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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如清风 page 17 作者:灿非

  却不想,那人竟在密谋一桩骗婚恶事。

  「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居然敢假冒咱们少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你没看到乔家老爷见到正牌少主时的表情,那才真的是看傻了眼,直说自己有眼无珠。」

  常万达家中,最大一间客房内,两名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厮正整理着主子柳穆清的行李,一边闲聊着今天下午逮到假冒之人的大事。

  「不过,乔家老爷怎这么糊涂,居然帮自己女儿订亲也不查清楚。」

  「他不是说了吗,山西地处边陲,这儿的商人一直没机会与咱们柳月家结交,加上那骗子又非比寻常的较猾,居然前后花了一年多时间,放长线钓大鱼,诱骗他上当。」

  「幸好老天有眼,常二爷与少主是旧识,乔家老爷把订亲消息放出去之前,先跟常二爷说了。常二爷听了心生疑惑,立即派人快马加鞭赶往扬州送信询问,这才戳破骗局。也亏得如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屋内烛火通明,两个小厮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愉快。他们口中的常二爷指的就是富商常家排行第二的常万达。

  此二人正是柳穆清的贴身小厮,一唤诺儿,另一唤新儿,都生得唇红齿白、斯文端正,穿着打扮也比寻常下人来得好些,平日专司柳穆清生活起居琐事。

  诺儿、新儿自幼被家人卖到柳月家,由家主柳平姬从一群稚龄下人当中亲自挑选出来,无论长相、机智都是同龄小厮里头最顶尖的。从七岁开始,他们就跟在柳平姬身边,除了学习洒扫应对、读书练武之外,还能通晓算数与粗略医术,经过五年时间的严格训练,两年前才得以开始侍候柳月家少主。

  却说,今晚少主有约,先遣两人来到下榻的常万达家,众人见到柳月家少主身边的小厮居然这等气质样貌,全都暗自称奇。

  「新儿,你说少主为什么只穿粗布衣裳,而且只有灰衫和蓝衫两个颜色?」诺儿从箱子里取出一件灰衫挂起来。

  「你现在才好奇?我来服侍少主没多久就问过五总管了。」

  诺儿一听,连忙追问缘由,只见新儿正经八百地回他:「听说,粗布灰衫和粗布蓝衫是少主穿起来最难看的衣裳,所以,他只穿这两种。」

  「啊?少主为什么要穿最难看的衣裳?」诺儿大讶。

  新儿理所当然地说着:「道理很简单,因为少主穿其它衣裳都太好看了,尤其是染色鲜艳的上等布料,他一打扮起来,真是掷果盈车、看杀卫玢。」

  「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曾听五总管说,少主十七岁那年,也不知谁开始传的,都说扬州柳月家少主是璧人一般的美公子,搞得许多人想一窥他的庐山真面目。

  结果,那年大年初一,少主穿着簇新的一身衣裳,跟着家主到大街上的那间城隍庙进香,立刻引来整条街的人围观,庙里庙外挤得水泄不通,搞得官府派兵前来赶人,听说过没多久,街上就出现一批少主穿着锦衣华服的进香画像,幸好立刻就被家主给压了下来。

  后来,也不知家主怎么处理的,反正之后就没人敢再传关于少主的事了。」诺儿说着摇起头来,难怪历史上会有美男子因为压力过大而早夭。

  「少主个性本就低调内敛,向来不喜欢被人注意;那次之后,他干脆只选自己穿起来最难看的衣裳出门。你看他连帽子都没坠玉,因为玉佩最衬他的肤色,戴起来可好看了。」

  诺儿看着箱子里的衣裳。少主怎会觉得自己穿起粗布灰衫和蓝衫就难看了?其实,他从没看过能把这两种衣服穿得如此好看之人,只是,谁能想得到柳月家少主为了这种原因,生在富商巨贾之家却只能穿着灰暗的粗布衣裳。

  「少主回来了。」

  谈话间,两人瞥见庭院另一头,柳穆清领着五总管往客房走来。新儿连忙示意诺儿噤声,免得又勾起少主不愉快的回忆。

  「屋里都重新扫过了吗?」五儿还没进门就先问,见新儿、诺儿点头,才让柳穆清进屋歇息。

  柳穆清才坐定,新儿就递上热手帕侍候擦手擦脸;诺儿端来茶碗,道:「这是咱们自己带的杭白菊。」

  「听常二爷说,这间客房备有小厨房,找咱们的人弄点吃的。」五儿吩咐着,又对柳穆清说:「少主刚才吃得少,让人做碗粥好吗?」

  柳穆清原想拒绝,但想到自从一年多前他饿昏那次,五儿对于他的饮食就盯得甚紧,看来压力不小,于是点头答应;又问:「六儿怎么还没回来?」

  今天下午逮到那骗徒之后,真是一阵忙乱。

  先是山西巡抚拉着他私下说话,说这两天定要带他去瞧瞧正在兴建的官窑,想来是要他柳月家拿点银两参股。

  这也不是不行,毕竟柳月家与官府合作不是第一次。

  之后,换成乔家老爷缠着他,说是已经在家设下晚宴,定要款待远道而来的柳穆清,常万达见他回绝,心知他不愿前去乔家,于是出面打圆场,改成常万达在常记酒楼设宴,由常万达与常老板作陪,让乔老爷与柳穆清一道吃顿饭,免得乔老爷太没面子。

  席间,乔家老爷把握机会,提议要与柳月家一起开发新的茶路,他当即便说,要合作开发也行,但是得让常万达作主筹备。

  毕竟,山西富商之中,他现在只信任常万达。乔老爷此人看来心地不坏也有诚意,可他连为自己女儿找亲事都会搞砸,办事手腕实在堪虑。

  这顿饭,柳穆清吃得心不在焉,因他心中另有要事得做。

  他想找凤宝宝私下谈话!

  话说,逮到那假冒之人后,他就被缠上了,眼睁睁看着凤宝宝跟着吴子樵他们离开安禅寺,他连想喊住都没机会,

  不过,他见到吴子樵离去前曾与常老板说话,看两人态度,肯定是极熟的旧识。柳穆清遂趁着用膳空档向常老板探问,没想到常老板只说吴子樵是故人之子,一概不提凤宝宝。

  「真是说人人到,六总管回来了。」新儿指着外头柳穆清一听,连忙转头,果见六儿健步如飞走进屋内。「打听到了。凤家大小姐一行三人约莫一个月前抵达太谷,就住在常老板家里。听说吴子樵沈霖两人每天都到常记帮忙,凤家大小姐偶尔才去。」

  六儿才说完,忙又补一句:「听说常记现在改由吴子樵管帐,而且,曾有人听见他喊常老板大师兄。」

  柳穆清眼睛一亮!好啊,常老板口风真紧,明明都是凤家子弟,而且人就住在他家中,亲厚到都能管钱了,居然只轻描淡写一句带过。还有,那个珍珠雪梅糕摆明了就是凤宝宝所绘,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今晚在常记设宴,怎么全没见到他们三个当中任何一人?

  「走!咱们这就过去常老板家。」柳穆清放下茶碗,一下子站起身来。

  所有人全都愣住,五儿六儿迅速对看一眼,还是五儿先发话:「少主,夜深了,这么晚跑去人家家里说要见个姑娘,恐怕不妥。况且我们与常老板今天才初识,不如等明天一早再登门拜访,或是写封请帖,约凤家大小姐面叙。」

  「宝包与我是世交,何须如此费事。」况且也还没到就寝时分,哪里算得上是深夜了。

  柳穆清说着就已往外走,五儿六儿连忙跟上,拼命在主子身后挤眉弄眼。

  「怎么回事?」五儿张嘴,无声问着。

  六儿蹙眉耸肩,也无声回他:「我怎么知道。」

  柳穆清走出庭院,忽又回头叮嘱:「你们别跟了,我只是过去说几句话,去去就回。」

  五儿六儿说什么都不肯,柳穆清脸色微变,罕见地流露出薄怒,要他二人不许再跟,并要六儿说出常老板住处位置。

  五儿急得差点要哭,说他跟六儿只是远远跟着不碍事,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少主,只能眼睁睁看着柳穆清自己一人离开。

  却说,柳穆清乘着夜风,一路快步疾行,心情十分轻松。想起一年多前闹得不欢而散,他偶尔总要想起昏迷前凤宝宝边哭边看着他的模样,以及,当晚凤宝宝与安和在他床边的谈话。

  当时,他针灸过后睡意正盛,但还能勉强听见她们二人对话,凤宝宝说的一段话,让他印象深刻——

  「仔细想想,我真的一点儿也不了解他。穆清哥哥说得没错,我这么对他,确实是糊里糊涂。」

  他难以忘怀凤宝宝当时难过受挫的语气,看来他的无心之言,确实让她大受打击,事后回想,他一直觉得过意不去。

  他曾想过写信解释,偏偏安和在那之后不大搭理他,而且很快就被唤回北京,至今未曾回来扬州,信就算真写了也送不出去;因为,他后来才惊觉,自己压根儿不知道凤家在哪儿!

  去年中秋,他心知肚明凤家不会再来,遂向父亲提议,不如由他亲自送礼过去,消弭两家误会,重修旧日情谊。没想到父亲一口回绝,说是不会再与凤家往来,也不想再见到凤伯伯。

  柳穆清真想当场揭穿父亲的违心之论,但他当然是忍住了。

  之后,他亲自跑了一趟北京探望重病的袓母,当然安和还是不大理会他,于是他自己想方设法打听了一些关于父亲的往事,想从中推敲出凤伯伯的来历。后来,确实是有一点收获,但是,仍然无助于他想赔罪的心意。

  简单来说,一年多来,他完全找不出任何联络凤家的方法,凤伯伯一家就像平空消失似,彷佛从没出现过。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看到珍珠雪梅糕时,会如此震惊失态,更别提,当他发现安禅寺的厢房内,那个机智与骗徒周旋的少女,竟然就是他一直找不着的凤宝宝!

  听见凤宝宝对他的评价、对他的维护,柳穆清既惊且喜,这下子,除了赔罪,他更想道谢。

  幸好,今晚就能一并完事,往后他也无须如此挂怀,如此,岂不乐哉!

  「常老板不在家,请公子明日再来吧。」

  结果,柳穆清一人站在常家门外,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常老板家的守门老人硬是不让他进去。

  「老人家,若常老板不在,帮我传话给府上客居的凤家大小姐,就说柳月家柳穆清登门求见。」柳穆清温言道,虽然心中略急。

  那老人一听,立刻挥手让他离开。「这里没有姓凤的,公子你搞错了。」

  「你问问吧,有个寄住的凤姑娘在你们府上。」

  「大半夜要找姑娘,应该去北街的怡红楼,来这儿干嘛?」

  柳穆清深感有理说不清。「老人家误会了,我是你家主人的朋友,来此想见寄住在此的凤姑娘。」

  「这里不姓凤,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谁不讲理了!柳穆清额角发胀,他往大门旁边一看,围墙不算高,正打算跳上去飞檐走壁,就听见后头传来常老板的声音。

  「柳公子怎么跑来这儿了?」

  柳穆清一回头,见到常老板似有深意的眼神,就知道肯定是在这短短时间内,吴子樵已经向他通风报信,看来,常老板已将他列为不受欢迎之流。

  「常老板,我就开门见山说了,我要见凤家大小姐凤宝宝。」他眼神一肃,扫向常老板。

  「柳公子,」常老板露出微笑,直截了当回话:「请恕常某爱莫能助,在下今晚听师弟吴子樵传话,原来家师已经交代所有徒弟,绝不可让柳公子靠近我家小师妹,因此,柳公子请回吧。」

  凤伯伯居然下了这样的命令!

  柳穆清本以为此趟必定能见到凤宝宝,也必定能好好赔罪,解开凤宝宝心结,让两家重修旧好,现在看来,他想得太容易了。

  「不让我见?这也是凤宝宝的意思?」柳穆清神情严肃,此时两人之间已无稍早餐叙时的和乐气氛,取而代之的是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

  「柳公子,家师的叮嘱之中也包含了传话,请恕常某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常老板看着他,口气不疾不徐,可态度很笃定。

  柳穆清恼了,一年多来的心愿在达成之前被摧毁殆尽,让他收起平日的耐性与内敛,目光闪现怒气,冷冷发话:「如果我硬要见呢?」

  「柳公子何必为难常某。」常老板始终带着微笑,「况且,我两个师弟刚才已经带着小师妹离开了。」

  柳穆清表情没变,只是淡定回问:「常老板,我才刚找上门,你就说凤家大小姐刚好离开了,试问,如果你是我,你会相信吗?」

  常老板示意守门老人开门。「柳公子不妨自己进去里面瞧瞧,常某住处不大,看个几眼便知有没有人。」

  柳穆清看着大门敞开后一目了然的常宅,又见常老板神色,心知凤宝宝确实不在屋内,一瞬间,脑海中忽然浮现凤宝宝之前几次在柳月家过中秋的情景,哥哥前哥哥后的,中气十足、活泼得过分,他承认有时感到些微不耐,可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只是想再次好好跟凤

  宝宝说一会儿话,竟成了如此困难之事。

  仲夏之夜,星光灿烂,太谷大街上透着一股静好的氛围,惟独常老板宅第大门前,有一年轻公子垂下眼帘,难掩失望神情,转头缓步离开。

  常万达宅第客房。

  「刚才咱们就该偷偷跟着,至少你该跟着,以你的身手,少主不会发现的。」五儿在屋里等了许久,开始坐立不安,最后索性站在门边,一直往庭院大门探看。

  六儿听了立刻摇头。「若是以前,我还有把握不被发现,可是这一年多来,少主勤练武术比以往更其,前几日我陪他对打,发现他又有长足的进步,现在要打赢他已很困难,想要瞒着他跟在后头更是不可能了。」

  说起这个,六儿就对少主颇为敬佩。他自幼陪着少主练功,刚开始几年,少主进步十分缓慢,对于招式变化往往需要更多时间才能融会贯通,曾有个急性子的武术师父误以为他偷懒没练习,恼怒之下重打他手心板十数下,少主的父亲发现之后勃然大怒,当天就将人给撵走,只是,那师父是家主柳平姬亲自礼聘而来,结果夫妻两人因此大吵一架,不过,此是后话。

  多年之后,六儿回想起来才明白,原来少主做任何事情都要长时间酝酿,好比养精蓄锐、蓄势待发的大鹰,初始看起来没动静,一旦准备妥当,双翅张开那瞬间就是气力万钧、石破天惊。这便是如今的柳穆清。

  「如果少主跟凤家大小姐的两个师兄动起手来,胜算如何?」五儿问着。

  六儿今天下午埋伏在安禅寺,看见那两人将假冒之人的随从一一撂倒,算是摸熟了他们的功力。「吴子樵不是少主对手,沈霖武功之强不在我之下,少主对付沈霖可以智取,也未必没有胜算。只是,如果他们两人一起上,少主就只能应付一段时间;不过,正派习武之人,除非深仇大恨,否则不会以多击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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