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新来的老师回头,不解地望着铁门。看它余震地晃呀晃,侧耳听听,天台一片静寂,他怀疑自己是被阳光晒出幻觉了,没听见铁门撞上墙壁,它就已经弹回来了……
唉唉唉,幻觉啊,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他摇头晃脑地离开天台。“徐老师,没有人啊,我们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巡巡看……”
危机一解除,辰逸阳暗自吐息,立刻放开江可儿。
她踉跄地往前走开几步,转过身,跟他面对面,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各自喘着气。
“那个、”江可儿吞咽口水,试图平抚紧张的心绪,“谢谢你……”
要不是他反应快,她一定会被抓包,然后老师就会告诉她的父母——噢,她努力了一整个礼拜,好不容易才说服爸妈不要到学校来陪她上课,现在要是让他们知道她跷了午休,他们不知道又会做出多夸张的事情来!
辰逸阳见她一脸万分感激的模样,不自在地别过脸。“这没什么。”
他侧身倚回天台,江可儿很快跟了上去,开心地站在他身边,学他靠着天台,瞅着他嘻嘻笑。
“欸,怎么会没什么,你救了我耶!”
辰逸阳无言地看她一眼。刚刚还想赶她走的,经历这么一场,虽然两不相欠,也不好明说要她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没这么严重吧。”
“怎么会不严重?”江可儿稚嫩的嗓音顿时拔高八度,两手在空中用力比画,“那是我爸妈耶——噢对了,你不认识他们,所以你不知道……哎呀,等你认识以后,你就会知道他们有多可怕了!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跑出来的……”
她碎念的声音不停,辰逸阳也没仔细听,任她自顾自高兴地说着,抬眼看见天际的薄云又飘近了一些些。
“……所以啊,我不是真的要逃课,只是想透口气嘛!”江可儿擦擦鼻子,忽然想到什么似地戳了他一下,“欸,那你是为什么要逃课啊?”
辰逸阳转头瞥了她一眼,午休结束的钟声正巧嘹喨响起。
“咦?”江可儿侧耳一听,“啊,糟糕,我要回去了,你也赶快回教室吧!”她像靠近时一样轻巧地离开,走到铁门边,又忽然倒退回来——
“我差点忘了!”她嚷嚷着,右手直接去勾他的小指,提高到两人眼前。
“喏!你救了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以后这里,”她拍拍心脏的位置,“有你一份,有事别忘了找我罩你!”
辰逸阳不可置信瞠目地望着她的举动,发现他没有反应,她干脆直接用左手抓住他的大拇指跟自己的盖印。
“好了!”她咯咯地笑开,满意地放开他的手,郑重宣布。“那我走啦,掰掰!”
她轻快地跳过门坎,消失在楼梯的那一端。
辰逸阳低下头,看着留有如太阳般余温的手指,明明还是自己的手,却感觉到一股不熟悉的空旷……大拇指因为她很用力的按压而泛红了,他就这样看着,一直看着。
朋友?
其实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有没有被谁摆在心口的位置,像他这种人,不需要朋友……
完全不需要。
辰逸阳深吸了口气,握紧拳头,驱走那种逐渐空旷的感受。
***
“辰逸阳!”
烦死了,他没有耐心地转身看向来人。
现在这个不请自来的朋友,每天午休都会跑到他透气的天台等他,跟他嘻笑谈天,丝毫不在意他的冷酷以对,径自拉他聊天聊地聊东西聊南北,还问了一大堆他个人隐私问题……
“你几公分?”第二次见面,她这么问他。
他横了她一眼,“一百六十七。”问这个干么?
“你现在国三,所以是十五岁对吧?”
“嗯。”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干妳什么事。”
她完全不受他的冷漠所影响,总是热情地拉着他问东问西,真搞不懂她怎么对他这么好奇,而且她每次看到他的开场白都是——
“辰逸阳!”
江可儿非常兴奋地对他招手,小跑步到他身边,一起趴在天台边。虽然他国三,她才国一,照理说该喊他一声学长,但她坚持他们是“好朋友”,所以可以直呼对方的名字,时间久了,他也就随她去……
这段日子下来,辰逸阳渐渐发现,想阻止江可儿做一件事情,往往只会牵扯出更多的“为什么?”、“难道你不是我的好朋友吗?”那类让他很难回答的问题。
他撇撇嘴,知道就算不开口,她一定也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欸欸欸,我跟你说、我跟你说,今天有一件大事喔——”江可儿高兴地扯着他的袖子晃动。
看吧,来了……辰逸阳勉为其难看她一眼,“什么事?”
江可儿掩着嘴笑,眼睛贼兮兮地转着,抿了抿红唇边的笑花,这才开口,“今天是我的生日!”
辰逸阳盯着她嘴角,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喔。”
“——喔?”她不甚满意地拉高尾音,“你怎么只说这个?”
“不然要说什么?”
“你要跟我说‘祝妳生日快乐!’,然后再问我,‘生日有没有想要什么礼物?’这样才对嘛!”
她嘴巴微嘟,他一看到她这个样子,突然觉得很想笑。
“喔。”他假装摆酷,不为所动。“妳要的礼物,妳爸妈一定已经买给妳了。”虽然知道她个性不坏,但她身为千金大小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才没有。”江可儿一脸严肃地摇摇头,虽然爸妈不听她的话,还是买了很多她不需要的东西,但她已经明白他们爱她的心了,所以那些东西,她都请管家李姨偷偷帮她捐给慈善团体。
而且……“我想要的东西,用钱买不到。”
“喔?”辰逸阳挑起一眉。
江可儿低下头,忽然变得有点害羞,“……你要送给我吗?”
“什么?”
她默默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条红色缎带,蹲下身,面对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她轻轻把红缎带绕过他手腕,在手背处打了一个相当漂亮的蝴蝶结。看起来似乎是有练习过。
接着她直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天空,“我帮你把礼物包好了,你要送给我吗?”
辰逸阳低下头,看看自己被“包装”好的右手,她要的礼物……是他?
江可儿没有看他,表情看似很自然,但其实心脏却咚咚咚跳得好大力,让她快喘不过气了……
那天爸爸问她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她本来也没特地想些什么,因为每一年就算想破了头,还是觉得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已经有了,晚上睡前躺在床上,脑海里突然闪过辰逸阳的脸。
她有一点惊讶。
……不过惊讶过后,原先模糊的心情,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对呀,她喜欢他。虽然还不确定是不是像电视上那种刻骨铭心的喜欢,但绝对是一种“想要永远都跟这个人像现在这样相处下去”的喜欢。
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虽然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但他不会因为她是千金小姐,就对她特别客气、故意讨好……她好喜欢这么率真的他。
希望他会答应把自己送给她,一直跟她当好朋友,不要因为毕业离开学校,就断了联络。
“我说妳——”辰逸阳终于开口。
“啊!”江可儿迅速打断他,转头,对他笑了笑,“哎呀,这样问你一定很突然吼?哈哈哈!你不要紧张啦,又不是要你现在立刻回答。”
她拍拍他的肩膀,收回手,顺势擦掉自己额旁的汗,“那个……我看,这种事情一定要好好考虑的,”呜,她是卒仔,一看到他要开口,表情还是冷冷的,就害怕得不敢现在面对结果——
“下礼拜是毕业典礼,那天我会在这里等你,你再跟我说你的决定好了!”
她笑嘻嘻地转过身,“啊,快上课了,我先回教室,”她脚底抹油,溜到门口时回头,给他一个再灿烂不过的笑容,“下礼拜在这里,不见不散喔!”
辰逸阳望着她飞快消失的背影,有些怔忡……
后来在她的百般纠缠下,他很不耐烦地回答了自己的生日,那时她还很快乐地转圈圈,害他无法应付地佯装生气,不等打钟就提早离开。
但他心里很明白,自己其实并不讨厌她。全校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他却每天午休都到同样地方,听她聒噪说话……
他本来,其实是想伸出手的。
第2章(1)
“逸阳,爸爸要跟你说话。”
毕业典礼前夕,辰逸阳正在房间,准备明天要带去学校的东西。拉开抽屉,看见那条红色缎带,他想了想,把它塞进书包里。
温柔的声音忽然唤道,他一听见,脸色顿时变得僵硬。
“快过来啊,你爸爸在等着呢!”
辰逸阳绷着一张脸,慢慢往母亲房间走去。推开门,他看见妈妈斜坐在华丽的大床上,手里拿着镀金的话筒,满面带笑。
母亲虽已年近四十,但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身上披着酒红色丝质睡袍,将她纤柔的身型表露无遗,面容细致姣好,盈盈大眼波光流转。“喏,爸爸知道你今天生日,特地打电话给你呢!”她把话筒交到他手中。
他接过,沉默地听着另一端传来的严厉呼吸声。
辰逸阳紧闭嘴唇,对方也不开口,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他心里很清楚,这就是父亲,无论多渺小、多可笑的比赛,他都不想输。
“快,跟爸爸说话啊……”母亲微笑地催促着,辰逸阳转头看她。是,她永远都想要爸爸赢……
没关系,她永远都希望爸爸赢。
“爸。”他启唇低唤。
“嗯。”对方似乎满意他的臣服,才沉沉开口,“你也十五岁了吧?听你说,明天就毕业了?”
“嗯。”辰逸阳的音调毫无起伏。
他知道,妈妈不是爸爸的太太,所以爸爸不能跟他们一起住,但是,十五年的父子关系中,跟爸爸的见面次数寥寥可数,不得不让他揣测,爸爸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他和妈妈身上……
偏偏妈妈还是死心塌地地跟着爸爸,说他身为知名企业家二代,早有家室也是不得已,还说爸爸其实对他们很好,当年她要生他的那一天,身为总裁的爸爸,还亲自开车送她到医院……
辰逸阳听到忍不住想笑,但心口却满是无限凄凉。
这就是妈妈这些年来一直津津乐道、说也说不腻的唯一甜蜜回忆。他的生日,他不是主角,妈妈也不是,那个碰巧开了趟车的男人,才是今天会被记住的主要原因。
他不是……不是……不管多想成为别人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他也永远都不是。
“我已经安排了人,”父亲严厉的话语从听筒另一端传来,“你跟你妈等一下上飞机,我已经在美国这里帮你安排好课程了,我要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
“等一下……”辰逸阳眼睛一眯。
“有问题吗?”
“明天是毕业典礼。”
“那种无聊的典礼根本不需要参加。”父亲一句话就否决了一切,“你不用收拾行李,那些事晚点会有人处理,你准备好,一到这里,我为你安排的课程就会马上开始。”
嘱咐完,他便将话筒交回妈妈手上,他默默走出母亲的卧室。原来,父亲难得打电话来,是为了这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要不要……通知江可儿?
但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她的电话或住址。经过客厅那扇透明落地窗,他胸膛剧烈起伏,没有再跨出半步,双臂交叉在胸前,习惯性的仰望天空。
妈妈曾说,他和爸爸给人的感觉都像太阳,孤独又直接,如果天上没有云,阳光就会直射伤人……
她想做爸爸的那朵云,所以,他要自己去找属于他的云。
抿紧唇,辰逸阳眼色闪过一抹阴郁。看来明天他是无法赴约了,现在只希望,他曾经以为属于自己的那朵云,不要真的傻傻的等他,不见不散。
***
“呜……”
从回忆里醒来,辰逸阳眨了眨眼,试图理清视线,看见自己所处的医院,感受到身下躺着的病床触感……唉,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怎么在梦里,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后来他一到美国,心思全被满满的接班训练课程填塞,无暇去想要怎么才能联络到她。直到去加拿大留学,巧逢当年的同学,同学说毕业典礼那天,江家千金真的在那里等他了,等到典礼结束也不愿意回家,一直到有人告诉她,他已经出国了,她才愿意离开天台……
同学当个笑话似的讲给他听,揶揄他怎么会认识江家千金,他没有回答,只是草草带过,掩饰胸腔里像被人用力掐住的心痛感,自此多方打探她的消息……好不容易等到今年,他有机会回来,终于,弥补她的时刻到了。
“呜……呜……”突然间,辰逸阳听到隔壁床那个表现得很坚强、要男友放心离开的女生,莫名其妙啜泣起来,他忍不住撇撇唇。
感觉脑际被那哭声牵引得隐隐作痛,他皱起浓眉。有本事要人走,就不要在这里哭,她不知道这样会扰人清梦吗?
“江可儿,你、你一定要振作……”
一听到这个名字,辰逸阳原本伸出手准备按护士铃的手臂,蓦然在空中冻住,黑眸蓦地瞠大。
怎么会,是她?
辰逸阳深吸一口气,感觉像有人在他头上砸了一颗鸡蛋那样冰凉凉地,鲜腥的思绪蔓流到全身,使他背脊发冷。
一直荒凉的左胸,却渐渐温热起来。
四天后,江可儿终于出院了。
她让照顾她好几天的李管家先回大宅休息,自己办理出院。
从小上下学都有专车接送,假日出门玩还有个保母全程伴护,怕她去同学家危险,索性请所有同学到她家开生日派对,平常除了去学校上课,其他时间都有人陪着,对她嘘寒问暖,从头照顾到脚……
她实在厌倦这样大小姐的豢养了。
好不容易撑到大学毕业,她先是拒绝到爸爸的公司上班,执意要自己找工作。
开始工作后,认识和原来生活圈截然不同的男友,便离家搬到公司附近的小公寓,还特地交代爸妈千万别找佣人来帮忙,她想要一切都自己动手,终于朝她梦想中的普通人生活,前进了一些些。
她不要前功尽弃。
江可儿一个人靠在医院柜台前,手臂上挽着用了好几年的低调名牌包,身上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她的个头虽然不高,但身材纤细,气质清新,再加上这样的轻松的穿着,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
将出院的文件和证件放进包包,她掏出手机,犹豫着该不该打给男友……哎,还是等休息时间再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