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为了妹妹的好胜心她总是处处藏拙,但是论花艺,那是她的拿手绝活,她虽不常出来走动,但她敢拍胸脯保证,京里她不敢说独占鳌头,却也不会轻易输人。
温宁宁看见叶曼曼略带担心的眼光,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也不说破,拍拍她的手臂,“不过就好玩嘛,哪个高门贵女会真心与我计较?要是被人传出去说小鸡肚肠,岂不得不偿失?”
叶曼曼可没有她乐观,捧高踩低一直是这些世家女奉行的道理,又有谁会去怜惜同情一个表面上没什么能比得过她们的傻儿?
像温七这人不用力的踩,岂不是更加对不起自己?
她不知道温宁宁才不耐烦这些言语上的较量,她重活一世又哪能不明白这些怀春少女们一旦偏激起来有多恐怖,像申娇娇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的典型,但是她也相信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和申娇娇一个样。
是人都会替自己打算,那没有错,只要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她还挺愿意包容的。
像这些才艺展现,不过是锦上添花,博君一笑的东西,插得再好还是盆花,插得不入世俗眼光,敝帚自珍也没什么不好。
这一世她对婚姻不抱任何希望,听以这些虚妄的东西再多有什么用,不过是图个热而已。
相较于她的漫不经心,几个贵女们可认真了。
苻月光挑了个龙泉粉青釉纸槌瓶,卫东琪挑的是官哥短瓶,也就是鹅颈花觚,卫东党野心最大,挑了个成窑娇彩斗如意玉壶,叶仲薇拿珐琅彩绘描金瓶,叶曼曼的是青铜荸费瓶,温宁宁则顺手拿了个圆滚滚的石榴瓶,因为它有一个小花口,模仿石榴的形状。石榴象徵多子、桃象徵长寿、佛手象徵多福,这三种水果经常画在一起又叫三多纹或三果纹。
挑好花器,又带着婢女去温家花圃剪拾花材,因为这时候是春天,几位姑娘也多使用梅花'牡丹、兰花、木瓜、豆蔻、百合等花材来表现春天的生机勃勃,唯独温宁宁让花匠剪了一大堆在旁人眼中被归类与杂草无异的攀藤类花材。
因为不同的花材有着不同的意蕴,插花也讲主次,主花材多用花形独特,雍容华贵、花朵硕大的花材,次花材主要是用来衬托主花材,强调素雅,每位姑娘大多是遵循着这个基础拿花的。
需要的花材到手便回了春花柳畔,开始将脑海中的构思展现出来。
因为布幔隔着,避免了竞赛者看到彼此的作品分心或模仿,可这样一来叶曼曼就帮不剞温宁宁了,她看着远在两个布幔外的温宁宁,想来天意如此,也只能投给她一抹“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温宁宁根本没放在心上,手里捧着杂草般的花材,朝着她弯唇,露出清浅如水的笑靥,进了自己的插花位置。
花艺对这些高门贵女来说就小菜一碟,每个都是师从某某大师,或是不世出的花艺大家,随便一个都是能叫得出名号的,家中经济情况稍差的,也能从祖母、母亲身上学到一些鸡毛蒜皮,可这些鸡毛蒜皮拿出来却也比豪门富户的姑娘要强得多。
满怀信心、自视甚高的很快的离开位置,也有人好胜心强,思索半日,斟酌再三,拖到最后才离开。
等到所有的参赛者都完成走出布幔,仆役们也撤掉所有的布幔,数盆姿态鲜妍的花瓶和花态就展露在等着评监的夫人、老夫人和诸位少爷公子的眼前。
对于面生的明璞,几位贵夫人只觉得这后生长得俊俏,又是均王世子带来的人,也没敢怠慢,内宅妇人不懂政治,还真认不出他的真实身分,唯有拾曦郡主见到他的时候美艳的眼眸闪过几许复杂,膝盖不自觉便要弯下去。
明璞笑笑,用眼神制止了她。
也因为这一眼才流露出他几许的威严。
她满脸疑问的望向步孤城,他十分平静的颔了首。
拾曦郡主的手不由得抚上胸口,既然当事者不欲人知,隐瞒了身分来到温家,她也只能当做完全不知来了个会让家里蓬荜生辉的大贵客这件事。
因为是不记名的点评,所以不会有人知道哪盆花是哪个姑娘的手艺,最后看哪盆花前面的匣子票数多,便是赢家。
由于人数并不多,很快便知道了结果。
叶曼曼的票数最多,次之是温宁宁。
而苻月光和温宁宁相差一票,落入第三。
最气愤的是叶仲薇,她垫底,也就是挂了车尾,那一票还是她自己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扔进匣子里的。
向来心比天高的她一直用狠毒的目光剜着叶曼曼,她在这里拿这嫡姊没办法,不代表回府后也拿捏整治不了她!
她咬了咬后槽牙,这叶曼曼竟敢出这种风头,回去一定要叫母亲给她好看!
这样的结果出乎所有姑娘们的意料,除了叶曼曼和温宁宁,其他姑娘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苻月光在得知结果后,绕到温宁宁的作品前面仔细端详了一遍,先是百般挑剔,只是脸蛋上微微的忿色很快消退,这花插得乍看有些杂乱无章,可再多看两眼却有股韵味,眼神跟着那猪笼草往里走,那些攀藤是怎么缠绕其间的,那一丝一缕看着都有意思,刹那间竟开始研究起温宁宁这盆花的技法了。
她向来信奉有本事的人都值得被尊敬,对于能力比她强的人,她虽然有那么些吃味,倒也心悦诚服。
傻子果然不傻了呀。
苻老夫人将叶曼曼唤到跟前,那盆金盘衬红琼很得她的心,灵性飘逸,完美无瑕。
“原来你是叶公龙的长女。”
“是,小女子见过苻老夫人。”她只是没有机会出门,不代表就荒废了该有的礼节。
就算她不能代表叶家,却不能丢她娘的脸面,因为她所有的本事都是她娘亲自手把手教的。
苻老夫人对端庄秀丽、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气质的叶家大姑娘印象更好了,“我与如今的叶夫人见过数面,却没见过你,如花年纪又有这般好手艺,应该常常出来走动才是。”
关于叶家的家事她也有所耳闻,眼前这表现得体的大姑娘可怜啊,没了亲娘,有了继妻的爹也成了后爹,对这前妻之女据说不闻不问,毫不关心,都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还当摆设似的扔在家里发霉。
“是。”
苻老夫人又把温宁宁招上前,“孩子,你这花艺是谁教你的?”
这孩子似乎擅长将不同花材组合到一块,承载不同的花艺风格和色彩,去创造一件精美绝伦的作品,这在当今十分少见,构图大气也豁达,想她小小年纪,还是初学就有此成绩,如果她能在此道上狠下功夫,假以时日,必成大师。
温宁宁见叶曼曼受苻老夫人看重,心里是替她高兴的,至于被点到名,她仍维持平常心。“我师从姜娘子,可我笨拙,也只学了点皮毛。”
“可曾是白鹿书院山长的姜娘子?”
温宁宁懵懂的点头,大哥只跟她说姜娘子来头甚大,不可怠慢轻忽,要用心学习之类的,对姜娘子的来历却不肯多说。
其实她善花艺,除了姜娘子这些?教导,让她茅塞顿开以外,她不过就是比现在的叶曼曼多了十几年时间的淬链和肯下功夫,说起来还有点胜之不武。
“想不到是姜娘子的学生,孩子你不容易啊,多少人家想聘姜娘子回去教授她都没应下,想不到人居然来了侯府,这果真是缘分!”苻老夫人一手拉着叶曼曼的手,一手拉着温宁宁感叹了一番。
温宁宁压力可大了,想不到姜娘子的来头这么大。
苻老夫人看这盆她喜欢,再看那盆也深得她的心,想了想,得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两个丫头的花都各有特色,要取舍还真难倒了我,这样吧,下月皇觉寺建寺三百年大法会,届时寺庙有场花艺比试,你俩可有意思试它一试?”
皇觉寺是皇家大庙,香火鼎盛,三百年大法会那该是多大的场面,能供在佛前的绝不会是普通花卉,这可是很大的比试,得名自然是好的,要有个差池,丢的不只是自家的脸面,而是连苻国公府这推荐人的面子都会扫地的。
温宁宁和叶曼曼互看了一眼,温宁宁看见她眼里的雀跃。
温宁宁并不想出这种风头,在家睡觉躲懒多好,何必去人挤人,争那名头?
在她以为,一花一世界,就算是一朵不起眼的野花放在水盘里给菩萨供养,也是供养,但是权贵人家就喜欢这些名目,既然苻老夫人都这么说了,看叶曼曼的样子也是跃跃欲试,得了,自己也正愁春日宴后要找什么藉口去找她,想不到这会就有人给她送上机会,那么哪有不应的道理。
往后她就可以用切磋花艺之名大方登叶家门,于是她没多想的点了头。
叶曼曼也不见什么扭捏神色,她的花能让苻老夫人看中,还要她去参加比试,这是极大的荣幸,也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她不胆怯,满口应允了。
而此举让其他几个姑娘都眼红得不得了,尤其叶仲薇气得都快把帕子撕坏了。
她居然敢应下?她居然敢应下!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看着同样应声的温宁宁,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叶曼曼瞧着她脸上的光彩,彷佛在她身上见到一股生气勃勃的力量,不由得露出了来到温家后,第一个属于她这年纪该有的迷人笑容。
第九章 瓦市上的横祸(1)
马蹄轻快的敲响着青石板路,两匹高头大马并辔骑在东城大街上,略带初夏的清风微微徐徐吹来,卷起令人侧目的两人衣袖。
虽近黄昏,商贩们仍旧卖力的吆喝着招揽生意,夜里的营生正要开始,酒楼上人影幢幢,乐坊中丝弦也传出试弦的动静,东城到处处堆金积玉,令人目不暇给。
“想不到温七姑娘别具巧思,为了让自己痩下来让人砌了那道攀石墙。”那墙看着容易,上去之后才知道考验人的体力,更没想到翻过一面,不代表成功,更有挑战性的还在后头,一轮玩下来,人流了汗,也更见精神了。
最有趣的是墙边的告示牌还贴着不许有武功的人去爬,倘若坚持非要一试,请先“自废武艺”,否则胜之不武。
太子明璞不同于在朝堂上的严肃不苟言笑,发丝虽有点散乱,但高贵优雅的脸庞带着的是难得的放松。
据他所知,一般姑娘家为了让自己体态婀娜,要不就是少吃多动,顶多跳个绳就顶天了,绝不会去造一堵充满难度的墙面让自己汗流浃背,还考验自己的臂力和全身的肌力,要一个不小心练出男人般的铁臂来可怎么办?
步孤城睨了眼太子,他没想到的是这位未来的帝王真的会依照告示牌上的指示乖乖的手脚并用去翻那墙,还翻得沾沾自喜,有模有样。
“我也没想到她会花艺,还一鸣惊人。”步孤城比较惊讶的是这个,她让人讶异的事情一桩又一桩,她像一本待人静读的书册,每翻开一页都是惊喜。
明璞凉凉瞅他,贼兮兮的笑起来。“虽然是长辈给你定下的娃娃亲,温七姑娘以前……本宫还真没想到你会认了这门亲事。”
“这证明我慧眼独具,再说我相信祖父的眼光。”即便他和太子有着过命交情,他也没打算将他和温宁宁两年之期的交换条件说给他听。
她是姑娘家,就算将来真走到那一步,他总得替她留条后路。
女子的名誉大过天,只不过他看得出来,她并不那么在乎,这点也很让人诧异,或许她曾经是那么纯白无垢,对见不得人好的人心并不以为意,还有长信侯府也将她保护得很好,才会保有这样的纯善。
“下回再有这么有趣的聚会,一定要唤本宫出来。”
远离朝政和那些只会出一张嘴皮子的大臣,这样的经验对他来说十二岁以前比较容易,十二岁以后便成了艰难的任务。
因为难得,所以更显珍贵。
太子不是个容易坐的位置,但是生在皇家,又生为陛下少数几个存活下来的子嗣,他除了往上爬,巩固自己的权益,没有别的选择权。
“她是我的人。”步孤城有些不兑,温宁宁可不是用来取悦太子的工具,这话,他非常不喜欢。
“本宫只说她有趣,这样就吃味了?”他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步孤城,他从小就是个小老头,坚毅果决,他十九年活得如同一本刻板的教案,全无行差踏错之处,但也了无生气,宛如枯井。
也许他认下温家这门亲事,能活络他的心也不错。
无论如何,那个府里有个真心关心他,替他铺床叠被,端茶递饭的人总是好的。
“虽说还未过我家的门,也是我的人,都说朋友妻不可欺,别打她主意,倒是你一个端方君子,拿了人家姑娘的草蚱蜢,别说你对那叶姑娘没有任何企图心,别忘了你可是有妻室的人了,对她不会真的有意吧?”
不是他要替叶家大姑娘说话,而是这一日他看着温宁宁和那叶大姑娘形影不离,甚至冷落他,颇令他不是滋味,他才是她应该守在身边的人,又听说这春日宴是专程为了叶大姑娘举办的,这两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朝中也有不少大臣都是分桃之士,他们除了妻妾,身边还带着美貌的嫛童,这般还不够,踏足南风馆,与小倌要好的更时有所闻。
他可不希望那小丫头也涉入那个区域,这叫人太难接受了!
明璞要是对那叶家大姑娘有兴趣,他不介意撮合。
明璞哪里晓得一时的玩笑话,惹得好友醋劲大发,想把他这死党往“火坑”里推,完全的见色忘友。
“你不也一样,拿了人家这盆花。”明璞瞄了眼步孤城此刻放在胸前,一副宝贝的模样,堂堂的飞骑营总兵,像话吗?
他最让人鄙视的是他不只明晃晃的抢花,连花器也没放过,就对着温七姑娘说他屋里缺盆花,便厚着脸皮把花要走了。
步世子啊步世子,你最好是有那么穷,连个花器也要顺走。
“我要晚上一步就让苻国公老夫人带走了。”未婚妻的东西,包括她的人,连一根头发都是属于他的,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许擅动。
明璞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位世子是个无折不扣的霸道醋缸子,不打翻则矣,要打翻,也不知某位尚未过门的姑娘受得了吗?
“这事本宫自有打算,你操心自己吧。”
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他再没有异议。
明璞看着步孤城唇边放松的线条,还有一提到未婚妻就像吃了神仙肉的快意,暗忖,严肃不苟言笑的步孤城要是真谈起了感情,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