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就看见他在做什么的花漾,突地瞪大眼睛,低喊了声:「啊!茶点……我忘了!」跳起来,马上往书房外跑。
一会儿之后,冲回来的花漾,手上已经多了一盘子的茶和甜点。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赶紧把刚才忘在外面院子里的茶点摆上桌。「对不起!之前我本来是要把茶点端进来给你的,可是那位黑衣大哥一招呼我,我就忘了。」一边解释,一边替他倒茶。「唉呀!茶都凉了!……我再去换一壶过来好了。」担心他喝不下,她转身就要往厨房跑。
「不用,你坐下。」慕容逍从容出声,拉回了她匆匆往外的步伐。
也为她倒了一杯茶。
花漾回头,瞧他果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才慢慢踅回来,在他对座坐下。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优雅自在地喝下一整杯茶,然后把眼光对上她,她的心立即又怦怦跳快。
「把它吃完。」没想到他忽地指着桌上那碟甜点对她下令。
正要摇头拒绝,但她的肚子却在这时发出不合作的「咕噜」声。微红了红脸,她不想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地拿起叉子,不客气地开始朝碟子上的红豆糕进攻。
反正她在他面前也装不成大家闺秀了!她就是个食量大、力气大、又粗鲁的姑娘啦!既然他不怕她辱没了慕容家少奶奶的形象,坚持要完成他娘的遗愿,那就只好请他多担待了。
看她豪爽地大口吃东西似乎是件乐事。慕容逍就这么专注地盯着她把整碟糕点全扫下肚、再狂灌了两杯茶后,这才慢慢敛回嘴角的笑,接续刚才的话题。
「我娘是皇族的十二公主。所以,按照当今帝王的旨意,她一开始就被安葬在帝王家的皇陵中。」毫无保留地对她说出属于慕容家的秘密,将她乍地瞠目结舌的滑稽表情尽收眼底。「当年我娘和我爹相爱,经历了一番波折,两人才终成眷属。不过,为了平息另一位公主的怨恨,我娘请求皇上赐她庶民之身,并完全隐去前公主的身分出嫁。我爹娘,是我见过天底下最恩爱车福的一对有情人;本来他们可以白头偕老过一辈子,如果不是那个人……」原本简扼述说、充满淡淡温暖回忆的语气,却在最后提到「那个人」时,一转为冷冽。
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关于他爹娘的事,也终于证实外面的传闻果真有几分真实,花漾被震撼住了。原来,慕容夫人真的是公主!
但更让她强烈不安的是慕容逍最后那个意思……好像……慕容夫人当初的死因并不单纯……
那个人?!
难道慕容夫人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的?
联想到这可能,她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同时也莫名其妙地想到就在刚才,慕容逍也曾提起有人一直要置他于死地的事。
她怎么忽然感到周身一阵寒……
「你……不会是要说……你娘的死跟那个人有关吧?」早已管不得别人家的秘密不秘密了,她眼眶有点儿发酸地望着他回异于平常温朗模样的冷峻神情,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回视她,他浑身散发出紧绷的压迫感。就在她差点受不了他冰冻似的注视和沉默、要跳起来乾脆去外面喊一喊再回来时,他才终于哑着声音开口。
「九年前,我爹带我娘去拜访友人的回程途中,临时收留了一对又瞎又瘸的母子上马车,打算顺路载送他们一程。没想到才过没多久,我爹娘就相继被迷昏,等到我爹醒过来,才发现我娘已经被毒死在他身边,而那一对母子早已不知去向……」迷离伤痛的眼神随着他刻意抽开情绪逐渐恢复清澈。「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我爹一边沉浸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中、一边追寻那对母子的行踪。两年后,他找到了。不过,他慢了一步,有人已经在他之前杀了那对母子。只是,杀他们的人没想到,那两人在死前还是留下了杀他们的人的线索。我爹在那时才终于证实,那个在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果然就是他一直怀疑的那个人。」
花漾几乎是大气不敢喘地听着。
慕容夫人……竟是被人毒死的!究竟是什么人会对她下那样的毒手?可,怪的是,同在车厢里的慕容夫人死了,慕容老爷却没事?难道那个人只跟慕容夫人有仇?
「……那个人到底是谁?你们已经找到他报仇了吗?」她很想安慰这意外失去娘亲的男人,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因为事情毕竟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当年的男孩现在都这么大了。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移坐到他身边,然后,默默地握住他一只手掌。
慕容逍的心一动,视线落在她放在他掌心的小手上。他当然明白她的用意。一股暖意驱散了他眼底的冰寒,他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
「不,我们暂时动不了她。这几年来,我爹不知和她交手过多少回,明知道她就是害死我娘的凶手,偏无法伤她一丝一毫。而且在她清楚我们怀疑她、盯紧她的情况下,她还能派人暗算我,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胆大包天。」他恨恨地咬牙。
她倒吸一口气。「暗算你?原来你说一直要置你于死地的人,就是害死你娘的人?」到这时她才明白这两桩事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但她还是不明白……「慕容夫人是皇室的人,她被害死,那个万岁爷难道不会下令追究?难道你们没告诉他,她是怎么死的、被谁害死的吗?」
他用一种莫测高深的眼神看着她,冷淡一笑。「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但是连他也无法下令杀她,他能做的只有隐瞒真相、粉饰太平。」
这下她真的不解了。「怎么会这样?莫非那个人跟万岁爷有什么关系?」心直口快。
「是三公主。他的另一个女儿。」他说出答案。
花漾完全愣呆住!她的脑中一片混乱,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泛过一阵寒颤。不……不是吧?那个毒死慕容夫人、追杀慕容逍的人是……三公主?那……那她不就应该算是他们的亲人,怎么会……
看出她受到惊吓的表情了——慕容逍的血液里早就对那女人没有任何亲情了。他用拇指抬起她的下巴,像是要盖过她的惊吓似地,他倾前,在她唇上轻啄了一记,放开。
「知不知道那女人为什么丧心病狂了这么多年?」他宁静地勾视着她,出题。
她是被他偷袭后、又慢了好一下才赶紧伸手捣住自己的唇。瞪着他,她的脸热得发烫。
「……为什么?」首次察觉到这男人还是个无赖,她刚才怎么会觉得他可怜的?
「因为当年是她先喜欢上我爹的,没想到我爹却和我娘一见锺情;再加上皇上原本就比较宠爱我娘,所以她才更加恨我娘。不过她杀了我娘还不够,我和我三个姊姊都是我爹娘恩爱的证明,她也一直想毁之而后快。」他说得状极轻松,她却听得心惊胆颤。
没想到那个三公主对他爹的喜欢还真是执着得可怕……那种程度,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丧心病狂了。
「对她,你们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难道……万岁爷都不管?你们算来也是他的女婿和孙子啊。」思及那个应该可以阻止悲剧发生、却放手任其发生的皇帝,她忽然感到不平了。
慕容逍有些着迷地凝视她为他气愤发红的小脸和晶灿明亮的灵眸。
「其实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管。」很久以前他就能了解体谅那老人的为难。「为了我们的安全,在我娘被毒杀之后,他便立刻秘密派了一组铁卫给我们。而且自那天起,他们就完全听命于我们,不受其他人、甚至皇命管辖。我的命,至少有几次是被他们救回来的。」
她脑中马上浮现她刚刚见过的黑衣汉子。
「是刚才在你这里的那个黑衣大哥吗?」她憋不住疑问。
他点头。
「所以……那几个在画舫上攻击我们的人,也是你派他们去查出来的?为什么你会怀疑那几个人攻击的目标是你?」忍不住回想当天的状况,她根本没察觉到那几个人是针对他。
「直觉。」他说的却是个令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答案。
搔搔额头,她睨向他一脸正经的表情。「你该不会是常常在提防人暗算,所以练着练着就练出直觉来了吧?不过我想,这个应该叫警觉才对。」她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了。「既然你知道那个三公主对你不安好心、一直要对付你,可是我瞧你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老是四处拈花惹草往外跑,难道因为有黑衣大哥在暗中保护你,所以你就不担心了?」原来她偶尔会察觉到暗中在保护他的力量,就是他口中的铁卫。她现在总算明白了。
那……她那天在船上其实不用动手,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蹦出来救他是不是?
盘起手臂,他挑眉闲适笑了。「你的意思是,为了躲开危险,我应该把自己关在家里,最好什么地方都不去、什么事都不用做?」
顿了一下,她又认真想想,好像不大对。
「那个疯婆子就算杀不死我,也想逼疯我,我可没兴趣陪她一起疯。」他说着,紧盯住她。「你怕跟着我,会有危险?」沉声。
因为还不愿现在就放她回家,更何况这丫头也还没完全放弃退婚的念头,所以他才决定带她一起上京。至于安全上的问题,他相信就算有事,他也保护得了她。
花漾摇头,反而问:「在京城,那个三公主也会对你下手?」
「在京城,她多少会有所忌惮。不过她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我一定会上京城祭拜娘亲,所以有几次她都挑这机会派人埋伏出手……」交手多年下来,他多少清楚她会做些什么。
「那她……不会伤害伯伯吧?」她想起最关键的慕容老爷。就因为爱不到慕容老爷,所以三公主才有这么多疯狂之举,难道她以为只要慕容夫人死了,她爱的男人就会回头爱她吗?背脊透过一丝凉意,她从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样冷血又残忍表达爱意的方式。
慕容逍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不会。她虽然可以伤害全天下的人,却把我爹看得比她的生命还珍贵;我爹若肯跟她多说两句话,她大约就会平静个一阵子下找我们麻烦。她知道我爹恨她;不过,得不到他的爱,能让他恨,她也甘愿。」握住她稍凉的小手,他的眉眼有着笑意。「我明白你的愿望是可以游遍五湖四海、行侠仗义。也许你可以将陪我上京,当作是你实现愿望的第一站。」比较像是在诱拐的语气。
他掌间的温暖热力似乎传进了她的肌肤里,可她虽然生起了一丝眷恋,却还是赶紧把自己的手抽开。她还想保持脑子清醒。
「我觉得那些黑衣大哥会比我有用。」虽然她自认功夫不差,但她也不会以为这样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再说,那些黑衣铁卫可是保护他多年、也和三公主周旋多年,他们比她更懂得如何对付三公主使出的诡计。为了他的安全,她实话实说。
睨了她一眼,他倒出乎意料之外地没再继续逼她。
但花漾被他盯这一眼,却直觉头皮发麻,没好预感。
藉口替他去看看他的晚餐准备好了没有,她匆匆逃离他的视线往外跑。
接下来的两天,慕容逍仍照旧出门赴约,照旧三更半夜才回家。这一晚,他甚至还烂醉到被花漾和赵通从某个青楼姑娘怀里拖起来、扛上马车送回去。
虽然慕容逍的生活似乎和先前没啥两样,而自从两天前在书房他对她透露所有关于慕容家的秘密后,他就没再开口跟她提到京城的事。可是,他表现得愈平常、愈当没这回事,她反而愈觉不自在,像有块大石头压在心里似的。还有,他对她的态度……这两天,他对她还比较像她初来时,既不客气又疏离;当然,他也没再对她做出一些逾矩的举动……
她应该对他的恢复常态松一口气的不是吗?但为什么他现在表现得愈像个冷淡的主子少爷,她却愈感到不舒坦?
「小漾,你在发什么呆?」突地,卫伯的声音将她从漫游出神的状态中拉回来。
她赶紧站直,不好意思地把捧在手上的水盆拿好,看向走到她面前来的老管家。「卫伯……没啦!我只是在想些事……我马上把水送进去。」记起要做的事,她朝他一点头,就要快步往屋里走。
卫伯唤住了她。同时他让身边的阿高接下她的工作。
他示意她到旁边的园子走走。
花漾虽然不明白卫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过还是跟上了他。
夜深人静,晚风沁凉如水。
卫伯双手负在身后,像是终于思索出了某道难题的结论似地停下了脚步。「花漾小姐……」开口便直唤其名。
站在后头的花漾立刻一惊。「啊?卫伯……」
卫伯转过身面对她,神情严肃地点头。「我知道你就是花家的小姐、少爷的未婚妻。」
瞠目结舌!回过神来的她最后忍不住垂下双肩,却又好奇地问:「你……你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不是掩饰得很好吗?
「几天前,是我追问少爷才知道的。」省略细节。因为这两天他敏感地嗅出原来似乎气氛和乐、甚至有什么火花进出来的两人,好像又起了诡异的变化,少爷又刻意把她当一般下人的态度连他都察觉得出来,所以他没和少爷商量,乾脆直接打破沉默地找花漾问了。「我还是先叫你小漾吧……虽然我不清楚你来家里当少爷丫头的目的,不过我感觉得到,少爷因为你在身边而愈来愈放松和愉快——我不是说他在外面那些应付的表情。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都希望你们两人的相处没问题,再过不久之后顺顺利利地拜堂成亲、结为夫妻。」认真地说、认真地看着她。「我想,你们两人间现在好像有点麻烦是不是?」单刀直入,毫不罗嗦。
花漾也是坦率之人,所以卫伯的直接并没有吓到她。
「麻烦?我和他看起来像有麻烦吗?」一脸惊讶,然后蹙蹙鼻子,看着这向来照顾她又值得她全然信任的老人家。其实她要跟他和盘托出所有事并不难;重要的是,她也想找个人说说话,所以她几乎连考虑也没考虑的,没一会儿,就让他知道了自她来到这儿的一切——包括她来退婚、她和慕容逍的条件交换……一直到前两天她从他那儿听到关于慕容家所有秘密、这两天的状况……当然,慕容道对她亲密的举动,她可不好意思在老人家面前泄露。
听她说完,卫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她忽然出现在家里、并且成为少爷身边丫头的真相。他不知道该笑或生气这两人的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