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言,要论心计,你还远不及朕。”夏侯欢哼笑了声,彷佛这宫中的每条人命都是他手中的一颗棋。“朕谁都肯宠幸,就是不肯宠幸皇后,皇后心中早已积怨,在后宫频找其他嫔妃麻烦,这事众人皆知,你说那六部尚书会不知此事吗?朕不过推波助澜罢了。”
夏侯决以为让亲信的女儿进宫,可以巩固彼此情谊,殊不知哪怕他只是个傀儡皇帝,那些把女儿送进宫的父亲会不希望女儿有朝一口母仪天下?但女儿无端端死了,没个下文,摄政王亦无交代,这些失了女儿、没了梦想的父亲们,心底会作何感受?
尤其当后宫嫔妃一个个死去时,就不信他们心底半点怀疑皆无。
心再如静湖,只要一日一点墨,就不信无法染上半点黑。
萧及言明白了,“刑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向来交好,如此一来该是会同出一气了,将这两人先从摄政王一派分化而出,倒也是个作法。”接下来只要由他出面斡旋,不着痕迹地卸去夏侯决的左右手,逼夏侯决交出兵符的日子指日可待。
“然后,朕会给予最后一击,彻底分化他们。”他收回目光,望向底下热闹的大街。“朕也想知道,这一票乱臣贼子到底还有多少仁义忠诚。”
“那么,臣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萧及言将他的心思推敲一番,知晓后续如何行事,对于那些嫔妃没有半点恻隐之心。她们不可能对自己父亲的打算一无所知,且要不是被逼到无路可退,要不是老在鬼门关前徘徊,皇上又怎会出此下策?
夏侯欢微点着头,眼帘突地映入一抹身影,教他不由微眯起眼。
“皇上,怎么了?”萧及言察觉他的目光,不禁靠近栏杆,往下一望,但他的眼力不如夏侯欢,再加上这楼层如此之高,根本无法辨识底下有何人靠近,只能低声询问。“需要差人戒备吗?”
夏侯欢摆着手,沉吟半晌,道:“及言,帮朕查个……”像是想到什么,他咬咬牙,改口道:“罢了,今晚朕不走暗道,待会你备着马车在前头候着,朕去找个老朋友。”
“老朋友?”萧及言楞了下。皇上哪来的老朋友?不,也许该说,皇上哪来的朋友?他只能待在宫中,顶多是偶尔到首辅府或是这样在外头透口气而已。
夏侯欢压根不打算给个交代,已经快步下了楼,带着满腔怒意。
他希望他看错了,可偏偏他的眼力甚佳从未出错,教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张秀雅小脸……少敏,为何要一再挑战他对她的信任?!
“死了?!”人在黄胡同里的辛少敏一得知这消息,整个人都傻了。
这城里没有地址门牌,要找户人家并不容易,她好不容易依着何碧说的路线找到了黄胡同,找了家正要打烊的店铺询问,却得知何家一家人竟都已经死了。
想了下,她忙再问:“大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快五年了。”正忙着收拾的饰品铺老板耐着性子说着。
辛少敏眉头一皱,这和何碧说的时间并不吻合,不禁再问:“大叔,我找的黄胡同何家,那何家老伯以前是在一位王爷府里当管事的,还打理了一家铺子,家里有几个儿女,有一个女儿……”
“那就是我说的那一户了。”老板不耐地道,但看她一身太监服,也不敢怠慢。
“嗄?可是……”
“那都已经是四年多前的事了,何家不知道惹到谁,突然遭到血洗,一家六口无一幸免,府衙查不出线索,至今还是悬案,摄政王压根没打算替他们……”
“老头子,夜深了该打烊了。”铺子里头,老板娘神色不善地制止他往下说,像是怕惹祸上身。
“横竖公公要找的黄胡同何家就此一家,黄胡同里已经没有何姓人家,公公还是早些回宫,这里入夜后并不怎么安宁。”老板话落,也不让她追问,快快关上店门。
辛少敏呆在原地,何碧给的荷包还握在手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找错地方了吗,要不为何店铺老板说的和何碧说的相差甚远?假设老板说的都是真的,不就代表何碧收到的消息都是假的?
宫人无法随意出宫,何碧自然无法见到家人,消息都是请人送回的……没来由的,她的心底爆开一阵恶寒。
皇宫里,皇上被下毒,有谁非要皇上死不可?
何碧提过她家原本是王爷府中的下人,她不知道朝中到底有几位王爷,但老板曾提及摄政王,就可以证明何碧是摄政王府的下人,而寿央也是受摄政王之命替皇上试毒时毒发身亡……
现在想来,难怪她醒来时是在玉泉宫的园子里,寿央也许察觉到没有解药或是被骗,所以才会到玉泉宫,可为何去玉泉宫?那里有什么?
她之前不想细究宫中之事,因为她认为她不会久留宫中,可眼前呢?
她到底该上哪去?找个地方安身立命,还是回宫?她不能丢下何碧不管,当何碧完成任务时,下场恐怕和寿央一样,可她要怎么救何碧?
何碧会急着将她送出宫,是不是因为她已经察觉摄政王的狠绝无情?如果真是如此,她怎能还平心静气地待在宫中?
大哥的食盒里有黑火药的味道,玉辰宫失火,是不是也跟摄政王有关?她该要追查还是扭头远离是非?
“少敏。”
低沉的嗓音教辛少敏心头一颤,回头望去,这胡同里的灯已经灭了大半,她看不清来者是谁,但那嗓音和话语,他必定是——“大哥……”
这到底是怎样的缘分,每当她不知所措时,总会遇见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沉声问着。
他,夏侯欢,身为西秦皇帝,有时却是成歆,他不该在这当头出现在她面前,佴是此刻他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出现在此,便追逐她的身影而来。
离开涛风楼后,他尾随在后,听着她像是在跟店铺老板打探什么,而后便呆站在打烊的店铺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哥……”她喊着,有太多情绪同时涌上,教她举步走向他,不假思索地抱住他。
他直瞪着她,本想要拉开她,但像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便纵容她,伸出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住。“发生什么事了?”他沉声问着。
“我……”辛少敏欲言乂止。她该要怎么跟他说?说出何碧的事,说出摄政王的事?可大哥是皇上身边的人,这些事要是告诉他,岂不是会害何碧身陷危险?
一下知道太多事,根本来不及消化,只好能不说就不说,暂时不要惹出其他事端,佴她现在该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哇!”惊觉自己竟抱着他,吓得她赶忙松开手还连退两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大胆。
“少敏?”他眉心一蹙。
辛少敏勉强地扬起笑,问:“大哥怎么会在这里?”她努力地抚平心跳,可是她的心真是跳得太急太快,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
“是我先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夏侯欢一字一字地说,愈说声音愈沉,像是不喜她老顾左右而言他。
“我……”她抿了抿嘴,她不喜欢撒谎,可有的时候真的是不得不撒谎。“我听说我的家人就住在这里,想说也许可以帮助恢复记忆,所以便偷溜出宫,可刚刚问了店铺老板,却说我的家人早在我进宫时就搬走了。”
“从哪听说的?”有人说,那就代表有人知晓她的身世背景。
“一个在玉宁宫当差的姊姊,前两日在御膳房遇着,见我不识得她便追问了起来,聊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我和她原本就是街坊。”谎愈说愈顺,但她谨记着不说出何碧的名字,不想替她招来麻烦。
“是吗?”他微扬起眉,有几分相信,只因方才他确实瞧她在和店铺老板说过话后就一脸失落地呆站着,突然扑上来,也许是因为初得消息,心底难过所致。
“大哥呢,怎么会溜出宫?”虽是谎言,但半真半假,难过也是真的。
“我不是溜出宫,我是奉皇上之命到涛风楼买热食,但瞧见你的身影,我就跟了过来。”谎言信手拈来,说得毫不迟疑。
“那现在怎么办?”奉皇上之命耶,那个会将宫女活活杖责至死的皇上,要是没办好差事可就糟了,“大哥,咱们赶紧去买吧。”
第4章(2)
二话不说,她抓起他的手,正要往前,却又突地顿住,回头傻笑着问:“大哥,涛风楼在哪?”
他的目光落在被她握住的手上,心底有诸多陌生情绪波动着,尚未开口,背后传来陌生的声音——
“想知道涛风楼在哪,只要给咱们一点引路费,马上带着公公前往。”
夏侯欢缓缓回头,就见黑暗中走出三个男人,笑得一脸地痞流氓样,教人一见就厌恶,还未细想要如何处置,一道纤瘦的身影已经快一步挡在他的面前,他不解地微眯起眼,她身高不过到他的下巴而已,站在他前头做什么?!
“你们想干么?”辛少敏沉声问着,心里忖度着三个人的处理顺序。
好久没动手了,以前学的怕是都生疏了,但她怎么说也是警大毕业,肯定比大哥强。
“咱们岂敢对公公做什么,不过是想要引路赚点零花。”一个男人扬起笑,大步走来,完全是公然勒索,无视王法。
“不需要,咱们知道路,不劳三位。”她话说得客气,全身却紧绷着。
辛少敏正估算着距离,却见对方在靠近时突地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匕。
“这忙咱们兄弟是帮定了,公公不需客气。”就在男人持短匕朝她袭来时,她动作敏捷地一闪,同时脚已经扫向对方的脚,让他往地上一跪,再反手折着他的手腕,逼着他松开短匕。
后头的两个男人见情况不对,冲上前,她已经发动攻势,朝对方跑去抬腿朝胸口一踹,再一个回身,以肘撞向另一名男人胸口。
不过转眼间,三个大男人倒地,教夏侯欢难以置信地傻了眼。一个如此纤瘦的弱质女子,竟能在转眼间撂倒三个大男人,而且脸不红气不喘,还回头将带头的男人给踩在地上,教对方不得动弹。
“还好,他们都满弱的。”辛少敏松了口气,朝他笑道。她果真是生疏了,不过寿央这副躯体真不是普通的好,身瘦筋又软,教她动起手来十分利落。
“不……”不管怎样,对方手持短匕,她能近身搏击,用的又是他没见过的招式,教他的疑心再起,怀疑她的身世背景。
“谁在那头!”
身后传来萧及言的声音,随即几名侍卫飞奔而至。
“我们不是坏人,坏人是他们,我们是宫中的人,我们是奉皇上之命出宫,结果遇到打劫的恶人。”就怕几个大男人不由分说地又出手,她赶忙跑到夏侯欢身前,将他护得牢牢的。
这情景看在他人眼里,实在有些好笑,毕竟她的个头只到夏侯欢的下巴,可是偏偏她的神情极为严肃,像是侍卫们敢动手,她一样照打。
夏侯欢直睇着她的发顶,明明对她有诸多疑虑,也知道要防,可他却不由自主双手合抱在她的身前,把脸轻轻地贴在她的发上。
他没有办法克制这突生的冲动和陌生的感动,这一刻他只想紧紧地拥抱她。
萧及言瞧见这一幕,微弹指,所有侍卫立刻回头,一见他的眼色,便向前将倒在地上的三人先揪起。
萧及言缓步走到辛少敏面前,目光扫过辛少敏微微晕红的小脸,再缓缓地移到夏侯欢脸上。
夏侯欢冷睨他一眼,唇角微动了下,无声说了什么。
“原来是成公公,不知成公公怎会出现在此,这位是——”
辛少敏楞了下,猜想这人八成是朝中官员,要不怎会识得自己大哥。
“萧大人,我俩是奉皇上之命出宫买热食,结果遇到地痞抢劫,还请大人作主。”夏侯欢淡声启口,舍不得放开怀里的她。
“原来如此。”萧及言点了点头,朝侍卫们道:“将三人押到府衙,让知府彻查。”回头再对着夏侯欢道:“听说宫中出事,我正要进宫,要不就带两位一道回宫吧。”
“多谢大人。”他看着萧及言带头走在前头,他才牵起她的手,低声对她道:“少敏,走吧。”
“……喔。”她应着,目光落在他握住自己的手。虽说,她也对大哥又搂又是牵手,不过那是有原因的,好比她太过不安激动、太需要一个臂弯借她冷却脑袋,但大哥呢?
他的手又大又厚实,十分温热,那热度像是透过肌肤,顺着血液,一路烫进她的心头。
“走吧。”他又说了声。“没了家人,但你有我。”
辛少敏楞了下,意会之后,眼眶有些发烫。唉,要是在原本的世界里,有个男人这样对她说,她真的会死心塌地地爱上对方。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揭开的软弱面,一旦被戳到埋在最深处的弱点,就很难再武装坚强,心就会渴望依靠。
看向他的侧脸,真不是她要说,大哥长得真是好看,对她又是没话说的好,唯一可惜的是——他是太监,他不可能喜欢她的。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跟着他一道上了马车,却发现他坐到自己身旁,便把脸往她肩上一靠,教她浑身不自觉地僵硬了起来。
“大哥,你怎么了?”咳,那位大人就坐在对面耶,他这样靠着她好像不太成体统,最重要的是身为女孩子的她,会很容易胡思乱想。
“没事。”夏侯欢闭着眼,就想要亲近她。
萧及言浓眉微锁,目光如炬地打量辛少敏,那里头噙满不认同和对她不遮掩的厌恶,逼得她只能胡乱找着话题,回避萧及言的注视。“大哥,你是不是被刚刚那三个人吓着了?”
“嗯,我还有些紧张。”此时此刻,能多享受一份温馨,他不介意被她看扁。
喔,原来是这样,那就没关系了。“别怕,大哥,我保护你。”
“说好了,你保护我。”说着,他唇角微勾。
“当然,大哥,做不到的事我不会说的。”每个人的能力皆有界限,她不会开空头支票的,再说都要回宫了,宫中可是有侍卫的……
忖着,她突地苦笑了声。
本来还不知道该不该回宫,结果被大哥一搅和,她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宫中,真的很危险,尤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何碧……她处心积虑将她送出宫,偏偏她又回宫了,不知道会不会害到她。
唉,这世事还真是万般不由人。
萧及言望着对座两人,一个微勾唇角,一个眉头微蹙,一喜一悲,教他不禁微眯起眼,想知道这个太监究竟是何身份,竟会是皇上说的“老朋友”……皇上不防,他却不能不防,得查个清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