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宝宝见店小二被骂了之后欲将纸张收回,立刻伸手去取,偏偏手不够长构不到,另一边的沈霖看了,立刻放下筷子,敏捷一扯,瞬间将店小二手上纸张取走,开心递给凤宝宝。
这傻子,至少让师妹缓缓情绪!吴子樵差点痛骂出声,可恨他身手没沈霖敏捷,来不及阻止,只能内心诅咒沈霖这笨蛋一千次。
凤宝宝一拿到纸张立刻打开来看,刹那间小脸刷白,直直盯着纸上的四个字——
穆如清风
真的是柳穆清,她的穆清哥哥要跟别人订亲了!
常记酒楼三楼包厢
简单朴实的包厢内,桌椅皆无华丽雕饰,亦无珍贵稀罕的瓶盆摆设,仅门口放了两盆素雅洁净的兰花草,靠窗的方桌左右各坐一人,正凝神对弈。
「这一子再不下,天都要黑喽。」有一相貌端正的四十多岁中年男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后重重一放,发出喀的一声,意欲扰乱对手心神。
却见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子丝毫不受影响,炯炯有神的双眼直盯着棋盘,整个人不动如山。
中年男人看了对方眼观鼻、鼻观心的认真模样,忍不住露出调侃笑容,忽然用力拍自己大腿一下,发出巨响,「哎呀!简直要睡着了。」
年轻男子压根不理会他的扰乱,半晌,始将手上白子稳稳放入棋盘,这才抬起头来,气定神闲笑道:「数月未见,万达兄的棋艺虽没进步,扰人的花招倒是变多了。」
中年男人姓常名万达,为山西富商子弟,父兄皆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商人。他听了对手的嘲讽,乐得开怀大笑。「穆清,我看真正进步的,是你这嘴上功夫。三年前认识你时,多么老实啊。」
与常万达对弈之人,正是今日刚抵达山西太谷的柳穆清,两人一道用完午膳,兴致一来,便决定厮杀一局。
「不正是你提醒我,做生意不可太过老实。」
三年多前柳穆清第一次带商队赴外疆买货,沿途跋涉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商队里原本有个买货谈判高手,却突染疾病连站都站不起来,柳穆清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出马。
可当地商家欺他年轻面生,只拿劣货并拉抬价钱,颇有下马威之意,常万达撞见当即伸出援手,直接告诉当地商人,柳穆清是与他一道前来。商家于是卖常万达面子,不与柳穆清为难。
「就当作报答常兄,今日让你三子。」柳穆清微抬下巴,示意常万达看向棋盘。「不过,你若要下这儿,恐怕输得更快。」
常万达正要将黑子放下,听他这么一说,马上打住,盯着棋盘好一会儿,摇头晒道:「吓唬人的吧,明明下在这儿是最好的一步棋。」
「既是如此,常兄就下吧。」柳穆清神色自若,语气淡定。
「好啊,你真是愈来愈深藏不露,我都要猜不透了。」常万达笑骂。
忽地传来敲门声,常万达应了一声,就见酒楼常老板亲自带着店小二走了进来。
「常老板快来,这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扬州柳月家少主,平日要见他可不容易,还不赶紧过来多瞧几眼。」
柳穆清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万达兄,方才那盘棋算你赢,就别再取笑我了。」
「柳公子仪表不凡,今日一见,令在下印象深刻。」常老板迅速打量眼前的英俊青年,一身寻常粗布灰衫,不见任何华丽缀饰,反而显出清新轩昂之气质,且举止谈吐谦恭有礼,让人一下子心生好感。
「穆清,这位常老板与我同宗,只不过少小离家,五年多前才又回到太谷经营生意。他这酒楼虽说外表不起眼,却能端出最受本地达官贵人喜爱的新奇点心。」
常万达边说边让店小二将棋盘收走,摆上几盘点心,「你一定得瞧瞧,其精致程度可不比你扬州酒楼的差。」
柳穆清捧起茶碗轻啜一口,原本不其在意,但随意瞥了一眼,马上愣住。
常老板见他直直盯着,立刻详加解说:「这是珍珠雪梅糕,以绿豆粉加入酿软的梅肉,做成甜中带咸的味道,这也是此糕淡绿中带着几抹粉红的原因。柳公子可尝尝看。」
这大胆破格的用色、这任意挥洒的花纹……柳穆清拿起糕来,看着上头花瓣装饰,一股似曾相识之感浮上心头。
他想起一个人。
「至于糕上的梅花瓣,是以冰糖另外画的,再洒上一抹磨细的梅子粉,看来好似白色珍珠世界出现一道红梅彩霞。」常老板见他讶异闪烁的眼神,有些疑惑,忍不住看向常万达。
常万达轻晐一声,笑道:「穆清,你也太给常老板面子。」居然看傻了眼。
「这花样是何人所绘?」他移开目光,看向眼前两人。
柳穆清自幼学习监画,虽说做成糕饼后,花样应与原作略有出入,但也不会相差太远,他只消看一眼,心中已有定数。
这是出自凤宝宝之手!
珍珠雪梅糕的样式,不但有着茂良客栈三年前糕饼的影子,也与那一叠留在他家的画稿十分相似,只是,茂良客栈当时之设计还很青涩,可眼前糕饼显然在构思上大为提升格局,无论色彩、花样都令人大大惊艳,彷佛破茧而出之彩蝶,在众人面前展开两扇瑰丽至极的翅膀。
不但是凤宝宝所绘,而且还是最近新画!
「我也想知道,但反正不是常老板自己。」常万达抢先开口。
常老板微笑。「关于设计之人,我本无意提及,但二位不比一般,常某也不敢隐瞒,只是我想先问柳公子,为何见此糕饼如此惊讶?」
柳穆清见眼前两人好奇眼神,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一下子尴尬不已,只是表面仍故作镇定。
「此糕饼的花样画风,与我一位批交朋友的笔法十分相似,因此想向常老板印证是否为同一人。」
「我想这是不可能的。」常老板立刻推翻,「设计之人是我的远亲,她自幼养在深闺,家里几乎不与其它人往来,不可能与柳公子是世交。」
柳穆清见他语气笃定,看那模样也不像有所隐瞒,一时间不禁大感失望。
常万达捕捉到柳穆清若有所思的神情,但此刻也不好过问,干脆扯开话题:「别光看,糕点就是要吃进肚子里的。再说,咱们等会儿不是还要跟乔家老爷议事,这可是重要至极。」
「乔老爷会与巡抚大人一道前来。」常老板边说边为二人换上新茶。
常万达笑着看向柳穆清。「等会儿要拜见岳父了。」
听他刻意强调「岳父」二字,柳穆清没好气横他一眼。「就知道此事又可让你拿来说嘴。」
旋即又正色道:「不过,这次多亏二位相助,我才能逮到——」
话未说完,门忽然被推开,五儿急急禀报:「少主,情势有变,那人不知何故忽然带着几个随从前去东街郊外,六儿已经跟着过去……」
柳穆清脸色一肃,桌子一拍站起身,冷喝:「本想等乔家夜宴前再动手,既然这人如此按捺不住,倒不如速战速决,免生其它事端,这次就由我亲自去追,走!」
太谷东街郊外安禅寺
已有一人抢在众多人马抵达之前,等在寺院后厢房。
嘎——
凤宝宝听见开门声,缓缓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对方见到厢房内站了这么一名美貌少女,登时大感意外,但眼神立即防备。
「姑娘是何人?怎不见我乔妹妹?」
凤宝宝笑而不答,露出洁白贝齿,问道:「敢问公子可是扬州柳月家少主,姓柳名穆清?」
对方见她外貌娇俏动人,两只大眼睛眨动之间透着灵气,又始终带着笑容,不由得稍微卸下心防,回道:「在下正是柳穆清,敢问姑娘名讳,为何在此等我?」
「久仰扬州柳月家少主大名,山西好多姑娘都想一睹你的风采,我自然也不例外。」凤宝宝慢慢走到他面前,微微抬起头来凝视他,「柳少主,我是不是山西第一个见到你本人的姑娘?」
对方看着眼前人,这五官样貌、这姿容身段,绝对远胜以往所结识之女子,当下不由自主回答:「我每趟前来都是深居简出,姑娘确实是除了乔家以外,见到我的第一人。」
凤宝宝闻言大真,开心笑道:「那真是太好了!看来我夺得了头彩。」
对方没想到竟有作风如此大胆的姑娘,愣了一下才回话:「姑娘如此仰慕在下,真是愧不敢当。只是,姑娘大可以真实姓名邀约,为何要假冒乔家名义?」
「柳少主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凤宝宝绕着他身周转了一圈,又站定看他,「不觉得我假冒你乔妹妹,挺有趣吗?你刚问我名字,其实,柳少主喊我为乔妹妹也可以,真实身分不是最重要的,对吧?」
对方先是被她转圈圈的俏皮模样给搅乱一池春水,看她举止作风如此特立独行,更是被撩拨得心猿意马,整个人有点晕晕然,笑道:「我柳穆清闯荡江湖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却从没遇见过像姑娘这般别出心裁的女子。」
「可惜你已与乔家订亲,看来我是没机会了。」凤宝宝背过身。
那人听她语气如此感慨,马上大步跨到她面前,语气透出讨好之意:「姑娘何须如此,此事大可慢慢商议。」
「真的?」凤宝宝抬眉问道。
对方马上点头。「那当然!我柳穆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凤宝宝眼珠子一转,忽地吐出一串话,对方面露狐疑,大感不解。
「这是蒙古语啊,听闻柳月家少主学富五车,为了做生意,自幼学习蒙古语、新疆语,怎么你刚才像是全听不懂?这可奇怪了。」
对方显出些微慌张,却又力图镇定:「许久没说,有些生疏了。」
「还有,听闻柳少主行事低调,出门在外最爱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怎么你一身行头如此华丽奢侈,不会太过招摇吗?」凤宝宝语气渐冷,眼神逐渐透出不屑。
「此趟前来是要谈论亲事,怎可穿得过于寒酸。」对方一派轻松应对,谈话间,往凤宝宝走去。
「再问柳少主一个问题。」凤宝宝往后退了一步,「安和什么时候才从北京回来?」
此话一出,对方明显愣住。
凤宝宝笑了一下,横他一眼。「怎么不说话?柳少主不知道自己妹妹此刻在哪里?」
对方眼神微变,一下子警觉起来。
「柳少主口风真紧,连我这么一点好奇心也不肯满足?真没意思。」她娇嗔,露出像是生气又像撒娇的神情,那少女娇态煞是动人。
「我家门风其严,透露妹妹行踪确实不妥。」说着,见她似有不悦,伸手就想拉住她手臂,好好解释一番。
凤宝宝敏捷闪开,瞪他一眼。「你这个人怎么连我姓啥名谁都不知道,就要动手动脚的。」
对方见她忽喜忽嗔,捉摸不定的态度反而搔得人心痒难耐,刻意好声好气相问:「是在下失礼了。敢问姑娘芳名?」
「想知道我名字很简单。」凤宝宝将脸上笑容瞬间收掉,眼神一变,语气骤冷:「你先说说自己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方愣住,终于自美人迷汤中清醒过来,脸色转变。「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痛快说出来让我听听。」
凤宝宝冷哼一声,怒瞪着他,朗然开口:「柳月家少主柳穆清,十五岁开始掌管多门生意,十八岁统领商队远赴外疆买货,以一己之力对抗山贼、保护部属,足智多谋、英勇不凡,可谓英雄出少年。还有,他二十岁就调度柳月家庞大人事,运筹帷幄、宵旰勤劳,忍人所不能忍,凡事以大局为重,如此,才足以担当少主之名。」
对方愈听脸色愈难看,眼神不善,阴狠狠看着眼前女子。
凤宝宝面对高头大马、闪现杀气的对手,却丝毫没有胆怯之意,她直视对方双眼,慷慨激昂、中气十足地怒斥:「而你,也不照照镜子自己什么德性!你连提起他名字都没资格、想给他倒夜壶都不配!」
这句话彻彻底底羞辱对手,眼前男子目露凶光,手一举就要往凤宝宝脖子掐去——
电光石火间,两人一左一右从窗户窜进屋里,其中一人动作快如闪电,只听得啪一声,便已踢中对方侧脸。
「你敢欺负师妹,看我不修理你!」
沈霖一脚将对方踢倒还不够,跳起来又踢又打,对方一开始还能挡几下,但马上就被他痛殴。
却说,凤宝宝得知乔家姑娘欲与此骗子相见,连忙当机立断展开行动,她先劝得早已抵达的乔家姑娘躲在厢房后的内厅里,听她揭穿对方。
而沈霖吴子樵则埋伏在寺院附近,趁着凤宝宝与对方周旋,先将此骗子的几个随从给一一撂倒。
「够了会死人的!」吴子樵马上阻止沈霖,只见倒在地上之人,已经被踢得鼻青脸肿,满脸鲜血。
凤宝宝忙道:「赶紧将他绑起来送交官府——」
此话还未说完,忽见厢房之门大开,两列官兵冲了进来,有一气质极佳的中年男人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
「三位少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太谷有你们这样的人才,真是地方之福啊!」
凤宝宝三人正忙着取出绳子绑人,见到这大阵仗,一下子也傻了眼。
吴子樵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挡在凤宝宝身前,意欲保护,不过却被她一把推开。
「您是官老爷吧?这人假冒柳月家少主,他是假的,您赶紧将他抓起来,绝对不可再让他欺骗——」
「姑娘别着急,老夫已知此人为假冒。」中年男人正是山西巡抚,他笑着截断凤宝宝的话,摇指门外,道:「因为,真正的柳月家少主柳穆清,不就站在那儿嘛!」
什么?!凤宝宝大惊,目光顺着他的手看向门外,却见常老板与一堆闲杂人等之前,站着一名身穿粗布灰衫的年轻男人。
五官英俊、仪表不凡,儒雅之中透着三分英气,那杨柳玉立之身姿、月光高洁之气质,不正是货真价实的柳穆清。
凤宝宝两手一松,手中绳子掉落,浑身像被定住似地动弹不得;因为,柳穆清两手背在身后,正以一种前所未见的眼神直直注视着她。
那双眼,目光灼灼,就这么看着她,半分没有移动。
她的穆清哥哥……
糟了!凤宝宝一惊,难不成方才她在厢房里的所作所为、字字句句,柳穆清全都看见、听见了?
第十一回 劳师动众急寻芳踪 旖旎夏夜佳人现身
一年多前,柳月家接到自家探子的秘密通报,说有一自称柳穆清之人在外疆买货。消息一传回扬州,家主柳平姬即派人展开调查,但那假冒之人行事十分谨慎,一有风吹草动就销声匿迹。
探子们查了一段时间,完全找不出任何线索,当时都以为那人忌惮柳月家权势,避风头避得不敢再现身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