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钱——”
“不干净。”他表情阴恻恻的抢先说出口:“纵是世家大族,收进府里的每分钱也不能保证有你所谓的干净,你一个丫头片子倒好,一穷二白的还有心思嫌弃银子的来处?!”
夏彤枫深深的觉得抑郁了,委屈的咬了下唇,咕哝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吗?不然有人送钱上门,谁不乐?我不想你跟着庆哥混日子,面滩赚的银子虽不多,但养你和娘,石头也不成问题。”
他挑了下眉,为了他而不要石庆的银子——看得出他对某人的话感到非常满意。
“我总觉得庆哥让人来帮我是存心使坏,”夏彤枫表情有些烦:“两个大汉子杵在那里,谁敢来啊?我的生意若变不好了,逼不得已只能把你给让出去。”
脑子不好,但胡思乱想的本事挺高,太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你想多了。”
“不论是否是我想多了,反正你别跟庆哥走太近。”
“事情别只顾着看表面。”他没给明确的答案,只道:“你别忙着去赶集,野味就留着,天气是一天天的冷了,到了冬天,吃食也少了。咱们还要过年,这些都是活物,好好养着,等入了冬还有肉吃。”
“我们几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我告诉你,就因为这些都是活物,所以价钱会更好,不然你跟我去市集叫卖看看可好?”
“你要我去叫卖?!”
看他眼神一变,夏彤枫立刻知道自己又惹恼了他,连忙露出一抹笑:“我说笑的,怎么敢让我们家太阳抛头露脸呢?”她讨好的笑在他犀利的眼神中隐去,神色一正,彷佛怕他会出声阻止似的,一把捉起了石头,道:“时候不早了,我带石头先走了。”
太阳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两人一人背了个竹篓,手上还各抱了个竹篓,快步的走远。慢条斯理的暍完了小米粥,正要起身,耳朵敏锐的听到何氏房里有动静,他敛了下眼,站起身,走了进去,正好看到何氏挣扎着下了床。
“大娘身子不好,好好躺着。”
“无妨。”何氏淡淡地笑了笑:“只是觉得嘴干,想要喝点热茶。”
他让何氏躺好:“我去。”
“怎么好劳烦你?”
“不会。”太阳听出何氏语调中带着明显的疏离。
夏彤枫与石头都把他视为一家人,但太阳知道,他始终得不到何氏的信任,但他也不怪她,毕竟他确实对他们有所隐瞒。
一开始是因为防备,后来则不想他们知情太多,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不管他的本意为何,无法坦诚便无法交心,这点道理,他懂。
热好茶送到何氏手里,何氏的情况时好时坏,吃下的东西越来越少,若是勉强多吃几口便犯胃痛,全吐了出来,他略懂医术,知道她的身子状况越来越差。
他的性子向来清冷,对于生死看得极淡,何氏的生与死,说真的,他并不放在心上,但一想到她的死可能会带给夏彤枫的难过与伤害,他知道自己不会置身事外。
“等哥哥。”石头被拉出家门,却还是一心记挂着太阳,他对太阳的崇拜可比夏彤枫这个相处五年的姊姊还要多。
“哥哥不去。”
“为什么?”
“因为……”夏彤枫想了一会儿,语调轻快的回答:“哥哥很厉害,叫卖的事情太容易了,所以我们去就好。”
石头侧头想了一会儿,不是很懂,但他明白哥哥很厉害,所以乖乖的跟着夏彤枫的脚步走。
景城郊外数顷的大草原,早早就已热闹非凡。
以交易场的栅栏为中心,往外形成一个巨大的市集,越好的货越往中间的地方集中,至于散落在周边小摊上的物品繁多,有毛草、皮料,还有当季的蔬果,各地的土货,可以说是想买什么都应用尽有。
马市如同以往一般热闹,但一路走来,夏彤枫还是察觉到了一些古怪,还没来得及打听,就看到原本乖乖抱着竹篓跟在旁边的石头往另一头走去。
她连忙上前,今日她打算在外围找个地方摆摊子,可不能让石头乱跑。
石头看到一个马主牵了匹小马走过,这匹马长得极好,通体的黑,四蹄却雪白,他一见立刻兴奋的叫嚷:“姊姊,你看,石头的马、石头的马!”
夏彤枫连忙挡住他上前,她知道石头最大的心愿便是养匹马,而且还是通体黑色的马,她这么些年都不知道听他提过几次,但虽然她疼他,也不得不屈就现实,花银子买马事小,麻烦的在后头——没地方养马,粮草也是笔不小的花费,所以每每她只能安抚他转移他的注意力。
“石头喜欢这匹小马,就乖乖在旁边看,但可别去乱碰,等姊姊把鸡和兔子给卖了,就给你买肉夹膜吃好不好?”
石头其实很想要这匹小马,但一听到有肉吃,马上只顾着兴奋点头。
不过显然这回石头没那么好打发,他还是硬跟在这匹漂亮的小马周围打转,夏彤枫拿他没办法,只好跟马主打了个招呼,在他圈马的一旁空地上寻了个地方,把东西一放,开始做买卖。
马主才将马给圈好,就遇上了熟人,打了招呼,与对方交谈起来。
夏彤枫对别人谈话的内容没兴趣,只是当他们交谈的话语传了过来,她忍不住好奇的拉长了耳朵——
“南宫府的事,你听说了吗?”
马主回问道:“是府里起火的事吗?”
“是啊!现在有多少损失先不说,最要紧的是少主出事了。”
马主一惊:“少主出事了?!这可是大事。南宫家仅剩的独苗若出了事,南宫家不就绝后了。”
“你小声些!我也是听我在南宫府里干活的表弟说的,这次的火把南宫府的马厩烧了,
听说这次要在马市上拍卖的一对宝马都关在那马厩里,过几日只怕南宫家拿不出马来卖。”
“消息都放了出去,你看这次的马市这么热闹,也都是冲着南宫家的宝马而来,现在没了,岂不是丢人了?”
“丢人不打紧,只要进贡朝廷的马不出事便可,不过麻烦的是少主,听说中了邪,这几日发高热不退,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南宫府里的下人私下皆说是冤鬼索命。”
马主露出惊吓的表情:“什么冤鬼索命?”
“还不就是五年前死的那位南宫少主,说到底,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主,只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才过二十岁生辰啊!正要跟穆家谈定迎娶之日,谁知突然来了把火,把人给烧死了。说真的,虽说是意外,但实在透着古怪,谁能信啊!”
“你可别胡说。”马主连忙看着四周,压低了声音:“你忘了当年南宫城主杀了多少乱咬舌根的人,我还记得那几具尸体挂在墙头好几日,看得人恶心又发寒。”
话一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
说到如今的南宫城主南宫易,就算众人怀疑他宠妾灭妻、为夺位弑父,却因为他心狠手辣的手段,不敢再多言。当年的事,朝廷都没查出证据,拿他没办法了,老百姓还是别嘴碎得好。
尽管这么些年,南宫家到了南宫易手里,声望早已不复以往,如今南宫府的一把火,再次勾起了景城百姓的回忆,闲言碎语难免传出,但当年南宫易对待谈论流言之人的狠劲余威犹在,两人终究还是不再多非议,再说马市的交易向来握在南宫家的手里,他们不敢也不想跟银子和小命过不去。
多年前南宫家曾遭祝融,少主死在这场灾事之中——夏彤枫与何氏和石头来景城时,已鲜少有人谈论南宫家那些糟心事,她只隐约知道如今的南宫城主心狠手辣,好大喜功,不太得民心……
虽然四周的人声杂乱,夏彤枫却突然觉得浑身冰凉,呆愣愣的坐着,努力的思索这股奇异的感受是从何而来……
第八章 这匹马,是我弟弟的(2)
“好疼。”
石头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她连忙抬起头,看到石头跌倒在地,她连忙起身跑了过去。
“怎么了?”夏彤枫将石头给扶起来。
“姊姊,石头好疼,他们打石头。”石头委屈的指着面前几个下人打扮的人。
夏彤枫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站在最前头入目的娉婷身影令她的眼微微睁大,对方一身粉嫩,戴着白色帷帽,虽看不清五官,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出是个美人。
她将石头拉起来,护在自己身后:“不知姑娘为何对舍弟动手?”
“这傻子竟然想碰我家姑娘,我们推他一把已经算是客气了。”那女子身旁的丫鬟出声,语气中满是不屑。
夏彤枫觉得这个丫鬟很眼熟,静下来一想,认出她曾在飘香院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口中的姑娘……她的目光看着戴着帷帽的女人——是宋明?!
“真是冤家路窄。”宋明不悦的哼了哼:“你们是那日不长眼,夜闯飘香院的人对吧?”
那巢明好不奋议让家春兴警她一见,谁知没一刻灵发彤枫几个人坏了事。
宋明从那日后,就一直找不到机会再见穆意谨一面,平白的失了个大好机会,她早就恼
了好几日,方才一下马车,一眼就看到石头这个傻子,便带着丫鬟和两名飘香院的伙计走过来,意图找人出气。
夏彤枫听出宋明语气中的恶意,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她拉着石头追问道:“石头,姊姊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随意碰个姑娘家?”
“我没有。”石头无辜的摇头,直指着宋明:“是她自己过来的,挡住了我看马,我伸手要她让开,她就推倒我了。”
夏彤枫在心中一叹,弄清楚原来是个误会,石头并非存心。她低头赔罪道:“姑娘,真是失礼了,我弟弟不懂事。”
“原来是个傻的!既是个傻子,就好好的关在屋子里,别放着他四处游荡。”
夏彤枫的眼神缩了缩,听出了宋明语气里的不屑:“姑娘,我弟弟只是脑子有些不聪明,不是痴傻。”
“还真是娘不嫌子丑。”宋明轻哼了哼:“你的傻弟弟是不是喜欢这匹马驹?”
夏彤枫还未开口,石头已经迫不及待的点头:“是!石头喜欢,姊姊会给石头买。”
夏彤枫看着石头一脸热切,为难的扯了下嘴角。
“真的吗?既然是你们要的话——”宋明上前,打量着马,声音陡然一沉:“我也要!”
宋明的话令夏彤枫皱起了眉头。
“这马是石头的。”石头扬起声音道。
夏彤枫连忙拉着要冲上前的石头。宋明身边的伙计可不是吃素的,要是石头真动了宋明一根寒毛,他们姊弟就别想完好如初的回去。
“姊姊,我要这匹马。”石头急急的说。
“好。”姊姊安抚的拍着石头,平时她并不是个会与人针锋相对之人,但宋明的态度却令她想要争口气:“姊姊买给石头。”
“你给我滚一边去!”桃红上前啐了一声:“这匹马是我家姑娘看上的。”
夏彤枫脸色微沉:“姑娘这话错了,这匹马明明是我弟弟先看上。”
宋明的目光冷淡的停留在两姊弟身上,在她看来,这两个都是不值一顾之人,但在她眼中如同蝼蚁的两人,竟破坏了她与穆意谨相处的大好机会,一思及此,她脸色一沉:“让他们滚!脏了我的眼。”
一旁的伙计闻言,上前推了石头和夏彤枫:“快滚。”
夏彤枫踉跄了一下,连忙伸手拉住一旁的石头,眼底闪过怒火,正要怒斥他们欺人太甚,身后有人冷冷的冒出一句——
“这匹马,是我弟弟的。”
夏彤枫猛一转身,没料到太阳会出现,一看到他,她脸上的喜悦便藏不住:“你怎么来了?”
太阳阴恻恻的目光没好气的瞟向她,该庆幸他来了,不然就凭她跟石头,一个蠢、一个笨,只有被欺负的分。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马主:“这匹马多少银子?”
马主双手摩擦着,眼中发着光亮,心头本来有个早已盘算好的价,但一看到有两方人马要抢,立刻坐地起价:“这马是万中选一,也不贵,就一百两。”
“一百两?!”太阳还未开口,夏彤枫已经激动的道:“这匹马的毛色虽美,行走看来也无异样,但明明腿骨有伤,而且看样子该是出生时因为接生不好,所以拉伤了筋脉,若没好好处理,这匹马买回去养大了也是废了。这样的马,你竟然敢要价百两?”
太阳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夏彤枫,她能一眼看出马匹有疾?若不是深懂马匹之人,通常得等马匹再大些才能看出端倪,所以,她懂马?
马主闻言脸色微变,还以为眼前这几人都是门外汉,没料到有个心明眼亮的。正骑虎难下时,宋明开了口——
“不管是好是坏,只要是心头所好,多少银两都值,不过区区一百两,我给,这匹马我就是要。”
夏彤枫听到宋明的话,眉头一皱,这是摆明了针对他们。
桃红的手被宋明轻捏了下,桃红立刻意会的上前:“拿去!这是一百两银票,这匹马,我家姑娘要了。”
桃红催促马主收下银票,要让人把马给拉走。
石头见了,立刻委屈的扁嘴,看着太阳:“哥哥,石头喜欢小马。”
一匹无用的马,对太阳而言是可有可无,但石头喜欢,这便另当别论了:“凡事皆有先来后到,我弟弟先看中这匹马,宋姑娘硬要抢,未免有失厚道。”
宋明一听这话,忍不住多看了太阳几眼。
眼前男人身材高壮,比起穆意谨更粗扩了几分,但不可否认,他的相貌与穆意谨一比,并不失色,只是穆意谨温和,而此人通身的冷意令人不敢接近。在飘香院见过的达官显贵不少,宋明自认识人有一套。
上次他们闯进飘香院,她见穆意谨对待太阳的态度与旁人略有不同,看得出此人肯定深得穆意谨欣赏。能被穆家家主看中,将来定会是个人物,她不会傻得去得罪。
“虽说有先来后到,但也有价高者得。”宋明衡量轻重,缓步上前,站在太阳面前,微扬起头道:“奴家自小养在闺中,难得外出,如今看中个小东西,公子何苦跟我一个弱女子争夺?”
宋明态度柔顺,伸手微抬起帷帽,露出底下绝美的容貌。
太阳低头与她的双眼对上,脸上没有太多惊艳的神情,口气反而更冷了:“养在闺中,难得外出?这话听来实在可笑,虽尊称你一声姑娘,但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罢了。”
宋明的脸上闪过难堪,她在景城艳名远播,如今纡尊降贵的抛出示好之意,这人却不知好歹,她沉不住气的心头一恼,正要斥责,眼角余光瞄到”抹熟悉的身影,她立刻压下情绪,表情转为哀怨:“公子此言,实在令奴家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