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云贵妃不曾提过京城事,甚至暄儿她也不曾关心,好像恨不得跟过去断得一干二净。”
“她不能将喧儿养在身边,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免得挂心。”
“我明白她的心情,她不问,我更是避口不提。”孟采华撒娇的摇了摇李承何的手臂,“你给我三日,容我仔细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不动声色见到云贵妃。”
“好,可是切莫心急,万不可将自个儿置于危险之中。”李承何不由得缩紧双手,将妻子抱得更紧,庆幸当时他有所防备,并未道出妻子是大夫,只是表明会送云贵妃去医馆,否则这会儿连点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入冬之后,景溪镇偶尔会飘起一两场雪花,不同于京城的大雪纷飞,这儿的雪花绵软细致,像是对大地的一场冬日告白,带着那么一点诗情画意,不过李承何一直不习惯,骨子里他更偏爱雄壮豪迈的风情,因此边关是他心之向往,可惜天意捉弄人,他辗转来到这个偏南方的地方。
虽然他更喜欢北方,但不曾想过离开这儿,因为这儿充满了笑声,发自内心的欢喜,尤其全家一起用膳时不分男女,也不讲究食不言,你一句我一句,热热闹闹的跟过年相差无几,一年又一年,他渐渐忘了处处皆规矩的侯府。
无论他是否愿意回京,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了,只要皇上要他回京,他就只能回京。
李承何收起纷乱的思绪,专心练字,可是没一会儿他就听见轻巧的脚步声。
“卫公子的喜好真是特别,总是挑选三更半夜上门拜访。”李承何淡淡的瞥了卫容渊一眼,继续练字。虽然已经做好这小子不久就会找上门的准备,可没想到还是来得比预期快,这是担心他有时间筹谋逃跑吗?
卫容渊迈开脚步跨过门槛,走到书案前面,欣赏他的字半晌,赞赏道:“李叔的字有风骨又大气。”
过了一会儿,李承何不疾不徐的放下笔,抬起头看着他。
“李家不是客栈,还望卫公子别挑这种时候上门,给李家招来闲言闲语,我们不过是市井小民,承受不起。”若非身手在他之下,李承何可不会客客气气提出要求,而是直接打出去。
“若是李叔欢迎小可上门,小可必然白日敲门求见。”
“你可曾来敲过门,又如何知道我不欢迎?”
明知道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卫容渊还是识相的让步,“这是小可的错,小可下次一定殳敲门,光明正大走进来。”
“你若真的知道错了,明日再来。”
卫容渊可以识相,但不会犯傻,“既然来了,李叔总要请我坐下来。”
“又不是我请你来的,我为何要请你坐下来?”
卫容渊闻言一噎,他的小神医怎么不给他提个醒,未来的岳父竟然如此任性。
“有话快说,从哪儿来的就从哪儿走。”
“李叔应该知道我今夜来访的目的。”
李承何挑衅的扬起眉,“我应该知道吗?”
卫容渊忍不住苦笑,未来岳父打定主意跟他杠上了。
“然儿小神医难道没有提醒过李叔吗?”卫容渊打了个寒颤,没想到未来岳父有这种杀气腾腾的眼神。
“她应该提醒我吗?”
来这儿之前,卫容渊可是怀抱着雄心壮志,无论如何要利用这个机会跟未来岳父好好沟通,顺道培养翁婿情,可是梦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醒,未来岳父一对上他,明显找碴的热情更胜于沟通。
“英姑已经指认李叔,五年前是李叔在三涧村救下云贵妃。”
人家已经挑明,李承何也不好再闪躲,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我不知道什么云贵妃,但五年前我确实在三涧村救下一位夫人,至于她的身分,我没有探人隐私的嗜好,我并不清楚。”
卫容渊伊是相信未来岳父不认识云贵妃,毕竟他早早就离开京城,而云贵妃更是养在深闺的千金之躯。
“那位夫人就是皇上在找的云贵妃,不知李叔能否告知她的下落?”
“不能,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儿。”
卫容渊当然不相信,于是重申一遍,“李叔,皇上在找云贵妃。”
“我有妻有儿有女,你认为我适合插手安排她的去处吗?”
这一点卫容渊倒是完全没想到。没错,换成是他,他顶多给一笔银子,再者派人护送她离开,但是绝对不会插手安排她的住处,免得落人口实。
“李叔真的不知道她的下落?”理论上如此,但他总觉得未来岳父应该知道,要不他的态度不会一直闪闪躲躲,直接了当面对他不是更省事吗?
“我出自侯门,自幼受到严厉的教导,不会在男女的界线上犯错。再说了,她若真的是你口中的云贵妃,为了避嫌,她也不敢接受我的帮忙。”
“那么……云贵妃腹中的孩子是否平安生下来?”
“虽然是早产儿,但平安生下来了。”
“皇子?”
“没错,皇子。”
“不知道是谁帮忙接生孩子?”
“……我不记得了,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就近请村子的接生婆帮忙接生孩子。”李承何原本想说东山镇的医馆,但是这事禁不起查证,只能含糊带过,而事实上也是如此,不过接生的人是妻子……不能再耗下去了,他故作没耐性的摆了摆手,“好啦,若没有其他的事,我还要练字,不奉陪了。”
卫容渊好想叹气,未来岳父对他真的很有意见,他想娶妻不容易啊。
“对了,差点忘了提醒你,这儿不是客栈,不欢迎你三更半夜上门。”
“……我会记得李叔的提醒。”卫容渊可不敢保证不会再犯。
“不是记得,是不准再犯。”李承何并不是那种可以轻易糊弄的人。
卫容渊什么也不敢说,摸了摸鼻子,赶紧行礼告辞。
李承何彷佛不曾受到打扰,再次提笔蘸墨练字。
走过来又走过去,卫容渊绕了一个早上了,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就是不相信未来岳父不清楚云贵妃的下落,可是他不松口,他们也没法子,只能派人盯着,可是盯了三日,一点蛛丝马迹也探不到,未来的岳父甚至过起深居简出的日子……
这倒也不难理解,天气越来越冷,他又不能上山打猎或采药,不待在家里,能去哪儿?
总之,未来岳父过得很清闲,但他可苦了。
卫纪明实在是看不过去,转头瞪过去,喊道:“你过来坐下。”
卫明峰悄悄起身退到一旁。
卫容渊一脸垂头丧气的走到榻边,“祖父,我真的不知道从何下手。”
卫纪明示意他坐下,随手从棋盒里面拿起一颗棋子,可是想想不妥,又扔回去,直接伸手在他的额头用力一弹,“平日明明很聪明,这会儿怎么就糊涂了呢?你不会换位思考一下吗?”
“换位思考?”
“若你是李承何,你救下这么一个棘手的人……虽说不清楚她的身分,但是有护卫顶替她送死,李承何岂会看不出她身分显贵?李承何既然伸手帮了,当然不可能半途而废,你想他应该如何藏匿,确保云贵妃能躲避敌人的追捕活下去?”
卫容渊想了想,只想到一个可能,“藏在寺院或庵堂。”
卫纪明摇了摇头,“你忘了她有个孩子吗?”
“对哦,寺院和庵堂行不通,除非她将孩子送给别人。”
“云贵妃千辛万苦生下孩子,怎么可能送给别人?”顿了一下,卫纪明又生出一个念头,“若是李承何另有帮手呢?”
“另有帮手?”
“男女有别,他确实不便出面帮她安排住处,落入外人口中,倒成了养了外室,可是换成女子代他出面,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略微一顿,卫容渊想到什么似的两眼一亮,“孟大夫!”
卫纪明欢喜的击掌道:“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呢?李承何说就近找了村子的接生婆帮云贵妃接生孩子,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就是想帮云贵妃找个生孩子的地方都不容易,所以当时孟大夫一定在他身边,是孟大夫帮云贵妃接生孩子,事后也是孟大夫帮云贵妃寻找藏身之处。”
卫容渊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莫怪李叔能够斩钉截铁的告诉我,他不清楚云贵妃的下落,因为全是孟大夫安排的,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他不可能也不方便向孟大夫打听。”
卫纪明笑着点点头,“我听老陈提过,李承何跟孟大夫鹣鲽情深,李承何救了云贵妃的事不可能瞒着孟大夫,有孟大夫出面,云贵妃也不会担心有碍名声。”
不过,卫容渊的问题又回来了,“孟大夫究竟将人藏在哪儿?”
“若是我,肯定是将人藏在自个儿的地盘……孟大夫名下可有庄子?”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孟大夫是孟家村的人。”
“你先查清楚孟大夫名下可有庄子……慢着,还是连李家名下的庄子也一并调查,藏在自家的庄子还是最为稳妥,另外派人盯着孟大夫。”
卫容渊生气勃勃的点头应了,他不但要派人盯着,还要仔细调查未来岳母这些年经常往来的地方,说不定可以从中发现什么。
第八章 云贵妃拒绝回京(2)
虽然不清楚卫容渊如何跟她爹斗智,李安然却牢牢记住一件事,这种时候还是闪远一点,她真的不喜欢当夹心饼,可是……
她搞不懂自个儿为何如此听话前来赴约,因为她不来,他会半夜寻上门吗?
进了香满楼,上了二楼,来到最靠近里的天字号,李安然举起手敲了敲,卫容渊的声音很快就传出来。
“进来。”
推门而入,李安然以为会闻到茶香,可是却看到卫容渊正专注的雕刻玩偶一个个从大到小,排放在他前面,因为玩偶背对着她,她看不出来是什么模样,唯一能确定的是女娃娃,因为头上簪了一朵牡丹,当然,是雕刻而成的牡丹,不过单从这朵牡丹就可以看出他雕刻的功力。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心跳得好快,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但又莫名的想抗拒,两脚顿时前进不得,退后不得,只能停在原地。
“你傻站在那儿干啥?”卫容渊戏诚的抬头瞧着她,“是不是看我生得太俊了,看着看着就痴了?”
“……”她知道他有自恋的本钱,但有必要用她的傻气来衬托他的魅力吗?
“过来瞧瞧呗。”
清了清嗓子,李安然故作傲娇的抬起下巴,“瞧什么?”
“你过来不就知道了。”卫容渊活脱脱是个献宝的大男孩。
李安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无论她看到什么,心湖都不会起一丝涟漪,可是当她走过去,看到全是自己模样的娃娃——各种表情,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的表情,或喜、或怒、或娇、或嗔……她的心彻底沦陷了,这个人比你还熟悉你自己,如何能不感动?
“喜欢吗?”卫容渊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李安然努力平复心情,力持镇定的问:“这是干啥?”
“我给你的生辰礼,”
李安然怔住了,听他提起生辰,她立马有了一个认知——她正式步入这个时代可以嫁人的年纪,换言之,她及笄了,大户人家要举行及笄礼,不过他们小门小户,生辰最多吃碗长寿面,可是娘很忙,穿来后的她不曾吃过长寿面,倒是小正太有口福,吃着长寿面还会傲娇的看着她,反正她也不在意这种小事。
总之,她早就当自个儿过了生辰,一直以“成年人”自居,未曾想过自己还未过五岁生日。
卫容渊微微挑起眉,“你不会忘了自个儿的生辰吧。”
“……这又不是多重要的事。”她对生日真的没什么感觉,又老了一岁,这是可喜可贺的事吗?可是面对他,她竟然觉得如此怠慢自己很不应该。
“怎么会不重要呢?你可以嫁给我了。”他心心念念记挂着这件事,恨不得明日就可以上门提亲,可惜云贵妃的事还未了结,未来岳父就是点头了他们也还不能成亲。
“……”这是藉机提醒她,他上门提亲的日子快到了吗?
“干啥站着?坐下啊。”
李安然挑了一个安全距离坐下。
“除了生辰礼,还有生辰宴,你想吃什么?”
“不必了,我不饿。”
卫容渊起身走出雅间,过了一会儿,他用托盘端了一个白瓷汤盅走进来。
“我就知道你不饿,可是再不饿,这还是要吃。”卫容渊将托盘放在—面,掀开盖子,汤面的香味扑鼻而来。
李安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个男人怎么会想到帮她准备长寿面?难道他没想过,她可能在家里吃过了吗?
“吃吧。”卫容渊没有打扰李安然吃长寿面,回到位子坐下,继续完成最后一个娃娃。
待李安然吃完长寿面,他从身旁的椅子取了一个匣子摆上桌,将娃娃一一收进去,然后将匣子推给她。
“你的生辰礼物送了,长寿面也吃了,我们来说另外一件事吧。”
这个男人很会制造气氛,但也是个破坏气氛的高手,没看到她感动的心情还没平静下来,有必要急着一盆冷水泼过来吗?
“什么事?”虽然装模作样没多大意义,可是关于云贵妃的事,她还是装傻比较稳妥,免得不留神透露出什么讯息,家里小正太的身分万万不能教人察觉。
“你还是费点心思劝你爹,最好尽早送云贵妃母子进京。”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找我爹。”
“他们母子若在景溪镇出了事,你爹再大的功劳也没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母子在景溪镇?”
“这是常理。”
“我还真不懂,这是什么常理?”
“你自个儿想想看,好不容易救下人,在他们可能面临危险的情况下还将他们送走,你爹良心过得去吗?”
季安然还真没想到这一点,若爹真的是市井小民,不管云贵妃的死活,这倒是不难解,可李家是悬壶济世的医药世家,有足够的能力,爹不就是因为如此才敢将小正太养在身边吗?
“当时我们在东山镇,若我爹救了云贵妃,也应该将他们留在东山镇。”为何她有一种强词夺理的感觉?是啊,明知真相还要误导人家,她都很难说服自己,如何对人家理直气壮?
卫容渊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笑了,“你也相信他们在景溪镇吧。”
“……无论他们在哪儿,我都管不了,你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
“我在你身上花再多心思也值得。”
“……”这个可恶的男人,怎么可以不打一声招呼就撩人了?
“你爹看我是坏人——想要抢走他闺女的坏人,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认为我满肚子的算计。”卫容渊的眼神变得好哀怨,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