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邬若玫可没被他迷昏。
「我要回去睡回笼觉了,剧场几天后就要正式演出了,我这几天又接了一项古装电影屏风的题字,要和他们开会讨论。还有一部纪录片导演想拍我,我们也得先找出时间沟通。还有,你也知道我每天要拨出两个小时练字、一个小时练武术。我最近还去一间精舍帮忙指导书法,然后还要当评审……」
武圣扬越说越多,眼睛越睁越大。
「原来我真的很忙,难怪我每天一沾枕就睡着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扁着嘴,觉得自己很可怜。「唉,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能以自己的兴趣嗜好为职业,再辛苦再忙也是一种幸福啊。」邬若玫拍拍他的肩,笑着柔声安慰着他。
武圣扬凝望着她静谧的笑容,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邬若玫真的让他觉得好贴心,她不会一味附和他的话,却总是能在最短时间内安抚人心。
「你会读心术吗?」武圣扬把脸偎在她的肩膀上,自在地像是他已经做过这个举动千百次了一样。
「会读心术的话,就不用去当家教赚外快。」邬若玫自然而然地拍拍他的头,温柔地笑着说道:「快回去睡觉吧,等我慢跑回来,准备好早餐后再叫你起来。」
「你根本是个天使。」武圣扬差点又扑入她的怀里。
「那是因为我还没开学,比较有时间。」
「不,你真的是个天使。以前邬老头还在的时候,你还在读书,每天还不是早晚餐都殷勤地帮他准备好。」
「他是我爸爸,我不照顾他,谁照顾啊?」
「我是你老公,你不照顾我,谁照顾啊?」武圣扬勾起她的下颚,黑眸含笑地朝她眨了下眼。「对吗?」
邬若玫白皙脸颊乍然变成水蜜桃的粉,红得很逗人。
「不理你了,我要去跑步。」她推开他,转身就跑下楼梯。
「老婆,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武圣扬趴在楼梯扶手上,心情大好地对着她吹起口哨来。「明天我就跟我家人说我们结婚了,如何?」
「还不要。」邬若玫眉头一拧,脱口说道。
「为什么?」武圣扬很疑惑,表情全皱成一团。
「等我们感情稳定一点再说吧。」她低声说道,眼神微黯地别开了脸。
「随便你喽。」武圣扬不想逼她,只是暧昧地对她说了几句俏皮话以缓和气氛。「反正,你前几天已经跟我家人说过你已经离婚了。我就算吻你、抱你,也不会被你踹到九霄云外了。好了,我现在要上床睡觉,作个有你的美梦了!BYE!」
武圣扬朝她抛了个媚眼,送了个飞吻,心满意足地转进了房内。
邬若玫站在一楼,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她的视线外,心里一片慌乱。
她哪敢告诉武家人他们已经结婚了呢?如同武圣扬先前所说的,情侣分手和夫妻离婚,这可是不一样的事啊。
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没有培养出足够的信心。要是武圣扬日后突然不耐烦这段感情,武家人只会当他们是情人分手,而不会当她是他妻子般地大力慰留着她。
她太了解自己了,她知道她是那种极有可能在家人的温情劝说下,便继续再为感情努力的傻子。
因为当她在乎一个人时,即便他讨厌她了,但如果有机会能留在他身边,她还是会选择留下来的。
很傻,没错。
太不会保护自己,没错。
所以,她由衷地希望不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第六章
虽然邬若玫对付出感情一事,还是会害怕受到伤害。但她还是一脚踩进了爱情流沙里,无法自拔。
在她的大二新学期开学之际,她的恋爱也正式开演了。
他像一阵风,每天都吹得她昏头转向——快乐地昏头转向。
每天,她一下课,总心急着想回家。
每天,他一回到家,大门还没推开,便急着要喊她的名字。
爱情将他们变成了两块磁铁,他是正极,她则是负极,不论他们相隔多久,爱情磁力总是倏地于瞬间便将他们两人吸附在一起。
无时无刻,他们都有说不完的话。即便不说话,在爱情海里就这么相互倚偎着,也觉得甜蜜无比。
武圣扬原本就是游泳高手,于是他自得其乐沉浸在爱情海里。他不游泳,只是漂浮着,享受着被海水包围的舒适感。
邬若玫不会游泳,怎么样也学不来他的如鱼得水。可她有他在身边啊!光是看着他享受着爱情海时光的一派安然模样,她便能暂时忘记许多不安。
这一晚,小俩口和平时一样窝在家里。
不同的是,他们今晚没有相依相偎,而是各自分据书房长形书桌的左右方,专心一意地挥毫写作。
邬若玫的大二上学期课程里,有一门「书法」必修课。
因此,即便邬若玫万分不愿意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可她要交作业,实在不得不硬着头皮在他面前写字。
邬若玫蹙着眉,全神贯注地写着每一个字,因为写得太认真,而没发现一旁的武圣扬早已停下了笔,正目瞪口呆看着她。
「小玫同学,你真是太让我惊叹了!」
武圣扬惊恐地凑到她身边大叫出声,邬若玫被他吓得差点把毛笔掉到桌上。
「MY GOD!我还没见过瘦金体写得比你还好的年轻人。瞧瞧这劲瘦硬挺的笔触——」武圣扬啧啧有声地从每个角度看着她笔下的瘦金体,很努力地想挑出毛病来。
「我的字没有特色,只是模仿。瘦金体只要抓住写作时的几处提捺和夸张笔触,就可以营造出很强的装饰书法感觉。」邬若玫说着,急忙伸手想去挡他的视线。
武圣扬直接把她搂到胸前,下颚顶着她的发丝,继续对着她的作品评头论足。
「啧啧啧——模仿成这副德行,已经算是一种艺术了。你根本是被宋徽宗附身了吧!不然怎么有法子把他自创的瘦金体写得这么入木三分。」
武圣扬脑子灵光一闪,他拿起一张空白宣纸往桌上一搁,拿起纸镇一压。
再把她安置在宣纸左侧,命令地说道:「随便写些什么……嗯,就写苏东坡的念奴娇吧!」
他走向右侧,大笔一挥,就落在长形宣纸的左侧——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他身躯随着手腕律动,像在进行着一场舞蹈表演。
「看什么?你也继续写啊。」武圣扬头也不抬地说道。
于是,宣纸左侧,邬若玫很秀气地写着瘦金体,武圣扬的草书则是像一阵飓风,飞快地吞食了大半个版面。
「哇,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这个就叫夫唱妇随吧!」武依玲站在书房门口,惊呼出声,用力地鼓着掌。「真想拿摄影机拍下这一幕啊!」
武圣扬写完最后一个字,回头一看来人,马上翻了个白眼。
「你来干么?吃饭时间又到了吗?」他揶揄着老姊。
「不急,还有一个小时。我只是打字打到手麻,所以过来走走。」武依玲走到书桌前。「唷,刚柔并济,了不起喔!」
「以后每天晚上找个固定时间,我们一起练字。」武圣扬命令地对邬若玫说道,口气表情全都兴奋到了极点。他喜欢两人合作的作品里那种冲突却又融合的不对称美感。
「可是,我星期二、五晚上有家教。」邬若玫说道。
「推掉。」武圣扬马上接话道。
「可是……」那个小朋友和她很投缘,每次都很期待她说历史故事给他听。
「不用可是了,难道你不想陪我吗?」武圣扬在她额上轻吻了下,仿佛一切就此定案。
邬若玫蹙着眉,为难地看着他。他天之骄子当惯了,从来就是以他的需要为第一优先。她虽不介意小鸟依人,但偶尔总该让她飞出笼子去转一转吧。
「邬若玫想去打工赚钱,你干么阻止她?你是暴君喔!」武依玲一见邬若玫神态有恙,马上跳出来帮腔。
「打工浪费时间,不如写毛笔修养身心。而且我把我的金融卡交给她了,她想用多少钱就从里头领,她只要负责帮我在皮夹里补满钱就可以。」
「哇!所以这个有钱人的帐户,现在都归你管喔?」武依玲惊讶地大叫出声。
「他最近比较忙,银行的事确实都是我在处理。不过,我没拿他的钱。」邬若玫急忙解释道,不想姊姊有所误会。
「干么解释?!我的钱就是你的啊!」
武圣扬从邬若玫身后环住她纤细身子,心满意足地将脸颊贴在她的发丝上。
早知道拥有她的感觉这么让人平静,早知道娶老婆有这么多方便,他早该在邬老头还在世时,就跟她好好培养一下感情了。
邬若玫的手臂被武圣扬抱得有些发疼,可她没挣扎。
现在有姊姊在,一切就顺着他吧。她会再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谈谈她想担任家教的事。
「你就是吃定若玫好脾气!」武依玲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吃定她的人是你吧,每逢用餐时间便来报到,你的脸皮怎那么厚啊?」武圣扬不客气地回嘴指责道。
「一古人曾云:『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我不过是在善尽古人的智慧而已。」武依玲才不服输咧。
「拜托,要是先叫你尝味道的话,你八成会连碗都给吞下去吧!」武圣扬扮了个鬼脸,拉着邬若玫的手,坐到书桌边的小茶室边。
「喂,你尽别挑我毛病,你才是真正有问题好不好?人家谈恋爱,至少也要去餐厅吃吃饭,或者出去玩个几天几夜的。哪像你一天到晚,只会拉着若玫的手窝在家里。」武依玲双臂交叉在胸前,存心就是要替邬若玫出口气,讨个公道。
「干么要出去,我们喜欢待在家里,对吧?」武圣扬搂过邬若玫,在她脸上印下一吻。
邬若玫扯动了下嘴巴,并未接话。
其实,她觉得出去走走也不错。
她不喜欢一个人旅行,所以父亲走后便不曾再出过远门了。可他不一样,他曾经有过长达好几年的时间都在旅游,所以现下最喜欢的地方便是家。
她不想勉强武圣扬配合她。反正,他们来日方长,总是会有机会出去走走的。
「小玫,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想出去走走。」武依玲没忽略邬若玫脸上淡淡的渴望,追根究底地问道。
「没关系,我想拿奖学金,本来就要多花些时间在课业上。刚好他现在也忙,寒假再一起出去,应该会比较适合。」邬若玫走到武依玲旁边,笑着握着姊姊的手。「姊姊,谢谢你的关心。」
「关心你是应该的——」
武依玲话还没说完,武圣扬就已经把邬若玫的手抢了回来。
「这是我的。」他霸道地说着。
武依玲对他翻了个白眼,继而和颜悦色地问着邬若玫。「对了,我们下星期六有个家族聚会,你也一起来吧。」
「对不起,我们系上有个露营活动,我星期六、日都不在家。」
「你星期六、日不在家,我怎么办?」武圣扬马上搂紧她,很黏人地追问道。
「你星期六早上要去艺廊,下午要去舞台剧最后一次彩排,星期日要演出,不是吗?」邬若玫拍拍他的头,有些失笑于他的迷糊。
「对喔。好吧,那你好好去玩吧。」武圣扬也拍了拍她的头,又是一派无事人模样了。
邬若玫闻言,脸颊习惯性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却有点小小失望。
是不是因为她从没要求过他什么,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的一切就应该以他为主呢?
铃铃……
武圣扬不动如山坐在原地,邬若玫则是起身接起了电话。
武依玲瞪着大男人老弟,又想开口骂人了。
「喂。」邬若玫柔声对着电话说道。
「奶奶不对劲!你们快点过来。」武妈妈在电话里大叫着。
「奶奶不对劲!武妈要我们快点过去。」
邬若玫话音未落地,人已经开始冲到了书房之外。
武圣扬和武依玲旋即跟上。
到了隔壁屋子,邬若玫一看奶奶半边脸部僵硬,心里便稍稍有了谱。毕竟,在她爸爸生病的那段期间,她不知道看过了多少大大小小的医疗相关报导。
她猜想,奶奶应该是中风了。
邬若玫站到奶奶面前,脑子浮起一则美国辛辛那提所发展出来的脑中风评估方法。
「奶奶,你微笑一下,或者是露出牙齿给我看,好不好?」她柔声说道。
武奶奶嘴角颤抖着,显然力不从心。
「奶奶,那你先闭上眼睛,再伸出双臂十秒钟,好不好?」她又要求着。
一旁的武圣扬紧张地看着奶奶依言闭上了眼睛,可她伸出的双臂却只维持了三秒。
「奶奶,你随便说一句话,好吗?」邬若玫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你……小武……」奶奶嘴角抽搐着,再也说不出话了。
「快叫救护车,奶奶应该是中风了。」
邬若玫才急声说完,武圣扬便已经拿起电话拨号,而奶奶的身子也在此时偏瘫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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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在十分钟后抵达。
武圣扬拉着邬若玫的手上了救护车,武妈妈和姊姊则坐着计程车尾随其后。
救护车上,武圣扬目不转睛地看着戴着氧气罩的奶奶,心底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哆嗦。
忽然,一双温暖小手握住他的。
武圣扬茫然地抬起眼,对上了一双温暖的眸子。他那颗飘浮在空中的心,这时才找到了依靠,双眼也才渐渐地开始恢复了聚焦能力。
「奶奶会没事的。」邬若玫紧紧地包裹着他的手。
他牢牢地反握着她,咬紧牙关忍住即将决堤的哭声,他不能让他的悲伤影响到奶奶。
「你握着奶奶的手,对她说话,不要让她觉得那么孤单。」邬若玫抚着他脸颊,柔声地说道。
武圣扬点头,侧身握住奶奶的手。
奶奶的手,冰冷地让他心寒。她紧闭的眼,让她看起来好憔悴……
「奶奶,我是小武。」他红了眼眶,心酸哽咽住鼻腔呼息,让他的气息变得沉重了起来。「见鬼了,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邬若玫揽住他的肩膀,偎在他身边。
她红着眼眶,想起了她与爸爸之间的点点滴滴。有些悲伤,永远不会遗忘,只是学会了如何调适,如何安适罢了。
「你说什么都可以,只要让奶奶听到你的声音。」开口说话,有时是一种释放心理压力与难受的方式。
「奶奶……你还没看到你的曾孙……我还没学会跟你撒娇……所以,你……你要好好的。」武圣扬在哽咽了几次之后,好不容易才把话给说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