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躺在发上的武圣扬,翻了个身,继续埋头苦睡。
「对不起……」邬若玫放低了音量,看了武圣扬一眼。
「别理他,只要不在他耳边尖叫,他会继续睡到天荒地老。」武妈妈扶着武奶奶走到沙发边坐下,嘴里如此说道。
「你刚才说你会做菜?」武奶奶才坐定,便感兴趣地追问道。
「对。」
邬若玫一看她们三人又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她柔声地问道:「会做菜很奇怪吗?」
「很奇怪。」三名女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们家女人是不进厨房的,一进厨房必有天灾人祸发生。」武依玲好心地补充道。
「可武圣扬说你们希望他回家吃饭。」邬若玫不解地问道。
三个女人对看了一眼。喔,武圣扬连这个都跟她说啊,看起来这两个人之间应该是满有那么一回事的吧。
「我们确实是不会做菜,但是我们有菲佣玛丽亚。你好不好站过来一点,我们比较好说话。」武依玲朝邬若玫招招手。
邬若玫走到她们面前,武奶奶首先伸手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的清秀气质。
邬若玫望着奶奶,仍然淡淡微笑着,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了武圣扬的妻子候选人。
「玛丽亚做的菜不错吃,只是口味重了点,中国菜做得没那么道地。」武妈妈补充道。
「没错。」武奶奶点头,忙着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武圣扬是我爸爸的学生。」邬若玫说道。
「你爸爸不会是邬镇东吧?!」武妈妈脱口说道。
「是的。」
武奶奶抓着椅子扶手,起身给了她一个大拥抱。「这一年来,一个人辛苦了。」
邬若玫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还没法子反应过来,就又落入了武妈妈的怀里。
「武圣扬今年回来过年时,只说邬老师过世了。他在那段期间,也不常说话,我们也是一直到后来才知道,你爸爸连告别式都没办。」武妈妈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地说道。
「爸爸交代不办告别式,因为他不想打扰大家。」邬若玫声音有些发抖,身子在轻颤。
「邬老师一向很低调。」武依玲是第三个上前拥抱她的人,她的力气大,将人抱得很紧,「圣扬小鬼头儿时没什么定性,流氓界一混数十年,是意外碰到你爸,才真正收了心。你爸爸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武依玲后退了一步,感激地对邬若玫笑着。
「我帮祖先超渡时,都会记得写邬老师的牌位。」武妈妈补充说道。
邬若玫张口了好几次,想试着说话,可喉咙间的哽咽,却让她连说话都困难。
这一家人是老天爷派来安慰她的吗?
「谢谢你们。」邬若玫回以深深的一鞠躬。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武依玲正经地说道,也回以一鞠躬。
邬若玫和武依玲相视而笑了。
邬若玫惊喜地发现她和武家人的频率竟出人意外地调和。
「你现在住哪?你爸过世后,学校宿舍收回去了吧。」武奶奶挥手要邬若玫坐到她身边。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套房。」
「一个人住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千万别客气。反正,武圣扬接下来都会留在台湾,你偶尔过来帮他补充一下营养,这样也不错。」武妈妈笑着说道。
「他不用再出国了吗?」邬若玫问。
「他去年离开西藏后,便到日本去当了一阵子的客座教授。今年说受不了那些拘谨的小日本人,辞去了教职。刚好最近国内有个瓷器品牌,要找他合作,还有一堆展览、表演的事。所以,他暂时会先待在台湾,你有空就多过来嘛。」武妈妈说道。
「你要不要考虑搬来这里住?我们这里空房间很多。」武依玲微笑地问道。
武奶奶和武妈妈闻言,双眼全都为之一亮。
武妈妈悄悄对女儿竖起大拇指,武奶奶则是干脆鼓掌叫好。
「哈哈哈,想我武依玲小说写了……」
「马的!」
一声咒骂后,武圣扬蓬乱着发,僵尸一样地从沙发弹跳起来。
他睁着满是血丝的眼,张牙舞爪地对她们咆哮道:「你们是存心要害我过劳死吗?我一整夜都没睡,能不能拜托你们回你们那边去吵?!」
「马的!我们正在问你的恩人之女,要不要搬来我们家住,好让我们直接照顾她,这样有什么不对?你如果不爽听,就滚到楼上去睡啊,干么口出恶言?」武依玲大气没喘一声,便直接回嘴。
「你们别吵架。」邬若玫低声说道,水柔眸子焦急地盯在武圣扬脸上。
「我们没吵架。」
武圣扬和武依玲异口同声地说道,同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这样不叫吵架,当他们两个人都笑嘻嘻地说话时,那才叫笑里藏刀。」武奶奶拉着邬若玫的手,安抚地说道。
「原来如此。」邬若玫低声说着,为着自己的搞不清楚状况而红了脸颊。
武圣扬皱眉看着她,非常认真地打量着,一瞬不瞬地打量着——
他还是觉得奇怪!他一年前怎么会没发现她的皮肤这么白,眼睛这么亮,脸红的时候看起来很好吃?
难道是因为她当时的那副大眼镜在作祟?或者是因为他那时只记挂着老师的病情,无心于男女之情?还是由于她结婚时还未满十九岁,他如果对她有非分之想,会让他自觉得很变态?
也许,答案是以上皆是吧。
武圣扬想不出答案,只好继续盯着她瞧。
武圣扬的举动,让邬若玫脸上绯红更剧。
她的下颚缩到胸前,恨不得能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不过,其他的武家三女可乐了,武奶奶的脑子甚至已经在盘算着曾孙的名字了。
「我们决定要邀请邬若玫过来住,反正你这里的空房间还很多。」武妈妈率先向儿子抛出一记挑战。
「干么?想撮合我们不成!」武圣扬脸色旋即一沉,最痛恨这种被人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没错。」武依玲斩钉截铁地说道。
邬若玫咬住唇,全身毛细孔全都紧张了起来。
她知道他的家人不晓得他已婚的事情,毕竟他们没去户政机关办理登记,身分证的配偶栏也仍然是空白。可她不知道,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武圣扬瞄了邬若玫担忧的拧眉一眼,他浓眉一扬,忽而对家人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
「你们甭瞎忙了,邬若玫已经结婚了。」
第三章
武圣扬抛下一记炸弹,兴高采烈地看着每个人被炸得目瞪口呆。
邬若玫没敢接话,毕竟她还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出什么棋。
「哈哈,这下子看你们还撮合个屁!」武圣扬手舞足蹈着,乐得精神全来了。
「你发誓。」武依玲逼问道。
「我发誓她已经结婚了。」他只是没说邬若玫结婚的对象是他罢了。
「你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岁,怎么这么早结婚了?」
「你丈夫呢?」
「怎么还是一个人住呢?要不要我帮你出气?」
武家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了一堆。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和我丈夫的婚姻有名无实,那只是一场为了让我父亲放心的安排罢了,我现在正准备和我丈夫离婚。」邬若玫垂眸,低声地解释道。
「离婚好。」武依玲差一点鼓起掌来,却又马上敛回了笑意。「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婚姻情况有名无实,离婚当然是件好事,省得浪费彼此生命。」
武圣扬板着脸,玄黑的眼恶恶地瞪着她。「我怎么不知道你要离婚了?」他有答应要离婚吗?他最近才发现结婚好处多多咧。
「我今天来找你,就要来商量这事的啊。」邬若玫望着他凶怒的表情,疑惑地拧起眉。
「武圣扬,你没当人家的第三者,破坏邬若玫的婚姻吧?」武奶奶突然严声问道。
「我如果是第三者,我的头就让你们当球踢。」武圣扬没好气地说完后,本想回头抓回却若玫理论一番。可一来,他现在没睡饱,火气大。二来,这群武家女人看来没有要散场的打算。
他皱着眉,大跨步地走到邬若玫面前。
「我累了,想睡觉。等我睡醒,我们再来好好聊聊『那件事』。」武圣扬认真地说道。
「离婚」一事,关系着他的权利与方便问题,他希望能在他神智清醒的时候讨论。
邬若玫点头,同意了。
「乖。」武圣扬伸出大掌,学邬老头一样揉揉她的发丝。
邬若玫仰头,浅浅一笑,笑容清美如莲。
武圣扬为之目眩神迷了一会儿,这下非常确定他非常地缺乏睡眠了,瞧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霍然转身,嘴里喃喃自语地诅咒着走上了楼梯。
武家三女互相对看了一眼,更加确定了武圣扬一定对邬若玫有意思。
「他一向这么关心你吗?」在武圣扬上楼后,武依玲追问道。
邬若玫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像个哥哥一样。」
「不如你以后就认他当干哥哥好了。」
武依玲一说完,便和妈妈及奶奶一起窃笑出声,脑子里全都是粉红色浪漫念头。反正,干哥哥和干妹妹早晚都是要凑成一对的嘛。
邬若玫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只是跟着轻扬起了嘴角。
对于家里人丁一直很单薄的她而言,光是瞧着他们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她便觉得开心了。
「若玫啊,你一个人只身在外头,花费一定不少。搬到我们这来,一来省点房租,二来要离婚时,也可以有个人商量嘛!」三来,离婚后还可以嫁给我儿子当老婆。
武妈妈握着邬若玫的手,不遗余力地鼓吹着。
武家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而她们和邬若玫很对盘。
「我……」邬若玫开口要说话。
「对啊、对啊,离婚总是件麻烦事,有人陪着比较好。」武奶奶插了话,摸摸邬若玫的脸,笑着说道。
「不用考虑那么多了,住不习惯再搬出去就好了嘛!」武依玲打断了她的话。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目的就是在于要让邬若玫彻底被洗脑。
邬若玫没被洗脑,但头是真的昏了。她们要她快点离婚,然后快点住进武圣扬家里?
这是什么状况啊?
「我……」邬若玫觉得有些头昏,几次试着想打断她们的话,可是都没成功。
「好了,不用跟我们客气,就这么决定吧!」武依玲用力握住邬若玫的肩膀,大声地说道。「我开车去帮你打包行李。」
「我去叫玛丽亚来整理房间——」武妈妈马上接话道。
邬若玫还来不及多话,便已经被武依玲拉上了一辆吉普车。
邬若玫坐在车内,看着武依玲神采飞扬的脸孔,心里思绪纷乱,心窝却是暖暖的。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拒绝得很认真,因为在她的心里,多少还存有一份希望——希望自己能够再成为一个家庭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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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圣扬那一睡,睡了足足两天,还没踏出房间。
邬若玫则是搬进了武家,一切早已整理就绪。
她不但省下了每个月八千块的房租费,还博得了武家三名女性同胞的厚爱。
她们不但对她嘘寒问暖,而且对她的手艺更是捧场到极点。每当她从厨房里端出一道菜时,她们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了天神。
这一家子很有趣。武爸爸早逝,家里的贸易公司由武妈妈一手掌控,奶奶是有名的刺绣名家,武依玲则是一个言情小说作者。祖孙三人感情好得不得了,对她也好得不得了,好到邬若玫差点都把自己当成了武家的一份子。
这一日下午三点,邬若玫结束了一堂作文家教,左手拿了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回到了武圣扬的家门前。
事实上,她现在住在武圣扬旁边的房间。武家人希望把她和武圣扬凑成一对的用心,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真是不明白她们在想什么,她们应该比她还清楚,武圣扬根本不是那种能够被人强迫的个性啊。
邬若玫在门口按下了保全密码后,拿着钥匙打开了门。
不知道武圣扬醒了吗?
像是在呼应她的疑惑,她才开门,一声豪迈似在草原里的狂野歌声便轰上了她的脑门——
「天上的大雁从此往南飞,是为了寻找太阳的温暖。要说造反的嘎达梅林,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南方飞来的……」 (内蒙古民歌)
她认得那粗犷得像在草原中的奔放声音,是腾格尔的歌声。
放缓了脚步,发现音乐是从书房里传出来的。
书房门没关上,而一首歌词简单的嘎达梅林,在交响乐的伴奏下,气势磅礴得像是有千军万马在这个空间里奔腾一般。
武圣扬正裸着上身,提着毛笔在一片白色墙壁上写字。
「我回来了。」邬若玫轻唤了一声。
武圣扬头也没抬,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邬若玫很清楚这样的专注,当她爸爸在写字或刻印章时,也经常都是这样听而未闻的。
那是一种惊人的专注,一种旁人没法子打扰的境界。
邬若玫静静站在门口,看看他在写什么。
他的草书并不好辨认,她费了一番功夫看出他写的其实是琶琵行,可她没看过这么笔墨饱满而豪爽的琶琵行。
他的字如其人,犷野不羁,且每一处转笔都有一种特别的狂放气韵。
邬若玫随着他的笔触挥洒,不自觉地屏气凝神了起来。
武圣扬麦色身躯随着书写而起伏着,呼吸与律动谐和得像一场舞、一首歌,蕴满了无限力量。
书法与毛笔字的差别,便是在那份味道。字体工整,笔画无神,便流于匠气,勉强只能称之为毛笔字。她认为自己的字体便是如此,而他——
是个天才。
一篇写毕,武圣扬后退一步,缓缓地收心搁下笔。
「武圣扬——」
吓!武圣扬吓到整个人高高跳了起来。
「搞什么?你干么站在我身后吓人啊!」武圣扬蓦回头大吼一声。
「我叫了你一声,你没听见,所以,我就在这边看你练字了。」邬若玫也被他的雷鸣吓得后退了一步。
「写得不错吧!」武圣扬看着自己的作品,忍不住得意了起来。
「写得很好。」邬若玫诚心地称赞道:「你习惯在墙壁上练字?」
「只有在心情很差的时候,我才会在墙上练字,将一整面白墙写满字,感觉很痛快!你爸走的那阵子,我几乎每天都在油漆墙壁,这样我才可以继续写下一篇。」他老实地说道。
「你现在心情不好?」
「非也、非也。我这回练字,是因为我要在一场舞剧客串演出。到时候,舞台上会有一面白墙让我写字,而舞者就在我前方舞动着。」
「感觉似乎很精采。」邬若玫感兴趣地点点头。
「对啊,我和那个导演是死党。我提出这个想法时,他猛亲我,弄得我一脸口水。」武圣扬得意地咧嘴一笑,接着动作突然停格。「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