨被手机中公鸡的打鸣声惊醒,钟华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然后就开始听他的念叨,说昨天晚上他到哪里去了,见了谁,和谁赌了一把,又和谁打了一架。直到钟华推门出去,他还在屋里嚷,晚上要不加班,就早点回来,要不回来,太阳下山他就去找他云云。
一天的生活在车行中度过。没车修的时候,就洗车,洗一辆提两元钱。眼看钟萍下个学年的学费又要交了,钟响要考大学了,这钱要赶快攒起来才好。晚上,不加班的情况,蹬着自行车就吭哧吭哧回来,在路上随便买点东西吃,然后就回去继续听他罗嗦。等天黑了,两人就出来逛一逛。
范剑身上的这套衣服就是在地摊上买的,是他自己看中的,蓝衬衫,蓝牛仔,他说他喜欢蓝色。钟华头上的帽子也换掉了,选了顶灰色的棒球帽。那顶迷彩帽正式退休。衣服是烧给范剑的,烧了半天才烧完,幸亏他们这里没人管,没物业,没保安,否则还不要罚款?不过这里要拆迁了,钟华想着还要去找房子。
范剑要抽烟,还要抽那种好的。钟华哪舍得给他买,说我就是「中华」,有本事你把我给点着抽了吧。范剑笑得要岔气了,说第一次听到他开玩笑。钟华不理他,给他烧了包平常自己抽的那种。范剑唧唧歪歪说那种烟抽多了,牙就黄了。钟华真想踹他两脚,人都死了,还讲什么牙黄不黄的?
加班的日子,范剑就会过来找他,在他身边不停地说。钟华纯粹把他当作背景音。完工了,就一起回去。推着车子,慢慢地走,就当散步。晚上钟华睡觉,等他睡着后,范剑就飘然出门。然后在他醒来之前,保证在他面前汇报。钟华想这样也不错,回家时有人等自己,加班时有人找自己,想出去逛还有个伴,不想出去还有人说话给自己解闷。就这样过下去吧。
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夏天。这天,钟华回来后,热得不行,冲了个冷水澡。谁知睡到半夜,竟然发起了高烧……
早晨醒来的时候,钟华觉得身后凉凉的,很是舒服,不自觉又往后靠了靠,搂着自己的胳膊也不禁收紧了些。就在钟华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想再睡一会儿的时候,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刷地坐了起来。扭转身子的瞬间,对上的一双黑亮的眼睛……
钟华有些要抓狂,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会只穿一条短裤,睡在那人怀里?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他怎么会有了实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士,道士,你先别急,什么都没发生,你先别担心。听我解释……」
钟华压着火,吸了口气,拽上裤子套上,又套上T恤。
「是这样的。昨晚你发了高烧,浑身通红,都快成龙虾了,是熟的那种……好,别瞪,长话短说。就是你发烧了,要喝水,我又不能去拿。但看你渴得厉害,很害怕,怕你烧成肺炎什么的。于是就引导你度了气给我,你还别说,你是道士,这气真不是一般地纯。我喂你喝了水,还找出药喂你吃了下去。喝完了,你抓住我不放。我才想到是我的身体是凉的,可以降温。于是就给你脱了衣服,可是没有脱完呀,你也看到了,不是还留条短裤吗?然后,我就搂着你睡了,你浑身烫地像个……烤山芋,不过,对我却没事。你现在能这么活蹦乱跳,难道不应该谢谢我呀?你知道了,不管我的事,我也没对你做出任何不纯洁的事,你放心就是了。」
钟华现在才觉得头确实还有些疼。但既然没有发生什么,那就算了。他不顾范剑的跳脚反对,还是去了车行,请假是没工资的。现在要多攒点钱才好。到了晚上,又开始发烧,第二天早晨,当看到又是范剑搂着自己睡的时候,钟华没有跳起来,反而是又闭上了眼睛,多眯了一会儿。习惯是可怕的……
不知是第几次,当范剑缠着自己要度气的时候,钟华终于没有再露出犹豫的神情。
范剑的唇凉凉的,软软的。轻轻的摩,慢慢地蹭……
钟华一直是冷静的,但遇到这个人,他却总是暴走。此时的钟华满身躁热,就在那一瞬间,他不再想压抑,他也不想再忍耐……
他按下了范剑的头,加深了这个吻,这已经不是度气。范剑见势大喜,忙急急回应。但当范剑意识到钟华的真实意图时,他笑不出来了……
「道士,我要做攻,你才是小受,错了,错了……」
「娘的,道士,你扮猪吃老虎。」
「道士,你就不能涂点什么,你想害死我呀……」
「啊,道士,你他娘的你不是人……」
「道士,我要杀了你,杀你全家……啊……」
钟华抽着烟,看着躺在床上的范剑,喷了口烟出来,「放心,我会负责!」
「娘的,道士……你等着,我总要翻身!」
「那就等你能打地过我那一天!」
「臭道士,你去死!」一阵回音响彻云霄……
第三章
日子依然如以前那样过着,只是多了点甜蜜,多了些温馨,多了份期盼……
有那么一天,两人并排坐着抽那两元钱一包的劣等烟。范剑喷了个烟圈出来,又喷了个烟圈出来,大圈套小圈,一圈圈荡开,很是又意思。钟华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烟雾,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的烟?」
范剑又喷了个烟圈出来,转头看着钟华,眯着眼,「你好像从没问过我的过去?」
「你要想说,即使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要不想说,问了也白搭。」
「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台词呀?」范剑笑了,然后扭头看着远方,低声说:「过去的事,我就是想告诉你,也没办法。过去的事,我全忘了。」
钟华抬了下眼皮,「你失忆?」
「可以这样说吧。我一醒就在街上了,蹲那半天什么也想不起来。正纳闷呢,一个人从我里身体里穿了过去,我打了半天冷战。想这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就明白了,原来是我已经死了。我知道自己应该去阴司,可就是不甘心,你想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过去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这多亏呀。所以,我就在阳间游逛,说不定哪天我就想起了什么。道士,你见过那么多鬼,见过失忆的鬼吗?」
钟华没回答他,说,「那你怎么记地自己叫范剑?」
「那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钟华扬了下眉毛。
「没钱,去抢,被人骂犯贱;赌钱,输了,想赖帐,又被人骂犯贱;打架,输了,被人踹,又被人骂犯贱……最后我想,干脆自己就叫这个名字好了,别人骂的时候就当在喊自己的名字了。」钟华看他虽然在笑着说,但知道他心里难受,遂伸手揽住他的肩。
「孤魂野鬼是最可怜的,连个去处都没有,也没人给烧钱,我除了去抢,也没办法。再说,那些钱本就是烧给我们这些孤魂野鬼的,不抢白不抢。
「第一次碰到你,就是我没摸清门路,抢错了,那些是有主的,结果被人暴打了一顿。你救了我,趴在地上,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这个世界上不论是人是鬼,心地好的都太少了。当时就琢磨着能不能让你给我烧点钱什么的,知道你那话是在敷衍我,可我却还抱丝希望,结果你也知道了……
「后来被抓住,你把我弄了出来,我挺开心的,知道你心里毕竟是有我的。那时,我还在想如果投胎的话,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你?那段时间,我……挺想你的。」
「等我死了,就去找李三,求他让咱们下世仍然在一起。」
「道士,你居然会说甜言蜜语?嘻嘻,挺怪的。你还是冷个脸吧,这样我习惯。」
「住嘴。」
「这两个字好像很长时间没听到了。」
「给我住嘴。」
「四个字。」钟华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住嘴,揽着他,一个吻印了下去……
钟华住的这片房子已经被下达了最后搬迁通知,不久之后这里将会成为新的建筑工地。钟华为这事挺郁闷的,再去找这么便宜的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天休息,跑了一整天,一居室动辄就要五六百,更别说其他的了。
这天,师傅看他无精打采的,就问他怎么了。钟华就说了找房子的事。师傅说:「你看你怎么不早说呢?前几天那个经常来洗车的张先生说他想找个看门的,就是那个说你洗车洗地干净,每次都点名要你洗的那个张先生。记起来了吧?他被公司派出去工作一年,老婆孩子都带去。房子空了下来又不想租,就说找个看门的,帮他们开开窗透透气,浇浇花什么的。说想找个老实可靠的,工资好说。我好像还有他的号码,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钟华真不相信自己会遇到这么好的事情,有房子住,不但不给钱,还有工资拿。师傅很快打完电话,说张先生很满意,当即同意他来。钟华想这天上可真掉馅饼了。
一栋接一栋的别墅全都立在高大的树木中间,班驳的颜色丝毫去除不了它的高贵和典雅。绿荫下有小孩在荡秋千,不时发出稚嫩的笑声;慢跑的老人,花白的头发随风轻拂着;不时有遛狗的人走过,电视上见过却不知是何品种;偶尔驶过的高级轿车,钟华做梦都想摸上那么一次……这是钟华从来没到过的地方,他可从来没想到张先生会这么有钱。
张太太人很温和,带着他楼上楼下看了看,交代说窗户一周最少要开一次来通风,水管要隔几天全打开流流水,玻璃过些时间擦一擦,屋里的植物定期浇水,屋外的花草要定期整理……终于交代完了,张太太给了他一张纸头,说按照纸上写的做就行。
钟华的住处就是楼下的一间小客房,虽小,但比他原来的猪窝强多了。
两个星期后,张先生一家飞去了德国,钟华也搬了进来……
「道士,发财了,发财了,这下发大财了……」
钟华头有些疼。从进门,是一进小区的大门,范剑就在念叨这句话,一直念叨到现在,都不知说了多少次了。
「你看,这瓶子,是古董,都上了年头的,你要偷出去给卖了,你就小发了。还有这个家具,要是能搬出去卖了,那可是大价钱。道士,你不在愁钟萍的学费吗?你把他家给卷了,不就成了。」
钟华不理他,自顾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房子有些年头了,装修还挺好。我到楼上逛逛。」因为他现在是虚无的,没有实体,钟华也不怕他折腾什么,任他去。范剑的实体过段时间就会消失,因为要搬过来,所以钟华没有给他度气,呃,忍得好苦。
正在把衣服放到橱子里的时候,只听一声喊叫从楼上传了过来,「道士。」
钟华慌忙扔了衣服,就往楼上冲……
就看到楼上的过厅里,范剑被个女人紧紧搂着。看见钟华的瞬间,范剑忙说,「看清了,是她搂我的,我可没动。你可千万不能冤枉我。」
那女人松开了范剑,慢慢转过了身子。脸上还有泪水,但神情却是高贵的。三十多岁年纪,很漂亮,一身素淡旗袍把她身材衬托地很是标致,一个简单的发髻挽在脑后,唯一的首饰就是腕间的一个绿玉手镯。没有惊讶和慌张,那女人看着钟华,说,「你是谁?」
范剑笑着走了过来,作势搂着钟华,对那女人说,「他是我的爱人!」
「你说什么?」那女人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
「你刚才问他是谁,我回答你的问题说他是我的爱人。」
「爱华,你在说什么?他怎么会是你的爱人?我才是你的妻子呀。」
「你话可别乱说,我不认识你。」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我在这里等了你那么多年,等得心都快碎了。你终于回来了,却不认我。为什么?我是玲玲呀,你的玲玲,你怎么会忘记我?」
「对不起,我真不是那个什么爱华。我老婆只有一个,就是他!」
「他是男的呀!他怎么会是你的……妻子?我才是!我才是呀……」那女人显然已经很伤心,泪已经流了满面,但却仍然用很温和的口吻在说话,像是在劝说一个迷路的孩子回家。那种神情看了让人心伤。
范剑看了钟华一眼,走了过去,把那女人扶着坐下,把手从那女人手里硬拉了出来,看着她说,「我真不是那个什么爱华,你真得认错人了。虽然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可是如果你是我的妻子的话,我想总会有点印像的,可我真地一点点记忆都没有。所以,我想……」
「你说你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范剑缓缓点了点头。
那女人笑着擦了擦泪,「我还以为是你不认我。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的丈夫!」说完又一下搂住范剑,笑着哭了。
钟华悄悄转身下了楼,神色有些黯然……
范剑虽被那女人抱着,但却一直斜眼看着钟华,看他转身离去,大急。忙挣开那怀抱,撵了上去,想去拉钟华胳膊,却哪里碰得到。
「道士,你生哪门子气?我不说了我不认识她?是她认错了人……」
钟华好像没有听见,自顾往楼下走。范剑一急,挡在了钟华面前,钟华看也没看他,直接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范剑打了个冷战,蹲了下去,随即又跳了起来,指着钟华的背影大喊道,「臭道士,你发什么疯?吃的哪门子干醋?我心里有谁你又不是不知道。娘的,我都被你那样了,我说过什么没有?你还让我怎样?非要让我再死一次吗?有种,你把我魂打散,省得看你这张脸让我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