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一半吧。清儿对婚事不感兴趣,他多少感到面子拉不下,瑾凤这人哪里吃得下这种亏。」父亲话虽这么说,却又笑着。
「如此说来,这门亲事不结也罢,凤家之事牵扯太复杂,清儿知道得愈少愈好。」
柳穆清愈听愈惊讶,原来父亲与凤伯伯不全是为了他和宝包的事才打起来,两人半假半真合演这出闹剧,为的是在台面上营造闹翻的假象。但是,原因何在?
还有,父亲本是大清朝的贝勒爷,为何会与珠宝商凤伯伯结为过命之交?再说,凤伯伯既是商人,为何一身不凡武艺?又为何带着家人徒儿隐居于深山之中?
还有一桩,每次凤伯伯停留扬州,似乎只与他柳月家见面,其余人等一概不知有此号人物,行事神秘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仔细想来,他曾追问过凤伯伯来历,但父亲总是轻描淡写转移话题,母亲则是每回谈到凤家就开始扯起珠宝生意……
是了,其中肯定大有文章,否则何以父母亲要刻意隐瞒,凤家来历肯定就是不能摊开来说的秘密,而他居然直至此刻才恍然大悟。
「少主,怎么了?」
五儿的声音传来,柳穆清看向他,露出一贯微笑,轻轻摇头。「没事,只是多日没出来走动,站在这儿吹吹风,让脑子清醒一点。」
不远处,张军师正站在长廊上,等着与他一道出门。
昨日开始,母亲下令要柳月家最能出谋划策之人帮着他打理生意及江湖人事调度。
张军师名唤张汝寺,历经柳月家三代,辅佐过他外公柳如笙、他母亲柳平姬,如今轮到他柳穆清了。
「少主。」张汝寺朝他作揖。
柳穆清微微点头,边走边听张汝寺提了几个须先打理之事,可是,向来热中于公事的柳月家少主,却前所未见地闪神,因为,他实在没办法自方才的思绪中抽离。
从小到大,他对父母的教诲言听计从,任何施加于他身上的责任,他眉头不敢皱一下,全都担了,当然,他也从没疑心过、追根究柢过什么。
可他不明白,父母亲对他向来看重与信任,为何偏在这件事情上刻意隐瞒于他?究竟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知道的?
他好奇了,心底的疑惑有如平地一声雷,忽地炸开,近四年来凤家造访的画面跃然浮于眼前,愈是深思愈感困惑,好奇心铺天盖地而来。他开始想知道,凤家到底是什么来历?凤伯伯究竟是什么人物?更其者,他想槁清楚,柳月家还有什么台面下之事是他浑然不知的?
柳穆清看着张汝寺,以及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五儿六儿,甚至是所有帮着他打理生意的柳月家帮众……忽地心中一片清明。
他此刻方知,想要摸清父母有意隐瞒之事,靠他周围这些由双亲安排的人马,压根儿不会有答案;但他不喜欢此刻这般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他更不愿做个父母羽翼下的少主。
想着,柳穆清心念微动。
第十回 凤家三小侠游太谷 凤宝宝智谋擒骗徒
山西太谷。
明媚初夏,温煦阳光洒落在熙来攘往的市集大街上,只见米铺、布行、南北货、茶馆酒楼等各样店铺林立,街边摆着面摊、水果、冰糖葫芦、杂货等摊子,小贩叫卖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南街有间名为「文成堂」的饼铺,此刻正飘出阵阵酥饼香气,铺子里外挤满了人,都眼巴巴地等着抢买即将出炉的太谷饼。
「一、二、三、四……」一个寻常打扮的黝黑青年,踮起脚尖认真数着前面人头,数着数着开心对身后人说:「我排第六、你第七,一人可买两个,我们一人吃一个,然后我买的其中一个给师妹,你的其中一个掰成两半,我们再分着吃。」
站在他后面的高个子丹凤眼青年冷笑一声:「不干!你的饼拿去讨好师妹,我的饼还得分你一半,我傻啊!」
「真是小心眼,懒得理你……」正欲斗嘴,前方人头开始移动,两人连忙跟着走,不一会儿,各拿着热呼呼的两个饼,从人群中钻出店铺。
「师妹呢?不是让她在外头等吗?」
两人左右探看,黝黑青年性子急,马上扯开嗓门:「师妹!宝宝、凤宝宝!」
对街冰糖葫芦摊子有一紫衫少女取了一串,正张嘴要咬,就听见叫唤声,她立即转过身来,笑嘻嘻朝二人挥手。「沈霖、吴子樵!我在这儿!要不要给你们买串冰糖葫芦?」
紫衫少女便是凤宝宝,她清亮嗓音引来不少路人注目,许多人望了一眼,旋即盯着她上下打量。
好个娇俏姑娘!挺鼻红唇、贝齿洁白,一双大眼睛眨动之间,特别的乌黑晶莹,深蜜色脸蛋上漾着十分开朗的笑容,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俏皮灵气,比之一般女子更多了几分磊落大气,着实令人眼睛一亮。
黝黑青年便是沈霖。他兴奋跑过去,将手上太谷饼递到凤宝宝面前。「这块比较大,我特地挑给你的,赶紧趁热吃。」
另一高个子丹凤眼的,自然就是吴子樵了。他走在沈霖后头,听了立即哼了一声:「睁眼说瞎话,这些饼根本都一样大。」
凤宝宝不理他们的斗嘴,笑嘻嘻拿起沈霖给的饼,张嘴大咬一口,动作率真带点豪迈,边吃边笑道:「果真如传闻所说,香、酥、绵、软,真好吃!」
三人站在路边大口吃饼,又在茶水铺子各买一碗热茶来配,吃吃喝喝好不痛快。
吴子樵眼观四面,瞥见有人直盯着凤宝宝,便刻意身子一挪,挡住多余的注视,尤其是来自男人的目光。
他心知肚明,这些人除了打量凤宝宝出色的长相以外,还会忍不住盯着她高姚健美的身段,尤其是丰满的胸……
所以他得时时留意才行,免得有大胆登徒子趁乱揩油。
「吃完就走吧,免得大师兄久等。」吴子樵方才嘴上虽然不愿意,但此刻仍是将其中一块饼扳成两半,递一半给沈霖,后者嘻皮笑脸接过谢了一声,两三口就吃下肚。
「大师兄的酒楼在西街,得往另一头走。」沈霖往另一边看。
此一行三人,自一年多前开始,在凤家男主人授意下,以吴子樵为首,结伴四处游走,偶尔造访凤家几位年长师兄在各地经营的铺子。
这日,按吴子樵的安排,来到大师兄的地盘山西太谷。
「对了,大师兄的酒楼叫什么来着?」沈霖问。
凤宝宝笑道:「不就是常记酒楼吗?这么容易你也能忘?」
大师兄姓常,开设的酒楼就叫常记酒楼,此名寻常至极。此次凤宝宝等三人前来,不全为了游玩,而是意欲在此住下,直至明年过年前,始返回凤家。
「大师兄之前在信上说,师妹设计的糕饼大受欢迎,他等不及想看你新画的花纹了。」吴子樵看向一脸掩不住开心的凤宝宝。
凤宝宝自从学画以来,绘制不少花纹样式。半年前,凤家大师兄挑选几样作成糕饼,原只是想招待常记酒楼的老客人,不料其中几款受到山西富商子弟、文人雅士之喜爱,一时间,吸引诸多贵客上门,皆点名要欣赏品尝这些铙富意趣的点心。
「我看是大师兄生意手腕高明,不是我设计得好。」凤宝宝笑着,嘴上虽这么说,但表情仍是十分雀跃。
吴子樵见了她开心的神情,眉眼一舒,露出微笑。
一年多前,师父半夜带着他们离开柳月家,当时凤宝宝佯装没事,沿路勉强打起精神与众人说笑,却不时流露失魂落魄的模样。
返回凤家没多久,师父便提议让他们三人四处游历、増广见闻,并亲自游说沈霖的父亲放行,终于促成此趟出游。
凤宝宝在他二人陪伴下,已渐渐重拾欢颜,一路玩得好不尽兴,同时沿路不停作画,设计出许多新颖花纹样式,说是要用来做扇子、做糕饼、做首饰、做食器等等,点子源源不绝。
吴子樵见她恢复往日活泼,也积极想方设法达成她心愿,好比大师兄会以凤宝宝的花纹做糕饼,就是他的提议。
「看到了,常记酒楼。」
沈霖伸手一指,凤宝宝吴子樵抬头探看,就见一栋三层楼的雅致酒楼立在西街之尾,位置较偏,却是整条大街上最高的屋子。
「就是这儿了,走吧!」
三人兴高采烈走进常记酒楼,一派江湖小侠登门视察英姿。
凤家众弟子之中,与凤宝宝年龄最接近的,便是排行最后的沈霖与吴子樵。
吴子樵天生精明,观察细微反应快,是凤家男主人向来极钟爱的弟子,此趟远行出发前,凤家男主人便叮嘱自己女儿以及沈霖,若遇急事变故,须由吴子樵作主应对,外出期间,所有开销也由吴子樵负责打理。当然,凤家男主人所给银两绝对足够三人吃喝玩乐皆尽兴。
沈霖却是个天真驽钝的性情中人,才智远不及吴子樵,每回斗嘴皆败,却又屡败屡战,毫不气馁。
然则,此人却是凤家弟子之中的异数。若论武功造诣,众弟子中称得上尽得凤家男主人真传者,恐怕就是沈霖了。
筋骨奇佳的沈霖,所有能触类旁通的天分都集中在武术上,以致除了武艺之外,其它一事无成。凤家男主人常感叹,没想到能把他功夫学得全的,居然是这个傻里傻气的猴子!
「大师兄这酒楼的摆设好像也不怎样。」沈霖东张西望,最后下了句结论。
凤宝宝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吞下去,忍不住笑骂:「你怎么老是口没遮拦,小心等会儿大师兄把你赶出去,让你晚上睡在大街上。」
「我说实话又怎么了?咱们这趟大江南北的闯荡,好东西看多了,他这酒楼确实很一般。」
沈霖嚷嚷。
「见多识广的沈大侠,喝茶吧。」吴子樵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丹凤眼斜瞥一下他。
这可恶的狐狸眼睛,居然瞪人!沈霖没回嘴,他忍了,因为出门前师父私下叮嘱过不可与吴子樵闹得太过,否则若凤宝宝和吴子樵都恼了,他就得收拾行李回家去。
「三位客官,常老板正忙着招待贵客,让你们先在厢房候着,先用饭菜。」
年轻店小二边说边将一碟碟小菜与汤饭布置妥当,特地看向凤宝宝,殷勤问道:「姑娘还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尽管吩咐。」
「谢谢你,先这样就行了。」凤宝宝朝他大方一笑。
店小二露出腼腆傻笑,正欲开口就被吴子樵打断:「你先下去吧。」
「那好吧,我去让厨房准备几样糕饼,常老板说有几样一定得让你们尝尝,尤其是珍珠雪梅糕,那可是咱们常记最出名的糕饼,很多人想吃还吃不到呢!」店小二热情解释。
凤宝宝和沈霖一听,马上满脸期待,凤宝宝尤其开心,马上追问:「珍珠雪梅糕真这么受欢迎?」
「那当然!若说咱们太谷这儿最受欢迎的糕饼,除了太谷饼,就属这珍珠雪梅糕了。只不过,太谷饼人人买得到,珍珠雪梅糕却不尽然,因为这饼做工细致,每天只能做十个,想吃,肯定得先订!」店小二见凤宝宝模样俊俏,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说起话来总是未语先笑,看了就让人心生好感,又见她听得津津有味,这还不说得口沬横飞。
「都是什么样的客人来订?」她好奇追问。
吴子樵见她笑逐颜开,也就不再阻止店小二与她搭话,迳自默默吃饭。一旁沈霖早就吃开了,又添了第二碗饭。
「这可不一定。大部分都是做生意的,像是茶商、盐商之类。另外官宦人家也爱,都说这糕饼外型看着十分高雅,简直可比皇宫点心了。」
凤宝宝心情美哉,顿时胃口大开,每道菜都捡了点放在碗里。
「对了,前几天咱们太谷的大户人家,姓乔的,一口气订了三十几个,听说是文定之日要招待亲家的。」说着,店小二压低声音,状似神秘,「乔家的未来亲家来头可大了,是扬州一带的富商,听说扬州的铺子一半都是他们的。」
凤宝宝和吴子樵听到扬州富商,同时愣了一下。
「扬州富商?卖盐的吗?哪家啊?」凤宝宝问。「这我可不知道了。」店小二搔头。
有一中年妇人正好端一盆专供洗手的热水进来,听了便接着说:「他哪知道,这你们就该问我,我有个亲戚就是乔家闺女的奶娘,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知道你说呀。」店小二扯扯嘴角,不大高兴被抢了锋头。
中年妇人笑道:「说出来你们可别吓到,那可不是寻常商人之家,那是扬州一带鼎鼎有名的江湖世家,说是姓柳的,听说还跟皇宫贵族有点关系,势力很大。」
凤宝宝一呆,讶异看向中年妇人。
「胡说。」吴子樵冷哼,「柳家哪有可能跑来这儿跟什么姓乔的结亲。」
「是真的。」有一人推门而入。
凤宝宝等三人同时看向他,齐喊:「大师兄。」
常老板面带微笑,看着年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师弟妹。「我等你们两天了,是不是一路上玩得太开心,耽误行程了啊?」
「大师兄,你刚说乔家真要与扬州柳家结成亲家,这怎么回事?」
问的人是吴子樵,因为凤宝宝整个人都傻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几年来,虽说凤家男主人每年秋天带着女儿造访柳月家,但仅有少数几个随行弟子知晓。
常老板在此之前就已离开凤家,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太谷经营生意,因此全然不知柳家就是自己师父的故友。
「是乔家老爷亲口跟我说的,说是去年走茶路买货,路上巧遇跟自家商队分散的柳家少爷,两人一见如故;之后,柳家少爷在乔家住了小半个月,第二趟再来,就说要与乔家闺女订亲,想必是乔家老爷在这段时间牵的红线。
乔家之前一直保密,但是文定之日就在下个月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反正到时候肯定是太谷的一大盛事。」常老板察觉凤宝宝神色有异,愣了一下,看向吴子樵,却见后者立刻摇头,示意他莫追问。
「大娘,你亲戚可曾见过那位柳家少爷?知道叫什么名字吗?扬州一带姓柳的可不少。」凤宝宝看向中年妇人,却见对方理所当然地点头。
「当然见过。说长得可俊了,从没见过这么俊的,看起来像个书生,却还会点武艺,允文允武,至于名字我就不知道了。」谁想得到要问名字啊,这小姑娘可真奇怪。
一直闷着伫在旁边的店小二忽然插嘴,一脸得意。「我知道名字!因为乔家特地指定其中五个糕饼的背面得印字,说是柳家少爷名字的由来,我怕糕饼师傅弄错,特地请东街的老秀才帮忙写了一张,放在身上比对……」说着,便往怀中取出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