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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如清风 page 21 作者:灿非

  而他居然为常万达写了白居易的池上篇,果真是交情匪浅。

  那次,常万达唤伴她,连大师兄也在旁帮腔,极力邀请她人内欣赏:凤宝宝站在那幅行书前,凝望柳穆清的字许久,满心想象他挥毫模样……

  董体为底蕴之中添了一股令人赞叹的劲秀飘逸,可以猜测其人心境比之以往壮阔自在许多,或许是这两年他行事开始游刃有余,心情也潇洒了起来。

  「原来凤姑娘在此作画,希望常某没有打断你的兴致。」常万达在两个小丫头引路下走进厢房,一进门就笑容可掏地说着。

  「我只是品尝新糕饼而已,正好常二爷也可帮忙监赏一番。」凤宝宝请他入座,并要小丫头准备茶水。

  常万达摆摆手回绝:「凤姑娘别忙,常某只是替人转交物品,马上就要离开。拿进来吧。」

  最后一句是对门外小厮发话。

  凤宝宝疑惑看着一名小厮入内,将一个木盒放在桌上。

  「这是……」

  「凤姑娘何不自己打开来瞧瞧。」常万达笑道。

  凤宝宝满心疑惑,却仍是打开盒子探看,这一看真是大感意外,木盒里居然摆满色彩不一的颜料,约莫二十种,几乎都是她在山西买不到的稀罕颜色,像是铜兰、翠绿、贝白、霞红、嫩紫、流金等等。

  「常二爷,这怎么回事?」虽说看见这些颜料十分惊喜,却不明所以。

  常万达拍了一下额头,赶忙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给她。「差点忘了,还有这封信,你看过便明白。」

  凤宝宝接过信,一见信封上的字,马上知道是何人所赠,她看向常万达。「这太贵重了……」

  「凤姑娘,常某不会作画,若拿回家只能束之高阁,你若是爱物惜物之人,肯定不愿见这些颜料变回尘土吧?」常万达笑问。

  果然凤宝宝闻言便即沉默。

  「凤姑娘若有什么想说的,不如直接回信给赠礼之人吧。」常万达说完便即告辞。

  凤宝宝将门掩上,呆呆看着木盒里的颜料好半晌。

  穆清哥哥为何送此厚礼?对了,不知他信上说些什么!

  她连忙展信,马上看见柳穆清那劲秀飘逸的字迹,真是见字如见人,清雅舒心。只见信上短短两行——

  红橙青绿黄蓝紫,一应倶全

  兄长拱手遥赔罪,盼卿消气

  这是向她道歉?

  她脑海中浮现一道修长飘逸的灰衫身影,温文有礼地对着她拱手致歉,那模样十足正经八百,却又有着出乎意料的可人……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话说,半个多月前,她一时冲动回信给柳穆清,本以为,按他淡定清冷的性情,肯定不会随之起舞,没想到,他不但有所回应,而且回的还是如此大礼。早知道就不写信了,害得柳穆清大大破费,真是良心不安。

  要知道,此套颜料所费不赀。虽说柳月家是富商巨贾之家,但她曾听柳安和说过,家主给儿女的每月月例其实不多,柳穆清虽说手中打理不少生意,但据说好几家商行都是家主刻意抛出的赔钱货,即使苦心经营,仍然有赚有赔。

  总的来说,盈余也不见得丰厚,让他如此花上大把银子,想想益发于心不忍,尤其,这位柳月家少主可是一直穿着粗布衣裳呢!

  思索片刻,凤宝宝坐回桌前,提笔回信。

  第十三回  夜浪拍岸尽诉情衷  行千里翻墙见佯人

  初秋,柳穆清视察一艘柳月家新购入的小货船,待一切安置妥当后,返家时已是夜幕低垂。

  「山西有来信吗?」才走进院落,他便问向新儿,却见后者连忙点头。

  「信来了,还加上一盒油纸包裹。」

  柳穆清一听,精神大振,马上疾步往屋子里去,果然看见桌上摆着包裹和一封信,他露出笑容,马上拆开阅读。

  新儿边准备茶水,边好奇偷瞧主子脸色。

  十多日前,主子命人送木盒给山西的凤家大小姐之后,这几日,每晚回家开口便问回信没,搅得他和诺儿两人也紧张起来,每天两次跑去管信的那儿翻看。只是,不知信里写了什么,少主看起来挺开心。

  柳穆清露出浅浅微笑,看完之后,先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内,然后才将包裹打开。却见盒里共四块圆饼,皆是纯白缀有紫色花瓣,看来十分清新雅致。

  凤宝宝在信上说,这是常记酒楼的新点心,作为回赠给他的谢礼,并请他监赏品评。

  既是常记的饼,颜色与花样肯定是出自凤宝宝之手。柳穆清看着白饼上那朵晶莹紫花,想起那日在安禅寺,当两扇门一被打开,即刻人眼的,便是一身紫衫的她;那晚在城外,她骑马由远而近来到他面前,那深色披风底下穿的,也是一样的紫衫。

  原来宝包如此喜爱紫色。也是,她那蜜水一般的脸,衬着紫衫确实十分搭配……想着,不由得一阵心喜。

  「五总管,明天去布行取那匹新布。」见五儿微愣,柳穆清又补了一句:「就是我说紫砂含烟的那匹,找家里最好的裁缝,做件上衣,另外还要那匹碧波垂青的布,配做裙子。新儿诺儿准备笔墨,我要回信。」

  五儿表情微变。听起来,这是要给凤大小姐做新衣,而且还是最昂贵的布料!但是……五儿跟着主子走到书桌边,看他精神奕奕准备下笔,忍不住开口:「少主,咱们上回为了备齐那十来种颜料,银子已经花得差不多了,私库已经快空了。」

  柳穆清停下动作,抬头看着他,五儿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正想劝主子过两个月再做衣裳时,便听见他发话。

  「去找大总管,就说我已连三年没买新布做新衣。每年做衣裳应是拨给二十两,我的粗布不到二两,所以还剩十八两多,三年该有五十四两不止,就当是存放在公库,自家人不算利息,让他这两天就将银两拿给我们。这笔钱还可以再做件上等质料的披风,至于布色,我明天亲自去选。」

  此话一出,连同五儿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傻眼!少主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叫自己身边总管去跟公库讨钱,虽然说得不无道理,但似乎没人这么做过,他真不知如何开口。

  柳穆清见他们呆立一旁,又道:「大总管若不肯,就说明年开始家里做新衣的布料别找我的布行了,让他自己去找质料上佳又如此合算的布。」

  五儿瞠目结舌。大总管是家主夫妇的心腹,若真要两厢清算,岂不摆明硬杠?少主何时开始如此厚皮……不,狡诈?

  听新儿说,上回凤家大小姐回信第一句就骂少主无聊,现在连他都要怀疑,向来清雅温文的少主,其实肚里藏黑水吧?

  柳穆清说完就不再理他,迳自回信,脸上挂着笑意,显然心情大好。

  新儿诺儿睁大眼睛看主子写信,既好奇又带点兴奋,只有五儿苦着脸,正盘算着明天要如何开口……

  秋日午后,凤宝宝带着两个小丫头,以及跟屁虫沈霖,从郊外返回城内。自从吴子樵被大师兄找去管帐,愈来愈少时间陪着他们四处游玩了。

  不过,凤宝宝今日也不是玩耍,她是去郊外一片树林之中,抓些色彩鲜艳的鸟儿,取几根羽毛,打算用来做珠花缀饰。

  前几日,接到柳安和的信,说是明年底要成亲了,她想亲自为安和做一套首饰。

  「凤姑娘,早上巡抚大人家的少爷又来了。」一回到常老板宅第,守门老人家就跑来抱怨,「他死赖着不走,我连门都没开,就让他站在外头吹风,半个多时辰后才走。」

  沈霖哼的一声。「干得好!这人真是可笑,师妹都拒绝不下十次了,居然还三天两头跑来等门,他跟屁虫啊!」

  此话一出,两个小丫头忍不住笑了。要说跟屁虫,谁能赢过沈霖,他居然还鄙视另一只跟屁虫。

  「别理他就行了。」凤宝宝笑了笑,压根儿不在意。

  守门老人家陪着他们走进大厅,忽又想到,「对了,凤姑娘,早上常万达常二爷家派人送信来,还拿了一个包裹,我放在你画室里了。」

  凤宝宝听了点点头,见到沈霖拉下脸,她笑着没说话,迳自往画室走去。没想到柳穆清这么快又回信,不知他对新饼的评价如何?

  凤宝宝想着,拆信细看,信上一开头便是一首诗一

  白大地

  霞流光

  紫莹仙子坐云团

  化作人间一缕花

  她在心中念了两次,真觉清雅如柳穆清其人,这是他为新饼写的诗句,另外还帮饼取了名字,就叫紫莹流霞。

  紫莹流霞,凤宝宝心中甚喜,对于如此文雅诗意之名,感到十分满意。

  「姐姐,这上头写了什么?你别顾着自己开心,说出来让我们听听看嘛。」

  两个小丫头勾着她手缠问。

  凤宝宝漾开一抹笑,将诗念了一次,并说出新饼之名。

  小丫头们对于饼名无法意会,倒是听出另一重点。

  「紫莹仙子?真好听,这说的是姐姐吧!姐姐爱穿紫衫,长得又好看,最配这称号了。」

  「我也这么觉得。凤姐姐就是紫莹仙子,作诗之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凤宝宝被她们一说,忽觉一阵羞赧,又见沈霖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模样,心知他老是提防着柳穆清,而这都是拜她爹所赐,她于是转移话题:「你们两个别玩了,赶紧将今天取的羽毛拿出来整理。」

  「还有包裹呢,姐姐怎么不打开来看?」小丫头将包裹递过来。

  凤宝宝见那包裹又长又细,猜测应是一幅画。果然,油纸打开后,就见一幅卷轴,她小心翼翼、慢慢地将画给打开,随着画作一点一点展露出来,众人表情愈来愈是惊奇。

  是幅水墨画,画中有一年轻女子,浓眉大眼、笑意盈盈,一头长发被风吹往同一侧飞舞。

  「是凤姐姐!」

  「这不是师妹吗?」

  众人同时喊了出来,凤宝宝本人也是大感意外,怔怔看着画中人。

  「上头还题字,写了什么?」小丫头问着,见凤宝宝似是发愣,便问向沈霖。

  「夜、浪、拍、岸、图?」沈霖大皱其眉,「怪了,明明画的是师妹,却写海浪什么的,搞错了吧!」

  凤宝宝凝视着画作,内心掀起一阵难以言明之感,从没想过,柳穆清居然亲自将她画下。这生动笔触、这活灵活现的模样,她不知道他画工居然如此了得。只是,穆清哥哥为何要画她,还将此画寄来……

  沉思间,忽闻门外有人走进来。

  「原来大家都在画室里。」

  「这、这是穆清的画?」

  凤宝宝一转头,看见大师兄带着常万达一起走进来。这两人近日交情愈来愈好,常万达偶尔也来此与大师兄煮茶谈天。

  「哎呀,下次定要说说他,我跟他求画求了几次,老说没空,结果居然给凤姑娘画了。」

  常万达摇头,两眼打量画作,频频赞叹,「穆清的画风写意,颇有画中诗人之感,这幅画却又添加几分写实,尤其是五官样貌。」

  活脱脱就是凤宝宝本人开朗微笑的模样!沈霖不服气地哼了声,「但是题字可就离谱了,居然说什么海浪。」

  「夜浪拍岸图。」常万达流露兴味,直言:「这当然不是指画的内容,而是作画之人的心境。」

  这分明是柳穆清在说自己见了凤宝宝之后,心情有如夜里奔腾之海浪,一波强过一波,不断冲击胸口,完全无法平静!想着,常万达不禁莞尔。

  原来,他这位贤弟只是外表淡定,其实内心可比浪涛之汹涌。上回赠昂贵颜料,这回赠亲笔画像,居心叵测、居心叵测啊!

  大师兄常老板一直没吭声,他看了画作,精明的眼神扫向凤宝宝,暗暗叹气。师妹看起来大受冲击,两只大眼睛波光闪烁,神情又惊又疑,不知正思索着什么。

  看来,不只是柳月家少主在扬州独自夜浪拍岸,这股惊涛声势,此刻已奇袭到千里之外的凤家大小姐心里了。

  简直卷起千堆雪!

  秋夜凉,偶尔风一吹来,扫起街上落叶,翻飞一阵、消停一阵,平添萧索。路上行人无不穿起厚衣,抵挡山西冷风。

  太谷城外,有一坐骑朝城门方向急驰而来,秋月映照下,高大骏马益发黝黑乌亮,坐于其上之人身姿笔挺,一袭月牙浅银纹锦衣,套着墨色滚宝蓝边披风,驾马奔驰的气势有如乘着月色而来之天人,仙气飘飘,直把守城士兵看得两眼发直。

  却见黑色骏马在即将抵达城门时,逐渐放慢奔势,直至缓缓踱步;进城门前,坐骑主人翩然翻身下马,狂灌几口水之后,改为牵着马匹步行进城,显是不愿引起注意。

  即便是如此,那一身醒目的雅致锦衣,以及一张气宇轩昂的英俊脸孔,仍在太谷大街上造成议论。

  柳穆清牵着马,往距离较近的西街常记酒楼前进,对于周遭人的交头接耳视若无睹,就只是一人一马疾步向前。

  几天前,他奉家主之命,参加柳月家某一前辈的六十寿宴,地点在山东济南。当晚,宴席一结束,他立刻抛下五儿等一干随从,独自骑着千里名驹狂奔,几乎两天两夜没歇息,直抵山西太谷。

  「您是柳公子吧,打尖还是住店?还是我找常老板来?」

  常记酒楼门外,店小二见他一身贵气、颇有威仪,忍不住多看几眼,马上认出是两个多月前曾经造访过的贵客,连忙过来招呼。

  柳穆清劈头就问:「凤姑娘在里头吗?」

  「公子找凤姑娘?她傍晚就回家了。」店小二在他炽热注视下,不由自主回答。

  柳穆清一听,道了声谢,立刻牵马往北街疾走。想起自从一个多月前,他请常万达转交画像之后,凤宝宝便不再回信,就感到一阵心神不宁。

  她为何不写信?

  凤宝宝没捎来只字片语,反倒是常万达写了一封信给他,可他看完后心情更加烦躁。常万达向他通风报信,说是凤宝宝这么个娇俏姑娘,已经引来山西好几名年轻公子的追求,山西巡抚之子、乔家老爷的侄子、山西茶商曹家的长子,另外还有书院师傅的大弟子、某个家财万贯的武状元……

  据说,三天两头就有人跑到常记酒楼想见凤宝宝。

  柳穆清蹙起眉头,额角一阵抽痛。真不知吴子樵沈霖搞什么,居然任由凤宝宝在此地引起如此骚动,常老板更是作为大师兄,他们三人根本没有尽责保护自家师妹!

  胡思乱想之间,人已来到常老板宅第门前;他瞥见上回的守门老人家正在门口扫地,暗忖,若自己此刻过去求见,对方假装耳背,你来我往只是浪费时间。

  他心思一转,索性牵马继续沿着围墙往前走,转弯来到屋子后方,先将马给拴在附近树干,倏地眼神变为凌厉,长腿一迈,半点没有迟疑,两脚一前一后「蹬、蹬」两声,利落而轻快地踩踏土墙而上,一翻过去就发现,围墙另一侧是个小水池,倘若寻常人站不稳肯定栽入水里,但他几个跳跃,没几下已经站在常老板宅第的后方屋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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