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这下朱朗晨真的傻眼了。
失去记忆?这是电影里才会有的老掉牙情节吧!
若是换了其他时候,他一定会喷笑出声,但眼下情况特殊,面前的女子更是无法用常理衡量,所以他明智地保持沉默,同时脑中飞快运转著。
如果这种可笑的桥段能换来一处栖身之所,那他暂时“失忆”又何妨?
更何况,这可省去他不少麻烦,他不必再想办法解释自己的来历。
“我、我不知道……”他用双手捂住脸,在声音中注入一丝痛苦。“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真好!”
真好?这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吗?这女人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朱朗晨从指缝间瞄向她,只见那张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脸蛋仍是波澜不兴,唯一泄漏情绪的便是那微乎其微往上弯的唇角。
出乎意料地,她爽快地说:“你可以留在这里,直到你恢复记忆为止。”
可是他原本只打算待到天亮啊……
就在他怔愣时,她又接著道:“交换条件就是,你得把失忆是怎么样的情形讲给我听。”
什么意思?朱朗晨又呆了,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到了外星球?
“我带你去客房,其他的明天再说,我困了。”
“好,谢谢……小姐,请问贵姓大名?”
“我叫吕飞絮,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别文诌诌的,听了刺耳。”
“……”朱朗晨一时无言,但见她转身领路,他不由得一阵释然。
至少,今晚的住处有著落了。
然而他一口气尚未呼出,却见她顿下脚步,忽地转头。“既然你丧失记忆,怎么会记得自己被人敲昏又被打劫?”
呃?朱朗晨心头一惊,这才发觉自己谎言中的特大破绽。
“那、那是因为……”他火速思索,急中生智地拿起刚刚受到惊吓时掉在脚边的背包。“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旁只有这个看起来被乱翻过的背包,里面的衣服像是我的尺寸,但没钱也没证件,由此推论出来的。”
或许是那些混混看不上他那几件单调的白衣黑裤,它们才得以幸免于难。
她注视他片刻,似是接受了他的解释,不再追问。
朱朗晨捏了把冷汗,看著前方的瘦小背影,心中又是一阵犹豫。
这女人无一处不古怪,他的选择到底明不明智?
这……就是她所谓的“客房”?看了房间,朱朗晨难以接受。
房里只有一张老旧的单人床垫,和一个衣橱大小的盥洗室。
不过至少,盥洗室内除了马桶之外,还有个可供冲澡的莲蓬头。朱朗晨努力安慰自己。
“能不能给我床单、毛巾,和一个……枕头?”他终究还是问,却只换来她冷冷一瞥。
“我又不是开旅馆。”
这……好吧,他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他的教养也不允许他对女孩子吼叫。
强迫自己维持礼貌,他说:“抱歉,是我说话前没考虑——”
但是语音未落,他便发现自己正在对空气说话,她已离开,房间里只剩他一人。
这女人都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吗?
朱朗晨咽下满腹不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本能地,他抬起两手,伸展了下指节。幸好,除了一点擦伤之外,并无大碍。
但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立刻又将手放下。
事到如今,他还担心自己的手做什么?即使双手完好如初,又能改变什么?
他自嘲地笑笑,脱下早已变色的白衬衫,低头检视身躯。肋骨应该没断,只是乌青了一大片。
定下心,他决定先洗个澡,怎知一抬头,又被眼前的人影骇得魂都飞了。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都不出声?”差点把他吓死!
她淡淡扫他一眼。“没人会侵犯你,我对发育不良的白斩鸡没兴趣。”
朱朗晨这才发现自己抓著脏衣服的手正防卫地挡在胸前。
“这只是反射性的动作。”他忿忿地放下手。什么发育不良……虽然他算不上肌肉型猛男,但想找他拍男装广告的人也不在少数好不好?
但是风度……切记,要保持风度。
朱朗晨暗自告诫自己,但看清她放在床垫上的东西时,满腔气恼一下子没了踪影。
那是他先前要求的所有物品……外加一个家庭医药箱。
“你自己想办法处理一下伤口,箱子里的东西可能不是很齐,将就著用。”
朱朗晨怔愣片刻,不自觉地点头,尽管她的语气仍是没什么感情,但是在经历过凄惨的一天后,她的举动仍是为他带来一阵暖意。
也许,她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冷血。
怎知在下一秒,他的想法立刻被推翻。
“万一你半夜发现自己有内伤,开始吐血,记得自行先离开,免得我明天还得收尸。”
这女人……
抛下脸黑了大半的某人,吕飞絮又一声不响地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直到走出门外,她才蹙起眉头,伸手按上左胸。
心跳很正常……可是怪了,刚刚无意间撞见那人光裸的上身时,怎么莫名其妙地快了好几拍?
不过是男人的身体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撇了撇唇,吕飞絮把稍早的奇特反应抛在脑后。
一抹幸福的光芒在镜片后面逐渐绽放。
呵……传说中的失忆啊,居然给她遇上一个失忆的人……
好好奇啊,她还没在真实生活中见过失忆者呢,说不定她可以把这个当写作题材……
真好。
哈啾!
房门内的朱朗晨打了个喷嚏。
他轻揉著鼻头走进狭小的盥洗室。要是再不冲个热水澡,恐怕他非得著凉不可。
迅速地洗净自己,他又花了一段时间上药,然后才在床上躺下,陷入沉思。
原本他计划在台湾做一趟环岛之行,想藉著旅游厘清思绪,并摆脱近来纠缠不去的那股茫然,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才下飞机没多久就沦落到鼻青脸肿、身无分文的地步。
可是若要轻易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他是万万不甘心。
他不能、也不愿就这么回去。
这栋老房子的女主人虽然古怪到极点,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处,剩下的,就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朱朗晨翻了个身。本以为在没枕头和床单、床垫又不舒服的情况下,得折腾许久才能入眠,但是不到五分钟,便抵挡不住浓浓的疲惫,进入梦乡。
第二章
台风带来的豪雨,在第二天中午仍持续下著。
老屋的厨房内,坐著两个睡到日上三竿、这时才在用早餐的男女。
那女子穿著一件宽大的浅色睡袍,长发松松垮垮地用一支原子笔绾在脑後,三两下便解决了那碗燕麦粥,此刻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著廉价的即溶咖啡。
在她对面,坐著一个同样在喝粥的年轻男子,一身白衬衫黑裤子,若是忽略瘀青的眼眶和红肿的嘴角,那张脸细致而俊秀。
男子的身材修长,坐姿挺直,吃相斯文、悦目,每隔一阵子,便拿纸巾轻拭嘴角,动作不疾不徐,举手投足间,总是流露出一股不经意的优雅。
然而这时,男子却蓦地放下汤匙,中止了进餐。
「能不能请你不要这样盯著我看?」那两道「火热」的视线,让朱朗晨食欲尽失。
他不是没接收过异性的目光,但眼前这位,令他特别不自在,仿佛他是什么值得研究的奇珍异兽,与以往那些带著爱慕的眼神完全不同性质。
「既然你已经吃饱了,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吕飞絮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迳自从旁边取来一本小小的笔记本。
她拿起笔。「失忆是什么感觉?」
一股熟悉的无力感袭来。为什么这女人开口时,不能说点正常人会说的话?
失忆还能有什么感觉?
「就是……什么都忘记了。」
「废话。」她抛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说点有建设性的。」
什么都忘光了还能有什么建设性?
「算了,小弟,还是我问你答好了。」
「小弟?」他堂堂一个成年男人被这小不点的女人叫「小弟」,像话吗?
吕飞絮抬起一道眉。「你有意见?看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应该不过二十一、二,不叫你小弟叫什么?」
「我二——」二十六岁了!但是朱朗晨及时想起自己正「失忆」,只好咽下到口的话,最终只闷声道:「不要叫我小弟。」
尽管他知道自己的相貌容易引起这样的误解,但一个大男人被叫做「小弟」,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你又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然要叫什么?」镜片後的双眼瞥向他身上的白衬衫。「小白?」
朱朗晨额上冒出黑线。怎么听起来像狗的名字?
「不好?」没什么诚意的清冽嗓音又响起。「那叫小黑好了。」
够了,谁知道接下来她会不会给他取个名字叫「小花」?
他想了想。「你……叫我阿晨吧,早晨的晨。」
「为什么?」她好奇了。「你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朱朗晨反应不慢,已编好一套说词。「不,只是觉得这个字有种特别的熟悉感,好像以前常常听到。」
「不早说!」吕飞絮白了他一眼,立刻振笔疾书。「还有什么你觉得似曾相识的?有没有印象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学生还是已经就业?」
他已经毕业好几年了。
不过朱朗晨没有蠢到说出事实,只摇摇头。「我想不起来。」
「算了,我来猜猜看,如果你有感应到什么就说出来。」笔杆在小小的下巴上点了点,吕飞絮的两只眼睛开始上下打量他,朱朗晨被审视得心里发毛。
「你长得不差……」她沈吟片刻。「你想你以前会不会是靠那张脸吃饭的?」
「应该……不至於……」朱朗晨额上青筋跳动,多年来的教养再次面临考验,这女人仿佛生来就是要挑战他的极限似的。
他看起来就那么像以色事人、出卖色相的人?!
教他意外地,她也同意地点头。「嗯,气质不像,你看起来比较像那种从小到大没做过坏事的乖宝宝,在学校的时候八成年年领奖状、当选模范生,说不定连作业都没迟交过一次……」
朱朗晨暗自诧异,她的猜测非常接近事实,他的确从小品学兼优,年年得奖。
然而不知怎地,他觉得这些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赞美,反而刺耳得要命。
当个好孩子不对吗?怎么由她说来仿佛那样的成长过程多惨澹、无趣似的?
「怎么?是不是有想起什么?」见他神色有异,她立刻问。
「没有。」
她思索半晌,继续猜测。「说不定你遇到的不是单纯的抢劫,也许你是某大财团的继承人,有人想谋夺你的财产,所以派人追杀你,只是杀手不晓得为什么失手了,却造成了你的失忆……」
朱朗晨哑然,这女人是电视看太多还是怎样,愈说愈离谱了。
「我想你说的这种情节,在真实生活中不太可能发生。」
「啊……」吕飞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点头。「歹势,弄混了,那好像是我看过的一本小说里的桥段。」
朱朗晨的脸部肌肉又开始隐隐抽搐。她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什么?
「也许是你招惹上某个黑道大哥的女儿,人家老爸一个不爽就找手下来修理你,本来是想直接宰了你的,但是女儿苦苦哀求,所以他们只打得你满地找牙、鼻青脸肿,结果你却因此头部受重创,失去了记忆……」
这下朱朗晨彻底无言,什么教养、风度全抛在一旁,忍不住扬起声调。「你就不能想像一些平凡、普通一点的背景吗?」
她不耐地瞥他一眼。「内容平凡普通的故事谁想看?」
朱朗晨怔了怔,终於,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你究竟是想做什么?为什么对我的失忆那么感兴趣?」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找写作灵感。」她抛给他—个看智障的神情。
写作灵感?朱朗晨恍然大悟。「你是作家?」
「不敢这么说,不过我靠爬格子维生。」
说了半天,原来她是写小说的,难怪满脑子奇奇怪怪的东西。
「哪一种小说?」
「推理。」吕飞絮简洁回答,又回到原先的话题。「既然我替你想的背景你都不满意,那你自己说说,你觉得你原来可能是做什么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又道。
要他想?朱朗晨按住太阳穴,只觉无力,他没她那么丰富的想像力,不可能信手拈来一堆异想天开的故事。
他知道的,只有事实真相,但那偏偏就是他不能吐露的,他能对她说什么?
「对不起,只要我试著回想,头就开始痛。」这谎撒得卑鄙,但是他无计可施。
「回想的时候会头痛……」吕飞絮做了笔记,看了看他,然後放下笔,那张看似极少见阳光的脸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既然如此,我们明天再继续,不过你要是突然想到什么,一定要跟我说。」
朱朗晨点头应允,可是发现她再次冷却下来的语调,心里却莫名地不是滋味。
不是他自恋,但过去总有不少女孩追在他身後,眼前这个怪怪女却只将他当成一个写作用的参考资料,仿佛除了「失忆」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价值,坦白说,还真有点打击到他的自尊。
朱朗晨快快地坐在原地,看著吕飞絮把桌上的碗收到水槽边,放在一叠不知何时摆放到现在的碗盘上,开了水龙头。他没有其他事可做,也就没移开视线。
但是瞧著瞧著,狭长的眼睛却愈睁愈大。
「你在做什么?」
吕飞絮根本连句话都懒得回,仅仅斜他一眼,像是在说:这么明显的事也要问 ?笨。
朱朗晨这辈子从未见过猪走路,但好歹吃过不少猪肉,即使是从未做过家务的他,也知道碗盘不该是这么洗的。
「你怎么都没洗碗盘的背面?」看著她只是把碗盘内侧随便冲洗一下就算了事,他惊骇莫名。
「吃饭又不用碗背。」
一句话,让朱朗晨呆住。这下子,他是彻底被打败了。
看她没事人似地仍用那种恐怖的方式继续洗碗,朱朗晨握紧了拳头,又张开,然後又握紧,心中很是挣扎。
当作没看见……当作没看见……他的双手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他在心中默念。
可是一想到往後几餐都得用那些碗盘吃饭,身上就像有无数只小虫爬过,使他浑身难受,坐立难安。
终於,他受不了了,一个箭步来到水槽前,卷起了袖子。
「让我来吧!」
吕飞絮古怪地瞟他一眼,倒也毫无异议地让到一旁,换他接手。
有人自愿替她做家务,干么反对?又不是脑残。
她看著他把她洗过的碗盘重新放回水槽内,视线不经意地投向他的手,发现这位仁兄外型虽然斯斯文文,一双手却是修长有力,指甲也修得短而整齐,不过皮肤白嫩又光滑,看起来就像从未沾过阳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