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没有、三楼没有,整间屋子都没有他的踪影。
白心蕾拨打他的手机,既没听见手机铃声,他也没接起手机。
她蹙着眉,不明白他连招呼都没一声,就又突然悄悄离开的原因。
就算她刚才在电话里和欢儿提到她知晓他不想要孩子一事,他也没必要搞消失啊,除非——
他的心里藏着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
莫非他已经有了孩子?当这个念头闪过白心蕾的脑子时,她虚弱地坐在地板上,只剩下拨打电话找他的力气。
「您的电话即将转到语音信箱、您的电话即将转到语音信箱、您的电话即将转到语立,信箱……」
白心蕾连拨了许多次电话,想知道答案。
只是,一整晚过去,他的手机仍然只愿意给她一种答复——
「您的电话即将转到语音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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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毅知道躲避绝对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他也知道她会为了他的失踪而心急如焚,但是,他现在真的没有法子面对她那对澄净的眼。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曾经染了多少的罪恶,他不愿在她的眼里看到对他的恐惧与不齿。
耿毅坐在地板上,拿起方形酒杯,又吞进一杯威士忌后,他像滩烂泥似地瘫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的异父弟弟齐威、妹妹章蓉蓉。
真奇怪,他们明明是在他与妈妈重逢后才认识的,可他和他们相处时就是觉得很自在,连房子都相约买在对面。家人和血缘这回事,真的很奇妙……
自己有资格拥有和他同血缘的孩子吗?孩子纯真且敏感,他们一定不会愿意和他亲近的。耿毅的唇角讥讽地上扬,蓦地打了个冷哆嗦。
他拿起酒瓶,又倒了一杯酒。
「老哥,你也喝得太猛了吧。」齐威坐在一旁,及肩长发在仅着无袖衫的健臂上晃动着,模样不羁。
「没关系。」耿毅把眼镜往旁边一扔,冷然五官因为酒意而敷上一层火。
「什么没关系,万一你女人上门找我兴师问罪的话,我可担待不起,她毕竟是我女人的老板。」齐威焰眸朝妹妹看去一眼。
「心蕾姊姊一定很担心你。」章蓉蓉马上递过一杯冰水给大哥。
耿毅从没拒绝过这个小他十岁的妹妹,自然是接过了水杯。只是,冰水一入喉,他某部分意识也随之清醒了一些。
但是,清醒并不是耿毅想要的结果。于是,他又倒了杯威士忌,再度一饮而尽。
「你不把心事说出来,没人能帮你解决问题。」齐威把酒瓶收到身后,不让他再暍。「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耿毅的眼神因为被抢走酒瓶,而变得不快。他冷冷地瞪视着弟弟,齐威则回以一记耸肩。
「我陪你喝,你说给我听!」齐威再帮他倒了一杯,自己则和他干杯。
耿毅咽下烫喉酒液,看了齐威半晌后,慢慢地哑声说道:「我十五、六岁刚进帮派时,因为眼色精,很快便能掌握情势,所以大哥很看重我,大小事都要我去处理。尤其是女人的事。」
耿毅往后靠在墙上,歪歪斜斜像是刚经过一场缠斗。
齐威静静地听着,章蓉蓉则朝半掩的门边瞄去一眼。
「大哥有一个大老婆,三个小老婆,他又不爱戴套子,三个小老婆于是轮流怀孕。大哥大老婆已经生了四个,不可能再让她们生。所以,她们每次怀孕的时候,大哥就要我陪她们去医院把孩子拿掉。」耿毅打了个冷颤,章蓉蓉连忙拿了件毛毯披在他身上。
「她们为什么不吃避孕药?」齐威问道。
「我劝过她们很多次,她们说什么吃避孕药会变胖、会长痘子,所以不吃。」耿毅冷笑着,眼里仍有着怒意。「很混蛋对不对?孩于没生出来就不算是命吗?」
「她们不吃避孕药,打掉骨肉,那是她们的问题,你在这边内疚个什么鬼!」齐威不客气地说道。
「但是,还是我开车带她们上诊所,帮她们打电话预约……」耿毅又想喝酒,这回章蓉蓉帮他倒了小半杯。
「这事如果你不做,还是会有其它人做。」
耿毅没听见齐威的话,他灌下酒,眉头因为回忆而锁得死紧,颈间青筋也随之暴突而起。
「有一次,那个二十岁的小老婆吃了堕胎药,在上厕所时,突然……」他蓦打了个冷颤,身子愈缩愈紧,终至弓蜷起身。「药效发作……她浑身都是血地躺在地上,叫我去帮忙处理,我一直没法子忘记那种两条生命流失的感觉……」
齐威凛着眉,一手置于大哥冰凉的肩上。
「那一幕,我始终没忘记过,所以,日后才会比别人花了更多心思在学习上。因为唯有让自己有用,我才能脱离那样的接送生涯。」耿毅一侧身,将脸贴在墙面上,试图寻求着一丝冰凉来替他灼热的体温降温。
「大哥,你别苛责自己……」章蓉蓉的耳语被耿毅的叨叨絮念给打断。
「没遇到心蕾前,我没想过结婚生子这回事,可她要怀孕啊,而我这个什么都
不怕的人居然开始恐惧起所谓的报应……报应到我身上没关系啊,万一孩子不好,还是她的身体不好呢?」
「大哥,你既相信报应,那么也该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真心忏悔之后,便该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悔恨过去了。」章蓉蓉握住大哥的手,真诚地说道。
「真的吗?」耿毅长眸对上她的,着急地问道。
章蓉蓉认真地点头。
「为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们这些,却没法子告诉白心蕾?」齐威问道。
「如同她在意我,所以想在我面前有最好的表现,我也一样,我不能没有她,如果她用厌恶眼神看我的话……」
「你这个大笨蛋!」
白心蕾一声娇喝,双手擦腰地闪身走入门内。
「你……你怎么来了?」耿毅瞪大眼,怀疑自己醉得太厉害,看到了幻影。
章蓉蓉怯怯地举手发言。「大哥,是我打的电话。」
耿毅一看是蓉蓉打的电话,当然不会跟她计较,何况他的目光现在全都胶着在白心蕾身上。
「你……你都听见了吗?」他勉强自己挤出声音,等待着他的报应来到。
「全听见了。」白心蕾往屋里所有的人瞥去一眼,开始发号施令。「这里要清场,麻烦诸位自行移动脚步。」
齐威一挑眉,拉着妹妹的手离场。
白心蕾大步走到耿毅面前,一弯身坐到地板上。
「笨蛋,如果我知道你在乎的是这种事,我只会更爱你。」她捧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说道。「懂吗?」
「你不觉得我很恶心?」他一定是喝醉了。
「你记挂着这些事这么久,代表你心太好,没有杀人、放手做坏事的本钱,我开心都来不及了,怎么会觉得你恶心?」她轻敲他脑袋,对于这人的聪明才智,竟然想不透这点,感到严重怀疑。
「就算我内疚也不能改变既成的事实,我没办法忘记那些小生命……」
「你给我听好!」白心蕾玉指点上他的眉间,用力戳了两下给他提神醒脑。
「既然不能改变,你内疚一辈子也不会改变!我这人天生很有福报,也不会被你给拖累的,你安一百个心吧!」
耿毅眼神涣散地望着她自信的脸孔,他牢握着她的手,喃喃地追问道:「真的吗?真的……」
「真的!」她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现在是想一辈子都处在内疚情绪里,还是要我明天带你去消灾解业?」
「要怎么做?」他双眼发亮,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臂。
「你只要把提款卡带好,其它的事我们明天再谈。」她拍拍他肩膀,安抚着他。
「你告诉我要怎么做。」他迫不及待地把她拉近身前,酒气整个冲入她的呼吸间。
她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挡住他的嘴。
「臭死了,我不要跟醉鬼说话,你现在给我躺好睡觉。不然,我明天就不带你去,听到了吗?」她钻眸闪亮,极有魄力地瞪着他。
耿毅连忙点头,乖乖地躺在她的腿上,拉着她的手,像个小孩一样,专注地对她说道:「晚安。」
他闭上眼,在她指尖轻抚着发丝之时,他的呼吸很快地变缓了下来。
「傻瓜……」白心蕾望着他刀削一般的薄利五官,一颗心仍然紧揪着。
这个男人真的有大问题!以前刀里来火里去,也没听他后悔多砍了别人两刀,偏偏对于孩子的事,就这么放不下。
说穿了,不就是因为他在乎她,不想她伤心吗?
「傻瓜……」
白心蕾再啐了他一声后,拉过毯子将他牢牢盖住,而她弯下身,用母亲拥抱孩子的姿态将他牢牢地抱在怀里,终夜都没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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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毅一早是被头痛给扰醒的。脑袋里的疼痛以抽搐方式拚命扯动他的痛觉神经,就连肩颈都呈现一种快要中风的僵硬状态。
他抱着快裂开的头,在地上伸展酸痛的身躯。
一侧过身,便看见她——
白心蕾蜷在地板角落,眉头皱得很紧,小脸拧成一团,显然睡得很不好。
所以,他昨晚不是在作梦。她对于他的一切过往,采取了完全谅解的态度,而且还说要带他去消灾解业。
耿毅不顾搐动到像要抽筋的双鬓,费力抬高她的身子,让她枕着他的大腿后,再拿过身上的毛毯覆住她。
「我抱你回家睡觉。」他低头说道。
白心蕾困难地睁开眼睛,拨开脸上发丝,看着他满眼血丝、一脸青白、下颚长满青色胡髭、乌发凌乱得像是刚从监狱里逃出来的样子,马上就清醒了。
「你很丑。」她说。
耿毅笑出声来,却马上痛得诅咒了一声。
「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他惨白着脸色说道。
白心蕾抬起腰酸背痛的身躯,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接到章蓉蓉的电话后,头发没吹、保养品没搽,就连衣服都是随便抓了件运动服往身上套。
她尽可能地想用手指梳理头发,无奈发丝又细又乱,已经纠结成鸟窝,害她只好鸵鸟地蒙住脸。
她毁了,他这辈子铁定都会记得她现在这副丑不啦叽的样子。
耿毅拉下她的手,定定地望着她的眼。
「我从没看过你这么乱又这么美的模样。」他说。
她的一颗心顿时融化,整个人偎到他的胸前,直接把他扑倒在地上。
耿毅呻吟了一声,因为有一颗原子弹在脑子里爆炸开来,痛得他好想吐。
「可怜的家伙。」白心蕾坐起身,在他太阳穴上揉压着。「快点去刷牙洗脸冲个澡,我帮你准备果汁解酒,然后再带你去进行心灵SPA。」
「你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吗?」他闭上眼,满足地长喟一声。
「不是。」
「去找征信社?还是去找大哥及那些女人?」他睁开眼看她。
「不是。」
「那我们要去哪里?」他怀疑地望着她。
「去了你就知道了。」白心蕾双手擦腰,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真的不介意我曾经助纣为虐?」
「厚,怎么还在这一题。你老说我生气时,就会忍不住碎碎念,结果你酒醒后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都说不介意了,你还不信?要不要我写个纸条给你带在身上?」她非常不公主地翻了个白眼,拉他站起身。
耿毅低头凝望着她,弯身在她的蓬发上印下一吻。
「我相信你,我们回家。」
第10章
两人并肩离开齐威家时,因为已经是早上十点钟,齐威家里没有半个人在,只有蓉蓉留了一张便条纸,表示冰箱里有新鲜柳橙汁,要耿毅多喝一些。
白心蕾帮他拿了果汁,他一口气喝掉半瓶后,两人便一起回到耿毅位于对面的住处。
耿毅走进客厅,瞄了一眼她仍抛置在原地的衣物,随口说:「我洗澡的时候,你可以顺便整理一下家里。」
「拜托,干么说得好像家里很脏乱一样,你平常办公时,桌面才吓人好不好。」她望着地上的衣服,倒也不觉得有多混乱。
反正,屋子很大间,一点混乱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我工作完后会马上收拾。」他反驳道。
「我出门前也会收拾好啊。」
「但是,那时候已经乱了一整个晚上了。」
白心蕾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发现他真的会在意这种事,搞不好已经隐忍她很久了也说不一定……
「你真的变了很多。十年前,你老是把我的屋子弄得一团乱,然后我就要追在后面气呼呼地收拾。」她戳着他肩膀,不可思议地扬高音调说道。
「当年,你通常只会收拾得愈来愈乱,最后还不是要我出手解决。」耿毅捏捏她的面颊,忍不住低笑出声。「我只是没想到事隔十年,你还是一样不长进。」
「拜托……难道你就对家事很行吗?」她轻哼一声,不喜欢屈居下风。
「你没搬进来之前,屋子都是我自己打扫的。」他说。
「难怪我之前间你清洁人员多久来一次时,你的表情很奇怪。」她突然觉得大事不妙,因为相较之下,她真的显得很糟糕。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她想象中的自己应该是要宜室宜家。至少要比他宜室宜家吧!
「我不喜欢让别人碰我的东西。」
「可是……我累了一天,回家还要打扫,你难道想要我变成黄脸婆吗?」她换个策略,一手握着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地说道。
「至少把东西放在同一个地方,不要扔得到处都是。」老实说,他对她的要求不高。
「职业妇女辛苦工作完一天,随手乱丢东西,可以释放压力。」她觉得颜面无光,努力为自己辩护。「你十年前也很会乱丢啊,我是被你影响的。」
耿毅望着她鼓鼓的腮帮子,长眸一眯,忽而低笑出声。
他以前确实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是打从十年前和她同居两个月之后,他就开始努力改变习惯,因为想成为和她同一类的人。
「你笑什么?」她戳他的肩膀,很心虚地红了耳根。
「我在想,不知道是你受我影响厉害,还是我被你影响的程度重一点。」耿毅
揽着她,走向房间,沿路随手拾起她的衣服。
「总之,现在是你管我多一点。」她抢回衣服,快手地收拾一地凌乱。「我以后不乱扔东西在客厅,这样总可以了吧。干么跟人家计较这些芝麻绿豆小事。」
小声叨念完之后,忍不住嗔他一眼。
「我不是爱计较,只是认为有问题时,要提出来。瞧瞧你绝口不提的子宫肌瘤,还有我所恐惧的过去阴影,这些疑心病生出了多大的暗鬼?」聪明人绝不会犯第二次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