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求求您发发慈悲!」兔儿巴着轿子哭求着,「多康真的病得很重,求求您跟大夫再帮我一次。」
叶夫人冷冷的看着她,「那种体弱多病的小乞丐,活着也只是拖累你,就让他死吧。」
「叶夫人?!」兔儿没想到身为医者之妻的她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顿时呆住。
「他要是死了,你也落得轻松,不是吗?」
兔儿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不,不……多康不能死,他……他是我弟弟……」
叶夫人冷哼一记,「既然你非救他不可,索性把自己卖了吧。」
她浑身一震,「什……」
「你虽然一副穷酸样,但打扮起来也应该有几分姿色……」叶夫人冷然一笑,「你还是完壁之身吧?」
兔儿心头一揪,「叶夫人……」
「比起你的清白,他的命更要紧,你就上香柳楼去把自己给卖了吧。」叶夫人眼底毫无怜悯之情,「等你拿自己换了钱,再回头来找我豕夫。」说完,还冷血的用脚尖踩了她巴在轿边的双手。
她痛得手一松,狼狈的跌坐在雪地里。
叶夫人所乘的轿子轻晃往前而去,不一会儿就进了叶宅,大门无情的阖上。
回到大杂院,一进到愁云惨雾的厢房里,多美便急忙上前拉着疲惫沮丧的她。
「兔儿姊姊,叶大夫呢?」
无法对多美说出「叶大夫不会来了」这句话,她知道此时躺在木板床上的多康听得见她们的谈话。而她,不想让年仅六岁的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她走向多康,一旁围着的孩子们立刻让开。家里所有的被子,此刻都覆在多康小小的身躯上。他的脸因为高烧而整个潮红发胀,模样令人看了心碎不舍。
「兔、兔儿姊姊……」多康虚弱的看着她,气若游丝地问:「我……我会……死,是不?」
兔儿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泪,可是她几乎快忍不住。她拚命的摇头,并努力挤出笑容,「不会的,多康不会死,叶大夫马上就到了。」
她想摸摸他、安抚他,但又惊觉到自己的手十分冰冷而将手抽回。
「兔儿姊姊,」多福怀疑的看着她,「叶大夫真的会来吗?」
「会的、会的。」她连声给了肯定的答案,「他一定会来,就快了。」
多福跟多美以忧心持疑的眼神看着她。较为年长的两人不似其他的孩子那么容易哄骗,一眼就看出来她在说谎。
这时,外头传来杜婆婆的声音,「兔儿、兔儿……」
闻声,她立刻前去应门。
门外,杜婆婆一脸焦急,「怎么样?叶大夫来了吗?」
她悄悄的将老人家拉到房外,低声道:「叶大夫不来。」
「什么?他见死不救?!」杜婆婆义愤填膺。
兔儿无奈一叹,「叶夫人说,我得拿出足够的诊疗费,大夫才愿意替多康医治……」
「那个叶夫人是出了名的势利,一定是她不准叶大夫出诊。」杜婆婆说完,幽幽长叹,「唉!多康这孩子先天体弱,看来捱不过今年冬天了。」
她一听,鼻头不禁发酸,眼泪也扑簌簌的落下。
杜婆婆轻拉着她冰冷的手,低声安慰,「兔儿,你已经尽力了,只怪多康他福薄。」
「不!我还没尽力。」她猛地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我还有方法。」
闻言,杜婆婆先是一怔,旋即意识到她所说的方法是什么。
「不成呀,兔儿。」她心惊的抓紧兔儿的手,「你千万别那么傻,要是你去了那里,这一辈子就完了。」
眼神澄定,心意坚决,「杜婆婆,比起我的一辈子,多康的性命更宝贵。」说罢,她反手握紧老人家的手,「杜婆婆,请您暂时帮我看照着孩子们,我去去就回来。」
「兔儿……你……你这是何苦?」老人家心疼的摇了摇头。
她认命而凄然的一笑,「我答应过老爹要好好照顾孩子们,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多康就这么死去,他还只是个孩子。」
「可是……」
「杜婆婆,我知道您怜我,但这是兔儿的命。」说罢,她挣开老人家的手,转身毅然的走了出去。
即使天寒地冻,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香柳楼还是人来人往,寻欢客络绎不绝。
从前范老爹总是教导他们人穷志不穷,还要他们挺起胸膛,清清白白的做人,而她也一直铭记在心。
但,太难了。
人穷,有时真的顾不了尊严,不管是到澡堂工作,还是来到这里。
兔儿站在香柳楼的外头,双脚冻得发疼,但她几乎快感觉不到。
因为比起身体的痛苦,此时她的心更痛。从前被说是乞丐女,她满不在乎还理直气壮。可一旦踏进这个门后,她就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然而,她没有犹豫的余地。眼前,多康正等着钱救命,而香柳楼是她最后且唯一的希望。
打定主意,她迈开已经快麻痹的双脚,走进香柳楼——
「咦?范兔儿?」龟爷一眼就看见她,并迎了上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卖掉自己。」呼吸一窒,但她仍道出口。
「以前你怎么都不肯的,为何现在……」龟爷疑惑的打量她。
「多康病了,我需要救命钱。」她脸上无情无绪,眼底却已盈满哀伤。
龟爷皱眉,想了一下,然后轻叹一声,「你想清楚了?」
「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自己的尊严比不上多康的一条命来得重要。
「那好吧,我带你去见柳妈妈……」龟爷转身,「跟我来吧。」
励守峰不情不愿的跟着李飞一行人来到了香柳楼。
「几位爷儿里面请。」几个大男人才刚到香柳楼的门前,就有人趋前热情招呼,转身往里面吆喝着,「客人上门喽!」
他才一喊完,几个脸上抹着白亮水粉,唇瓣点着艳红胭脂的姑娘便围了过来。
李飞几个大男人都是未成家的孤家寡人,姑娘们一迎上来,朝他们胳膊一勾,个个笑得开怀。
「公子高姓大名?」一名身着青衣的姑娘捱到励守峰身边,嗲声嗲气的问。
他板着脸轻斥,「别招呼我,我只是来喝酒。」
姑娘一听,不禁噘了噘嘴,一脸懊恼。
李飞将那姑娘一把拉过来,左拥右抱地道:「你们别烦我们家励少爷,他心情可差了。」
「就是心情差,我才想逗他开心呀。」那位遭到励守峰拒绝的姑娘难掩失望。
「翠柳才不是想逗这位少爷呢。」另一名姑娘促狭地说:「她是因为难得看见这么俊的客人,情难自禁的就巴上去了。」
「听你那张嘴……」被嘲笑的翠柳瞪了那姑娘一眼,轻啐了声。
「各位爷儿别光站着。」负责招呼他们的跑堂笑咪咪地说:「来,我帮各位爷安安排张最棒的桌子。」
「跑堂,有厢房吧?」
「有,当然有。」听见他们说要厢房,跑堂脸上更是笑眯了眼,「请各位爷儿跟我来。」
第3章(2)
励守峰和几人跟着跑堂转往厢房,才刚转身,他便觑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一震,心想自己应是看错了人。
但再定睛一看,他确定自己没眼花,真的是她——范兔儿。她跟在一名男人身后,沿着大厅的边缘往后面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少爷?」李飞见他不走,狐疑地看着他,「怎么?一脸见鬼的表情?」
是啊,真是见鬼了。
她到底来这里做什么?那男人又要带她往哪里去?莫非……
但怎么可能?澡当的管事明明说她刻苦耐劳、洁身自爱,为什么她……
「你们先走。」他交代。
李飞微怔,「怎么了吗?」
「没事,你别管我。」他轻轻拂袖,赶走了李飞,然后循着刚才范兔儿跟那男人走过的路径想一探究竟。
一到了香柳楼的后院,回廊幽径四通八达,教他一时失去了方向。正焦急着,却见刚才那男人迎面而来——
「爷儿,」龟爷疑惑的看着他,「您找路吗?」
「刚才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姑娘呢?」
龟爷微怔,「爷儿是指兔儿?」
果然他没看错人,「她到这儿来做什么?」
龟爷蹙眉一笑,「一个姑娘家到这种地方来,还能做什么?」
励守峰猛地攫住他的肩头,「她到底来做什么?」
被情绪激动的他给吓了一跳,龟爷呐呐地道:「兔儿她……她要卖了自己。」
「什……」虽然早料到应是如此,他还是感到震惊,「为什么?」
「她家的小鬼病得很重,再不医治就小命不保,所以……」
「她在哪里?」不等他说完,励守峰已急切的想知道她的下落。
「她……那个……」龟爷支支吾吾,「柳……柳妈妈正在给她验身。」
「验身?」他不是傻瓜,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们在什么地方?快告诉我!」他瞠瞪着双眼,情绪激愤地追问。
「直走到底,转个弯,直走过三个圆拱门,门上贴了张红纸的房间。」
龟爷话才说完,励守峰已像一支箭矢般飞射而出——
柳妈妈坐在床边,一派悠闲的啜着热茶,目光犀利而直接,像是在审视货品般的打量着兔儿。
「先把外衣脱掉。」她语气淡淡的,仿佛这样的事早习以为常。
兔儿的十指都冻僵了,但她还是颤抖着双手,慢慢脱掉厚重的外衣。
柳妈妈搁下茶杯,起身走向她,然后在衣着单薄的她身边绕过来走过去的端详着,捏捏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屁股,「嗯……是单薄了点。」
虽说对方是个女人,但这样被摸摸捏捏的,还是教兔儿感到羞耻。
「你还是雏儿吧?」柳妈妈直接问。
她点了点头。
「这么吧,我会用五十两把你卖给你的相公,其中二十两归你。」
兔儿一听,立刻问:「我能立刻拿到二十两吗?」
柳妈妈蹙眉啐道:「我都还没你找到相公呢。」
「柳妈妈,我等着这些钱救我弟弟的命,请你给个方便。」她身段放软的哀求着。
「好吧。」柳妈妈十分干脆,倒也没为难她,「待会儿我会要帐房先给你二十两。」
「谢谢柳妈妈,你的大恩大德,兔儿就算做牛做马也会回报你的。」
「傻丫头,你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做牛做马……」柳妈妈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笑视着她,「我要你好好的伺候男人,替柳妈妈我多赚些银两,懂吗?」
她秀眉微蹙,「我明白。」
「明白就好。」往后退一步,两眼定定的看着她,「来,把衣服脱了。」
兔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还瞪大了眼睛。
「我花了那么多钱,总得先验货吧。要是你身上有什么伤痕或是疙瘩的,那我岂不亏大了。」
知道这是避免不了的过程,为了多康,她豁出去了。
她动手解着腰带,但不知怎的,手指抖得厉害,怎么都扯不开。
「怎么了你?笨手笨脚的!」柳妈妈语气有点不耐。
「对、对不起……」明明已下了决心,可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住。
柳妈妈等得不耐烦,上前一步,三两下就解开她的腰带,双手往她肩上一抓,扯落了她的单衣。
就在同时,外头一阵骚动,有人破门而入——
励守峰来到房门刖,立刻被站在外头的保镖给拦下。「你是……」
「别拦我。」他沉声警告。
保镖横眉竖目的看他,「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着,伸手想推开他。
他身子一侧,单手扼住保镖的手腕,借力使力的将壮硕的阻碍者给甩了出去,保镖重摔在地,一时半刻爬不起来。
转过身,他一脚踹开房门,映入眼底的是单衣褪至腰际,裸身露背的范兔儿。
柳妈妈被他这个不速之各吓得倒退两步,「你……你是谁呀?」
励守峰二话不说扯下披风,快步上前,一把往她身上罩住。
兔儿陡地一惊,倏地回头,「是你?」
他不急着回答她,只强势的用披风将她包得密不透风。
她疑惑的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励守峰凝视着她,「跟我走。」说罢,他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头走。
兔儿的双脚却像是钉在地上似的不动,「你疯了?」
「你才疯了!」他浓眉紧皱地喝斥,「你想过这种送往迎来、毫无尊严跟自由的生活?」
「尊严?」她凄然泪下,蹙眉苦笑,道:「别把尊严这两个字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你……」
「你失去过什么?你尝过那种深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渐渐逝去的苦吗?」她唇瓣歙动着,「要是有钱,老爹不会死……我早该这么做了,我早该丢掉那该死的尊严跟清白……」
「范兔儿……」他从没尝过这种揪心的痛。此刻,看着她那盈满凄楚悲哀的眸子,他的心口仿佛有千万支针在刺戳般难受。
「像你这种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气恼的瞪着他,「我不能让多康死去,我不能……」说着,她忽然喘不过气来,身子一软,整个人昏了过去。
「范兔儿!」励守峰及时出手抱住昏厥的她,看着怀里已完全失去意识的她,心一阵一阵的抽痛着。
她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即使是隔着他的披风,他还是可以感觉到她的身子是冰凉的。
他毫不犹豫的将拦腰抱起,转身便要走出房间。
「慢着!」柳妈妈见状心惊的叫住他,「她可是我香柳楼的姑娘!」
门外,方才被他轻轻松松就撂倒的保镖又挡住去路,羞恼又凶恶的瞪着他。
他脸上不见一丝惧色,不疾不徐的转头看着主事者,「从现在开始,她是我励守峰的人!」
「励……守峰?」柳妈妈瞪大了眼睛:「你……你是那个皇商?」
皇商可是衔当今皇上之命做买卖的人,不管进出哪个省城,可都拥有免审免查的特权。别说是她柳妈妈了,就算是临冬城的城主都惹他不起。
「现在,我能走了吧?」他冷冷的问道。
柳妈妈一时说不出话,面有忧惧之色的点了点头。
挂心怀里人儿的安危,励守峰迈开大步走了出去,门外的保镖也不敢拦他,畏缩地退至一旁。
第4章(1)
天字一号房里,兔儿躺在暖暖的炕上。
励守峰差人烧了一盆热水来,坐在床尾,亲自为她擦拭并暖和她那双冻伤的脚丫子。
她长得清瘦苍白,手脚纤细得不像北方的姑娘,他猜想是因为她从小没能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她受了多少苦?而他又曾经的以言语伤害她?
想到这儿,他心里深感歉疚。
「老、老爹……」突然她眉心一皱,呓语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将她的脚丫子擦干,将被子盖上,然后挪近她。
「范兔儿?」他以为她醒了,但没有。她似乎作着梦,让她伤心的梦,因为此刻的她正流着泪。
「多康……对不起……」
自她眼里淌下的泪揪着他的心,让他对她生了怜惜。尽管她是一个如此强悍的丫头,却比任何女人更需要被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