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不了她!
不但忘不了,听说她流产的消息,他更整个人焦急得不知所措,好一阵子吃不下睡不好,挣扎许久,终于还是亲自前往小琉球探望离家散心的她。
看到他时,她哭了,而他看着那一颗颗宛如珍珠的眼泪,也彻底地领悟,自己终究放不下她。
他不再强求,不再怨天尤人,只要能看着她就好,只要能跟她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就算她只将他看成是丈夫的哥哥,他都无所谓了。
既然放不下她,那就守护着她吧!
这是他在心里对她许下的承诺,虽然她从不知晓。
“兰珠,你等我,我来了。”叶明琛喃喃自语,连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好不容易车子开上蜿蜒的山路,一阵左弯右拐后,总算能远远地看见叶家盖在山上的那栋别墅。
抬头一看,房子正冒着火光,浓烟四溢,连他在车内都能隐约闻到那呛鼻的烧焦味。
失火了?!
他惊骇地踩油门,不顾危险地加速,又前进了几百公尺,车子在别墅前的空地停定,他仓皇奔下车。
叶文华跟一个年轻女孩正惊慌失措地在屋外团团转,见他来了,叶文华匆匆迎向他。“大哥!”
“怎么回事?房子怎么会失火?兰珠呢?”他也不管弟弟脸色多难看,一迭连声地问。
“兰珠……在里面。”叶文华吞吞吐吐。
他闻言大惊。“什么?!她怎么会在里面?”
“她吃了安眠药,睡着了。”
这么说她是困在里头了?困在这栋火焰熊熊、浓烟浓浊的屋子里?
叶明琛脑海瞬间混沌,蓦地忆起小时候自己也意外困在火场里,至今他仍记得当时的绝望与无助。
兰珠,兰珠……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里面!
想着,他迈开步履就要冲进去救人,叶文华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
“放开我!让我进去!”
“大哥,你疯了吗?现在火烧那么大,你进去很危险的,我已经打给一一九了,消防车很快就来……”
“我要你放开我!”
叶文华看着他冲向庭院里,随手拿起洒水器就往自己身上浇水,不一会儿整个人便湿透了。
“大哥,你真的要进去?”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里面!”
“大哥,你……”叶文华再度捉住他臂膀,脸上肌肉扭曲,唇角歪斜着怪异的笑意。“原来你真的爱兰珠!”
他愣了愣。
叶文华盯视他的目光犀利,带着某种冷酷的意味。“你以为没人知道吗?我告诉你,我早就看出来了,张琳也知道。”
他咬牙,心海沸腾着复杂的情绪,明知弟弟这是在指控自己,可他顾不得了,他心爱的女人困在火场里,生命危在旦夕。
他推开叶文华,奔往后院,身后一道阴沉暴躁的嗓音追逐着他。
“我不会让你得到她的!兰珠是我的女人,这辈子你休想跟我抢!”
对弟弟赌气的咆哮,叶明琛置若罔闻,挺身撞破落地窗的玻璃,就从那破口钻进去,屋内已经烧成一片,就连楼梯也起火了,可他仍不管不顾地冲过那狭窄的通道,直奔二楼。
“兰珠,我来救你了!你等等我!”
破碎的嘶喊在屋内回旋,当他看见卧房里那个颓然坐倒在墙边的身影时,只觉得目皆尽裂,心碎若狂,他抢上去抱住她——
“方兰珠,你张开眼睛,你不准死!”
叶明琛从梦中惊醒。他冷汗涔涔,鬓边湿透,心神恍惚了好片刻,才看见眼前空姐正对着他礼貌地微笑。
“先生,飞机已经降落在香港机场了。”
到香港了。叶明琛起身拿随身行李,脑海仍有些混沌不明。
由于时间仓促,他订不到直飞的机票,只能从香港再转机到慕尼黑,上机以后因这阵子太过疲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就作了那个梦。
真的只是梦吗?
叶明琛随着人流来到机场的转机大厅,怔怔地倚在墙边站着。
方才他打过电话确认,岳母说兰珠已经睡着了,说她躲在房间里哭了一个晚上,似乎很伤心。
她没事就好。他松了口气,可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仍是缭绕不去,若说刚才那只是一场糊里糊涂的梦,为何他会觉得似曾相识,仿佛是亲身经历?
梦中,兰珠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弟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文华在一起,过着备受折磨的婚姻生活。
最后,当他在火场紧紧抱住濒临断气的她时,他只觉得整个心房都空了,世界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是极度的恐惧,他怕失去她,怕从此再也不能见到她。
那种感觉,那种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死去,椎心刺骨的绝望,他承受不了再来一次……
叶明琛悚然回神,急急往柜台奔过去——
“请问还有飞往台北的机票吗?”
方兰珠来到小琉球。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此刻天色有点阴,浓云密布,远处隐约可闻潮起潮落的海涛声,周遭几乎不闻人声,气氛沉郁,正如她旁徨不定的心。
她慢慢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养珠场外头,徘徊了片刻,忽地有一双熟悉的人影并肩走过来。
是邓老夫妇!她眼阵一亮,仔细打量两位老人家,似乎比她上回见到时苍老了不少,鬓发满霜。
“邓伯伯,邓伯母,最近好吗?”
她笑着迎上去打招呼,可老人家好似没看见她,自顾自地说话。
“叶先生呢?你不是说他一早就来了?”
“他下海去采贝了。”
“这种天气下海?那么冷!”
“我也劝过他了,可他说反正没事,就当运动。”
夫妇俩碎碎念,方兰珠连连呼唤了几声,他们都没听见,甚至连她整个人都站到他们面前了,依然无动于衷。
她顿时有些焦急。“邓伯伯,伯母,我是兰珠啊!你们没看见我吗?”
两位老人家蓦地站住,她以为对方终于看见自己了,正锭开笑容时,哪知他们转个方向,就往她身边走过去。
她怔住,只见老夫妇迎向一个全身湿淋淋的,显然刚刚潜水上来的男人。
“叶先生,你可回来了!这么冷的天还下水,你没事吧?”
是明琛!他怎么也来这儿了?
方兰珠愣愣地看着叶明琛和邓老夫妇说话,老人家对他一阵嘘寒问暖后,兴奋地向他报告今天又育成一批上等珍珠。
“其中有几颗完全就是极品,你快过来瞧瞧!”
老夫妇俩催着他去冲澡,等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便急急拉着他去看新育的珍珠。
方兰珠一直恍惚地跟在后头,可完全没人注意到她,她好似一缕游魂,飘来荡去。
她看着叶明琛拈起一颗硕大圆润的珍珠,在灯光下细细监赏。
正如邓老夫妇所说的,这颗珍珠堪称极品,无论是色泽还是饱满的形状,在市场上都极为罕见。
而且这样的珍珠还不止一颗,光是邓老先生捧过来的托盘上就足足有五、六颗。
“这颗珍珠,我买下了。”良久,叶明琛低沉一句。
“叶先生说这什么话啊!”邓老先生面上尴尬。“这整间养珠场都是你的,连我们夫妇俩也是你找回来在这里工作的,你从四叶那边买下股份,就是这里的大老板了,这里收成的珍珠当然全都是属于你的,哪还需要用买的啊!”
叶明琛但笑不语,方兰珠听了却是止不住震惊。
明琛向四叶买下了这间养珠场?这是什么意思?
她木然呆立于原地,好半晌,惊觉叶明琛跟邓老夫妇告别后竟是转身离开了,这才匆匆跟上去。
“明琛,明琛!”她试着唤他。“你听得见我吗?有看到我吗?”
果不其然,他跟老夫妇一样都看不见她的存在。
难道现在的她……是个幽灵?
第9章(2)
方兰珠茫然失措,紧紧跟在叶明琛身边,看着他来到黄昏市场,亲自买鱼买肉,其中有几个小贩仿佛还跟他挺熟,一面杀鱼剁肉,一面跟他热络地聊天。
“叶先生,我那女婿说想带着我女儿搬出去住,听说你之前帮老王他们盖房子,盖得又结实又漂亮,他之前看好了一块地,想说能不能也请你帮个忙?”
“没问题!”叶明琛答应得爽快。“你让他有空来找我。”
“太好了!”小贩大喜,手上的刀使得更俐落了。“这块羊肉很新鲜,免费送你,晚上看是要炒来吃还是炖肉汤,保证肉质鲜嫩!”
在市场逛了一圈后,叶明琛提着两袋食材回家,方兰珠愣愣地尾随在他身后,果然看见他走进那栋他亲手盖的天然屋。
屋子里一尘不染,收拾得很整洁,家具跟她印象中的都一样,只是客厅少了她坚持买的懒人躺椅,卧房里也不见他为她亲自打磨的梳妆台。
浴室里的牙刷只有一枝,餐桌上常用的杯子只有一个,书房里的书桌上只有一台电脑。
这是一间单身汉的房子,他一个人住!
在屋内晃荡了一圈,方兰珠渐渐领悟,这不是她重生之后的那一世,这个男人也不是她的丈夫。
他是前世的叶明琛,是她的大伯,是那个在她临死前,不顾自身危险闯进火场救她的男人。
“明琛。”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看着他形单影只的身影在厨房里为自己料理晚餐,胸臆忍不住涌漫一股强烈的酸涩。
在她死后,原来他是一个人独居在小琉球吗?为何选择在这里生活?他不觉得孤单寂寞吗?
她看着他坐在餐桌边,一个人吃晚餐,很简单的两道菜,他只吃了一碗饭就不吃了,她端详他的脸,惊觉他瘦了,鬓边早生华发,藏不住那一抹霜白。
饭后,他坐在窗台边怔忡地出神,也不知想些什么,好一会儿,她才发现他掌心里摩挲着一颗明珠。
那是方才他从养珠场拿回来的珍珠吗?
她傻傻地望着他,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刻划着时光,而他却犹如永恒的雕像,呆坐着一动也不动。
她的心忽然很痛,绞成一团,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明琛,你别这样,你不能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不能过这种日子……”
这样的生活太冷,太孤寂了,活着也像是枯萎了似的,毫无生气。
屋内安静无声,方兰珠都要发疯了,好想大喊大叫打破这沉闷的氛围,可无论她怎么嘶喊,那发呆的男人就是听不见她。
“明琛,你醒醒!你看着我,我是兰珠啊!我在这里,就在你面前。”她蹲在他面前,双手扶着他膝头,可他丝毫未觉。
她是一缕幽魂,而他是仍活在这世上的人,他们之间,有着永远无法穿越的隔阂。
终于,他低哑地开了口,她正感觉松一口气时,听清他的自言自语,整个人霎时又冻住。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首诗……他是什么意思?
方兰珠揪着心,看着刚刚还坐着的男人缓缓起身,来到一个原木雕磨的咖啡桌前,桌上立着一个装饰着贝壳的相框。
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那竟是自己的相片,相片里的她裸着双足,在海边踏沙踩浪,笑颜灿烂如花,她甚至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照的。
叶明琛拿起相框,小心翼翼地将珍珠嵌进一个贝壳凹洞里。“兰珠,这是你当年亲自培育的珍珠,现在养成了,是不是很美?”
是很美,比她死前刚养出的那一批品质更细致,更加珍贵。
“我知道养珠是你的梦想,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看这间养珠场,年底等你弟弟假释出狱,我就将养珠场交给他,你一定也希望他能接手完成你的梦想,重振你们方家的家业对吗?”
他怎么……原来他买下养珠场,都是为了她吗?
方兰珠哽咽着,心海澎湃,明眸含泪。
“明琛,你是不是……难道你一直爱着我吗?在我重生以前,在我还是你弟妹的时候,你就爱上我了吗?”
她酸楚地呢喃,满腔心疼不舍,很想紧紧拥抱这个男人,可双手伸出去,却怎么也抓不到他。
眼看着他抱着相框又坐回窗台上发愣,她不禁走向他,倾身用手拨拢他微乱的刘海,指尖一寸一寸地抚过他瘦削的脸庞,怜爱而心酸。
他盯着她的相片,而她盯着他。
室内依然幽静无声,唯有时光规律地转动。
“兰珠。”他忽然扬声唤。
她轻轻地震颤。
对,是我,我就在你身边,你看见了吗?
“我好想你。”
我在这儿啊,你感觉不到吗?
“兰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他留恋地抚摸着相框,语音苦涩。“如果人能有下辈子……如果有来生,你让我在文华之前遇见你好吗?在你还不属于任何人以前,给我一个机会……”
方兰珠倏地呜咽出声,心口揪紧,如撕裂般地剧痛。
明深,叶明深,你真是个傻瓜!
“兰珠,醒醒!我在这儿,你醒醒。”
方兰珠是被一道温柔低沉的嗓音唤醒的,她蒙胧地睁开眼,看着那个把自己搂在怀里的男人,半晌迷离,不知是真是幻。
“我是明琛啊,你怎么了?作恶梦了吗?”墨深的眸紧盯着她,眉宇满是担忧。
“明琛……”她喃喃低唤,眨着泪眼,玉手轻颤着抚上他脸庞,抚过他左颊下缘那道微凸的烫疤——她摸到他了,终于能碰到他了!她倏地哽咽一声,藕臂勾住他肩颈。
“是我不好,明琛,是我太软弱了,如果我再多坚持一会儿,如果那时候再多等你一分钟,你也不会这样一个人过日子,明琛,你一定很寂寞吧?对不起,对不起,呜呜……”
她在他怀里急切地忏悔,心痛地哭诉,微凉的樱唇不时亲吻着他,仿佛抓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般用力抱着他,不敢稍稍松手,只怕他又消失不见。
叶明琛怔忡着,虽然不明白妻子到底作了什么样的梦才会说这般莫名其妙的话,但他能深刻地感觉到她话里的忧伤与心疼,能感觉到她亲吻着自己时那浓烈缠绵的怜爱。
“傻瓜!”他轻声叹息,大手怜惜地抚摸她柔细的秀发。“我在这儿啊,你刚刚是在作梦,还醒不过来吗?!”
那是……梦?方兰珠怔住,缓缓扬阵凝睇眼前的男人,看着他对自己温柔地笑,看着他眼神情深款款。
是了,现在这个他不是梦里前世的他,浴火重生后,她走了一条和前世不同的道路,如今他们已是夫妻,要相爱相守一辈子的夫妻。
他不会再孤独了,她会陪着他,到哪里都不离开他。
“明琛……”
“嗯?”他柔声应,用手指轻轻地拭抹她颊畔的泪痕。
“你怎么回来了?”她渐渐回神,想起了昨夜的一切。“你不是要去德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