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黄博志上前拍动黑漆木门上的门环,心情突然变得格外轻松。既然学生跑路了,解决初阳托付的“代理”工作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喂,有人吗?”铜锈斑斑的门环拍在实木上发出几声闷响,让他怀疑里面的人是否听的见。理论上讲里面该是有人的,否则他的“学生”不会选择以“跃墙”这种方式离开自己的家。从门口的规模看这户人家的院落应该小不了,要是家里剩下的都是些耳聋耳背的人物,或者所有人不巧都聚在庭院深深处……他得敲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眼前突然出现一颗人头。这么说可能要引起误会,不,他并没有撞见鬼,那颗人头是从门缝里伸出来的。至于大门是什么时候拉开的,他竟然没有察觉……
“年轻人,你找谁?”苍老得如同N年没有上油的门轴般的声音配合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加上蒙在暗影里呆滞不动的两颗黄褐色的眼珠子,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是郑太太介绍我来家教的,”黄博志张口就打算背出和初阳提前两天合计好的台词——本来应该是郑太太的儿子,也就是初阳来做家教,但他因为考试不及格必须重修两门课,所有的时间都占满了,所以由他代替。用不及格做理由至少有一个好处——不会有什么家长愿意一个不及格的大学生来给自己孩子补课,除非不怕越补越糟糕。哼,初阳这小子,就会变着法儿的给自己找退路,到头来碰钉子的还是他……
“进来吧。”
第1章(2)
呃?放行了?理由还没说完呢……黄博志纳闷的耸耸肩,跟在老头身后进了院子。
和他之前估计的相去不远,此处不是什么小家小户,光一个前院已经占去了尽百坪的面积。有花园,有假山;山边有水,水中有鱼……走过回廊的时候他无意间瞥到墙根下一个奇怪的东西,像是被谁藏在草丛里却没藏好,结果露了一头在外边,不过他能观察到的也仅到此为止,一眨眼的工夫就来到第二进院落。别看那开门的老头一副大半截儿入土的模样,走起路来飘忽飘忽的,脚程还真不慢,他也只有专心在后面跟着,丝毫不敢大意。
他被领进一间和室,拉门正对着院子里的小池塘,视野十分清凉。
“坐,稍等。”那老头一指地上的坐垫(蒲团?),用他浑浊的眼珠子盯了黄博志一眼,然后消失在转弯处的阴影里。
黄博志心里琢磨,他究竟是让他坐下来稍等呢?还是稍等再坐?这虽然不是问题的重点,可若是误会了人家的意思毕竟不好。
正犹豫着,一股形如破空的力道突然从背后贯向右肩。
偷袭!?意识带动反射神经,他立刻使出合气道中的防御式,在手肘格开攻势的同时反身切向对方的下盘。他本该在这时大喝一声——“掌握!”——然后借力使力将对手翻个四脚朝天——至少那个魔鬼教练一直是这么强调的——不过当他看清楚“敌人”的样貌后却硬生生收了势,也把已经蹦到嘴里的两个字就着唾沫一块儿咽了下去。
一个美女……如果她有头发并且再年轻那么一点点的话。
倘若一个人心里的疑问都能写在脸上的话,相信黄博志脸上已经画满了问号,包括两只眼睛的形状。
“施主受惊了,贫尼法号‘莫缘’。”
黄博志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捉着人家的手腕,于是连声道歉。说完“对不起”才想到——明明是她先攻击的,为什么他要道歉?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这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翘家小丫头,僵尸看门老头,美女尼姑……多么另类的组合……相比之下,他这个冒牌家教还真是小意思了。
她说她法号什么来着?莫……莫缘?那他是不是该称呼她“莫缘大师”?还是“莫女士”?都够怪异的……
“施主不必客气,请坐。”莫大师说着自己先跪坐在一张垫子上,姿态十分幽雅。她微笑着示意对面那张一模一样的软垫是给客人准备的。
“谢……谢了。”万般无奈,黄博志跪了上去。希望不要说太久……
“施主怎么称呼?”
“我姓黄,名博志。博大精深的‘博’,鸿鹄壮志的‘志’。”
“黄施主……”
“对不起。”他硬着头皮打断她。“能不能不要叫我‘施主’?我听着……别扭。”
莫大师微微一笑:“施主,施主,施者为主,这只不过是一个称呼,何需在意……施主希望我如何称呼呢?”
“简单,用‘你’就成了。”
“好的,黄施主。”
“不是说了不要叫我‘施主’吗?”黄博志小声嘀咕。相信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为什么这尼姑还是一副自说自话的模样?
“我听到了,黄施主。”
他险些摔倒。看来这位大师的理解力一定有障碍。罢了罢了,她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那么……”他咳嗽一声,开始讲正事。“关于家教……”
“咚咚”两声轻响,敲在和室的拉门上。
“小惠,把茶端进来。”
随着莫大师的吩咐,和室的纸门缓缓拉开,一个小姑娘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哎?你是……”那个卖鸡饭的小丫头?
她前进中的步伐似乎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许有些细微的变化。
毕竟算是认识,他想主动打个招呼。一声“嗨”飘到嘴边却只出来一半,因为他发觉小丫头根本不再看他一眼,全然一副当看到路人甲乙丙丁的茫然神情。
“请用。”她将两杯绿莹莹的茶水端端正正的摆在矮桌上,向莫大师恭敬的行礼后,抱着茶盘头也不抬的走出和室。
呵,假装不认识我?溜的倒快……黄博志心里除了狐疑还有些轻微的不爽,端起杯子就是一大口。
哇靠,怎么这么苦?出于礼貌,他强忍着满口的苦味儿把茶吞下肚,抬头正对上莫大师探询的眼神。
“好……好茶……”他硬着头皮赞道,尽量不让自己的脸皱成一团。
“请问施主,这茶好在哪里?”莫大师似笑非笑的问。
“好在它的苦,够苦。”他的回答已经有了些赌气的味道。
“是苦,也不是苦。”莫大师端起自己的茶杯品了一口。她品的很少,几乎没喝进去什么,脸上漂浮着入定般的默然。
她在打什么玄机?一个“苦”字也能品这么久,不愧是修行过的人……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小恩的事就拜托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突然俯身施礼,前额贴在交叠的手背上。
“这……大师……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什么都没谈就说“拜托了”?
“小恩天资聪敏,就是好玩好动了些,此乃天性使然,还望施主多多担待。”言罢又是一礼。
“不敢不敢。”他不得不学着她的样子回礼。
“小恩自小练过几招防身的拳脚,不过施主请放心,贫尼并未倾囊相授。他日小恩若有不敬之处,以施主的身手当是应付有余。”大师说着头又朝手背贴了下去。
“一定一定。”他忙不迭的答道。原来这就是她试探的原因?无论如何,只要她别再施礼,说什么他都答应。
“那么,我这就叫小恩出来与施主相见。”
“好的好的。”
“小惠——”大师略微抬高声音唤了一声。
纸门“刷——”的拉开,小惠恭恭敬敬的跪在门口。“是,师傅。”
“叫小恩过来。”
“这……”小惠露出片刻的迟疑。的
黄博志心里一片清明。小恩一定就是跳墙逃走的小丫头,而这个小惠八成也知道小恩的去向。她们应该是姐妹俩吧?如果没猜错的话……
“怎么还不去?”
“小恩她……不太舒服……”
“午膳时不是还好好的么?我去看看……”莫大师说着就要起身。
“小恩刚刚睡下,而且,多一刻钟就到师傅您静坐的时辰了。”
“既然这样……”莫大师犹豫片刻后重新落座。“小惠,你带黄施主四处转转,免得将来迷路。”
“是,师父。”
呵呵,这回他瞧得一清二楚,小丫头总算松了口气。当然,他更没放过她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这小丫头不简单呢……
“这里是茶室,庭院对面是练功房,练功房的隔壁是杂物间……”小惠边引路边介绍。
“你和小恩的房间在哪儿?”黄博志故做漫不经心的问道。
“就在……”她突然顿住,蓦地转身与他面对。当然,她至少需要仰视四十五度才能真正“面对”他的脸。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晶亮的眸子里闪烁着谨慎和怀疑。
“喂,是你师傅要你带我转转的,何况我以后就是你们的家庭教师,问一问犯法啊?”
“错!你以后只是小恩的家庭教师,不是‘我们’的。”
“你不一起上课?”
“不用,我的成绩很好。”她骄傲的抬起下巴,毫不退缩的看着他。
“那就是说小恩的成绩不好了?”
“废话,她成绩要是够好你就没钱赚了。”她用看笨蛋似的神情白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带她的路。
好呛啊!黄博志不禁对着她瘦小的背影摇头。当初在宿舍卖鸡饭的时候明明很乖巧的样子,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居然性情大变?难不成他得罪她了?左思来……右想去……当初说过些什么哪儿还记得?罢了罢了,反正今后要教的是另一个……
在后院草草转了一圈,小惠立刻带着他朝中庭走。穿过中庭的回廊,她小手朝前一指——
“大门在那儿,不送了。”的
黄博志瞧了瞧大门,又低头看了看这个一脸不爽的小大人,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就这么走了却放着个疙瘩不解开还真有点儿不甘心。
蹲下身,一半是降低姿态,一半是为了方便小丫头说话,他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有诚意。
“你讨厌我?”
小丫头不吭声。
耐着性子,他又问:“我得罪你了?”
小丫头干脆把头撇向一旁。
“与人交谈要直视对方才有礼貌。”他一本正经的教育她。
“是你要跟我说话,我又没跟你说!”
他不搭话,仅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提醒她当下言行里的矛盾。
小丫头果然悟性不低,只愣了一下脸就涨红了,腮帮子鼓的像俩苹果,让他乱想捏一把的。
“乖小惠,告诉哥哥,为什么生哥哥的气?说出来哥哥好检讨。”
“你……”小惠支吾了片刻,蓦地一抬头,倒是吓了他一跳。
“你不守约!你失信于人,非君子所为!既非君子,乃小人也!我才不要和小人做朋友!”咄咄逼人的指控听得黄博志一愣一愣的。他?向来健康发展的专业人才?连续三年获得一等奖学金的黄博志?竟然被一个中三的小丫头称为“小人”?他不晓得是该大哭还是大笑。
“抽头妈呆——小惠,”他强压下为自己辩驳的冲动,依旧好言好语的问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让你如此鄙视我?就算判了斩立决也要让我死的明明白白吧?”
“你不相信我读中三,说要看我的学生证,可我第二天给你送来你又不在!第三天你也不在!第四天、第五天也是!我连续找了你一个星期你都不在,说明你根本就不想看!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你……你连我的鸡饭也不买了……呜……”要命了,黄河决口也不过如此……
神啊救救他吧……为什么让他遇上一个流眼泪就像拧开水龙头一样的女孩?想象力丰富不是坏事,毕竟这是个追求创意的时代,可也用不着如此沉溺在被害妄想中而不自知吧?
“别哭了,是哥哥不好,哥哥不是故意的……”
“呜……你连潜意识都不肯相信我……怀疑我的话就等于质疑我的人格……呜……”
他的脑神经被她“呜——”得“嘣嘣”乱跳。突然想到口袋里的乘车证……好,这回派上用场了。
“不许哭!”他把眼睛一瞪,亮出小恩的乘车证,凶巴巴的说:“再哭我就告诉莫大师你和小恩串通一气逃补习!我亲眼看见她翻墙跑掉的。”虽然威胁小女生不是大丈夫行经,迫于形势,偶一为之也未尝不可。
果然,哭声登时停顿。正当黄博志为自己的手段洋洋得意的当儿,一波更为强烈的哭声汹涌而至——
“哇——!你果然是小人!!居然使出这种下三烂的伎俩!!!哇——你一定会打我的,救命啊!!!!”凄厉的哭声震耳欲聋,鬼神都为之却步,更甭提他这个凡人了。忙不迭的将乘车证塞进她手里,他又作揖又打拱的求道:
“哥哥跟你开玩笑的,真的是开玩笑的……拜托你不要再哭了,我以后天天买你的鸡饭行不行?”威逼不成只得改利诱。
“行,就这么办。”哭声消失,一只小手“呼”的伸到眼前。“拉勾!”
“拉……拉勾……”他莫名其妙的和她牵了牵小手指头,如坠五雾。
“先付一个月定金,六十块!”
他犹豫着打开皮夹。“我身上只有五十……”
“五十也行!”可怜的钞票瞬间被抽走,小女生跑进院子,转身朝他挥手。“我明天会送饭上门的,家教大哥!”
直到走出“惠恩堂”的大门,黄博志才从一种分不清东西南北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很显然,他、被、耍、了!
第2章(1)
阶梯教室里上演着几十年如一日的三幕剧——找位子坐下,开始睡觉或聊天或用手机发短信,拍屁股走人。眼下第二幕的剧情正发展到尾声,后排大片区域已提前出现蠢蠢欲动的迹象,手机铃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黄博志是少数几个愿意分一点点注意力给台上讲师的人,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在讲义的空白处随便勾上几笔,虽然写到最后往往演变为在素描簿上涂他喜欢的漫画头像。他爱看体育类漫画,樱木流川三井宫城之流常出现在他的笔下,初阳却对《天子》、《神兵》一类港式画风情有独衷,每每临摹出的人物无一不是肌肉一块快、青筋一条条。说实在的,人要是真长成那种一条胳膊两条腰粗的比例,走在街上不吓死人才怪。
身旁的空位突然塞进某种实体。他并不介意旁边多一个人,不管认识或不认识,只要不妨碍到他,谁都一样。当然了,如果坐在旁边的是女生而且又是美女(比如现在的状况),他可能会多分一点神。没别的意思,纯粹从人体结构学的角度欣赏。
“讲到哪儿了?”美女突然凑近,他嗅到淡淡的玫瑰香水味。
“第七章。”他在讲义某段的末尾打上个井字。美女主动搭讪,岂有拒绝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