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蓬莱岛主,像个孩子似地扒着我的肩头,深情款款温柔脉脉,石头都会动心。
何况我一介凡人?
「那,他们怎么办?」我的脸还板着,扬手一指伏在我马背上、昏迷不醒的兄弟俩,我的马儿领悟力极佳,当下偏过头,委委屈屈地看了我一眼,打了个响鼻,显然对背运岭南双煞也甚为不满。
何况要不是这两件「行李」,我还用得着与楚逍共乘一骑?
楚逍捏捏我的棺材脸,道:「去前面镇上找间客栈,保证帮你封了他们的口。」
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狠狠地扯下他的手来,突然产生想咬一口的冲动,想起昨夜楚逍以双指触剑、寒铁化飞灰的惊魂场面,立时没了非份之想,只怕他内力一激,我这满口牙会飞得一个也不剩,到那时不用谁来买凶杀我,自个儿就先找堵墙一头碰死算了!
楚逍见我态度软了下来,双手自动自发地搂过来,在耳边轻声细语地哄着,很快,我就全身都软了下来,靠在他怀里卿卿我我了。
楚逍的功夫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了,无论打架还是调情,我叹了口气,一边庆幸他没对我使过狠招,一边也在暗暗哀悼:如此看来,我在床上的翻身之日遥遥无期啊……
***
店小二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们好几眼,神色古怪地带我们到客房,神色古怪地送早点上来,神色古怪地退出去,捎上门一溜烟跑掉了。
我与楚逍对看一眼,无奈地摇头,把巨大的人形布袋丢在地上,楚逍比较厚道,一直用扛的,我手里那位比较倒霉,被拖死狗一样拖上二楼。
吃饱喝足,开始私设公堂,严刑逼供。
小的那个比较生嫩,我先解了他的穴道,一脚踢醒他,问:「许海,还认得我么?」
许海朦胧的一双眼转到我身上,随即瞪得溜圆,咬牙切齿道:「烧成灰爷爷都认得!」
小小年纪却喜欢充老,这习惯不好,让人一见就想修理,我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一脚踢过去,许海翻了个白眼,很没面子地背过气去。
再解开许江的穴,当哥哥的到底没白多吃几年盐,显得镇定多了,还没等我开口便冷冷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杀我?」
「你想让我杀你?」我已忘了对多少人说过这句话,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后一句,「可以,付费先。」它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说完这句话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手搜身了。
没想到许江神色未变,点了点头问:「你要多少?」
我愣住了,伸向他衣襟的手停在半空,楚逍也凑了上来,满脸好奇地看着他,道:「九公子一向只喜欢收钱不喜欢动手的,阁下何必为难他?」
我哭笑不得地回头瞪他,虽然总结得很贴切没错,但也没必要这时候来灭我的威风吧!
许江咬了下嘴唇,幽幽一叹:「九公子人中龙凤,死在你手下,是许江的荣幸。」
咦?我十分不解,别说我一介肉体凡胎,你就算真的被一条龙抓死或被一只凤啄死,又有什么好夸耀的?居然还有人来求死,有病啊!
楚逍握住我的手,道:「许少侠,那你该进京告御状,求圣上赐你一死才对。」
我忍俊不禁,突然发现楚逍嘴上得罪人的功夫不在我之下,许江一张小白脸已气得发青,冷笑道:「楚大岛主,怎么有兴致到中原来,不怕身份漏了引起轩然大波?」
眼看着两个人话不投机,我赶紧插进去一句:「许江,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许江冷哼了一声,道:「能将内力练到出神入化收放自如,这世上只三人而已。」
我点点头,内功登峰造极之人,一个是护国寺的老住持寂远,另一个是静心庵慧宁师太,都是外形极好辨认的,剩下的,自然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楚大岛主。
许江的视线在我和楚逍之间扫来扫去,道:「李九,你今日不杀我,我定会泄出他的身份,到那时,看你怎么收场!」
楚逍哼了一声,完全不屑,我比较识时务,又换了个话题:「你主子花多少钱买我一条命?」
许江别过脸去,良久,低声道:「说了你也不信,他……救过舍弟一命,我只是……」
「只是报救命之恩?」楚逍低沉优雅的声音传过来,许江满脸无奈地点头,我正考虑要用什么方法可以不杀人而灭口,楚逍已走到昏迷的许海面前,俯下身,取出一枚绯红色的药丸,塞入许海口中。
「你、你做什么!」许江终于急了,两只眼睛快要喷出火来,奈何穴道被制,一动也不能动。
楚逍端了杯茶水给许海灌下去,确定药已入腹,起身道:「一个月后给你解药,若是其间泄露了我的身份,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轻柔的声音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威胁,看着许江悲愤交集的神情,我雪上加霜道:「蓬莱岛的毒,中原无人能解,许江,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许江闭了闭眼,咬牙道:「我答应你,只是舍弟……」
「在下自会保他无恙。」楚逍微微一笑,拍开两人的穴道。「二位请自便吧。」
许海睁眼瞧见大哥一脸绝望,当下朝我扑过来,吼道:「兔崽子!你对我大哥做了什么?」
我一闪身避过,伸手揪住他的后领,许江厉声喝道:「小海!不得无礼!」
说罢朝我一拱手道:「后会有期。」便拉着许海往门口走,我对着他们的背影浅浅一笑,扬声道:「且慢。」
许江身体僵了一下,转身道:「九公子还有何指教?」
我往太师椅上一坐,跷起二郎腿,道:「这么容易就想走了?」
许海脸一沉正要发作,许江一把按住他,道:「我已答应条件,为何……」
「那是楚岛主的条件,不是我的。」我捧了杯热茶,细细品着,许江眼中似有火花闪过,问:「敢问九公子的条件是?」
「简单。」我抿了口茶水,一手指向许海,道:「你,过来,对着我,叫三声李爷爷。」
岭南双煞齐齐地黑了脸,楚逍「卟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揽住我的肩头,附耳道:「我终于知道,总是对仇家网开一面的九公子为何这么招人恨了……」
那两人屈辱万分地退场后,我阖上房门,想起一个月后解药的事,不由得一阵心烦,许江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实在是让人发寒,我扯住楚逍的衣襟,装出一付恶人嘴脸,问:「究竟是什么药?」
楚逍笑吟吟地塞了一粒给我,入口即化,香甜微酸,我抿了抿唇,笑嘻嘻地松开手,道:「你学坏了。」
正宗的潭州小乐居百果糖,三钱银子一包,童叟无欺。
啧!开始我还在担心没有江湖经验的楚某人会不会被卖掉,现下想想,他精得像鬼一样,连我都被吃得死死的,何况别人?
温暖清新的气息包裹上来,楚逍一只手环住我的腰,一只手滑入衣襟,低喃道:「烟澜……」
我后背开始炸毛,戒备地看着他:「做什么?」
楚逍凑过来咬住我的耳垂。「做坏事……」
手已经顺着背脊滑了下去,点起簇簇火苗,昨晚上没做成,其实郁闷的不只他一个,我也不客气了,唇舌并用给他光洁的肌肤留了一片印子,外袍已经解开,呼吸声渐渐浊重起来……
希望不要再有火灾……
楼下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兴奋拔高的男音:「官爷楼上来!错不了!那两个一定是人贩子,扛了那么大两个布袋,就在二楼东头那间!」
我们面面相觑,青筋乱冒地整好衣服,飞出窗外,唤了马儿出来,扬尘而去。
那个神色古怪的店小二,居然误认为贩卖人口,给我们报了官!
第六章
出了镇,我与楚逍约法三章:不许随便开口、不许随便动手、时刻听我的话,否则断绝关系,分道扬镳。
楚逍寒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点头,那眼神分明告诉我:他会遵守才有鬼!
我心里清楚这人绝对不服管教,我订的规矩基本上形同虚设,不过威胁作用还是有的,毕竟这不是他的地盘,在中原我人脉广地形熟,想悄悄溜掉不费吹灰之力,楚逍再不服气,表面上也得唯我马首是瞻,让我不禁得意起来,假惺惺道:「楚楚,哥哥都是为了你好。」
楚逍俊美的脸抽搐了几下,漆黑的眼眸扫了过来,道:「你只是见不得别人比你嚣张罢了,还有,不要叫我楚楚。」
我低下头,顺顺马鬃,低声道:「不错,楚逍,你果然聪明!」
半晌无话,我心里正问候到他第七代祖宗时,楚逍叹了一声,一手抚上我的肩颈,「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我气得胃疼,一鞭子抽在马上,把那混帐甩在后面。
楚逍从小到大一直在岛上,生活得单纯而舒适,我不同,我认识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一颗心早已硬得油盐不进、掷地有金石声,江湖上对我的评价多是自私、冷酷、蛮不讲理之类的,我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关心过谁,正因为这样,即使付出一星半点,都会特别在意,分外计较,说我固执也好,说我小气也罢,楚逍那厮分明知道我的意思还故意曲解,直让我恨得牙痒痒。
「烟澜!」楚逍策马追了上来,沉吟了好久,被我瞪了一眼之后终于讷讷地轻语道:「你别介意,我只是……欲求不满……有些气恼罢了……」
我先是愣了,随后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马背上跌下去,楚逍眯起眼睛,面色不善地睇凝着我,等我笑够了,伸过手来勾住我的后颈,咬牙问:「很好笑吗?」
我连忙收声,摇头,真把他惹得兽性大发,凄惨的还是我。
看着楚逍阴沉沉的俊脸,我又忍不住低头闷笑,招惹清心寡欲之人破戒,就好像给一个长年吃素的家伙开荤,勾得人家上瘾之后又偏偏不给他吃饱,实在是很不人道的一件事。
值得同情,如果被吃的那个不是我。
这么一笑一闹,我的满腹火气又烟消云散了,楚逍就是有这种本事,前一刻把我气得七窍生烟,后一刻又哄得我心花怒放,若与他行走江湖,我八成又会多一项「变脸如变天」的美名。
加紧了行程,快马加鞭,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荆州。
楚逍习惯性地调马朝客栈行去,我扯住他的袖口,神秘地一笑:「随我来。」
在不甚熟悉的街巷中七绕八绕,好不容易找到「百安居」的匾额,我滚鞍下马,抬脚朝那两扇光鲜的朱漆大门踹去,楚逍也下了马,走到我身侧,道:「打家劫舍的话,晚上来比较好吧?」
什么话!我回身瞪他,不悦道:「这是我家!」
「哦?」楚逍顿时来了兴致,笑吟吟地凑过来。「百安居?难道从未有人找到家里来寻仇么?」
我摇头,看他一脸不信,很耐心地解释道:「我已经三年没回过这里了。」
老管家张伯很快迎了出来,满脸皱纹又深了几许,一见是我,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颤声道:「老爷!咱们可算把老爷盼回来了!」
瘦筋筋的手指抓住我的衣袖,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眼看着就要老泪纵横,我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道:「张伯,我带了朋友回来,赶了一路,饿得紧了,你先吩咐厨房开饭吧。」
「是是是,瞧我都乐糊涂了!」张伯拍着自己的额头,叫小童来牵马,精光四射的双眼停在楚逍身上。「这位公子是?」
「他姓楚,我的朋友。」我转向楚逍,道:「管家张伯,看着我长大的。」
「张伯。」楚逍一拱手,笑得温雅从容。「烦劳了。」
「不敢当不敢当。」张伯眼中戒备少了几分,一躬身请我们进门。
我打发他去忙,挽住楚逍的手,引着他从前庭逛到后院,正值夏初,院内繁花似锦,亭台楼阁,鲜活一如昨日,只是在我眼中,也不过片刻停留,十年前来到荆州,置房置产招仆买婢都是张伯在打理,我只是个匆匆过客,浪迹天涯居无定所,十年来,在这里逗留的时间,怕还不到三个月。
手指轻抚过一丛浓艳的木芙蓉,暮色中花香气越发飘渺难寻,楚逍从身后抱住我,暖暖的气息包裹住周身,低语道:「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我靠在他身上,轻笑道:「被一个长自己三十岁的大伯称老爷,我不想折寿。」
「谎话。」他咬住我的耳廓,一手抚上我的心口。「你在怕什么?」
我身体一僵,按住他的手,低喃道:「楚逍,你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你总能挖开我心里不为人知的部分?为什么你执意要探究下去?
为什么不肯留一丝间隔让我得以喘息?如果你想伤害我,是不是已经易如反掌?
楚逍转过我的身体,黑眸直看进我的心底,道:「我是爱你的人。」
我胸口一热,环住他的肩背,抬脸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辗转厮磨,舌尖探索着每一分每一寸熟悉的味道,楚逍紧拥住我,缠绵湿热的吻持续到快要窒息,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我平复了紊乱的呼吸,脸埋在他颈窝处,低声道:「我的家族,十分显赫尊荣,我,则是被逐出家门的逆子,张伯一直盼着我能成就一番事业光耀李家门楣,我却只会让他失望而已。」
字斟句酌地表述着恰当的意思,关于过去的记忆已经简单到寥寥数笔即可勾画完毕,这世上有太多的含糊不清,我闯荡江湖之前的生命犹如一张被烟熏水濡过的画卷,模模糊糊似真似幻,梦里都不会重现昔日的富贵荣华,十年,已足够我脱胎换骨。
楚逍笑了,轻啄我的双唇,水晶般明亮清澈的眼瞳闪动着醉人的情意,还不等我凑上去细细品尝,拱门下传来一声低咳,循声望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垂着头站在那里,道:「请老爷与楚公子移步前厅用膳。」
晚饭后,让仆人带楚逍去洗浴休息,我跟着张伯到了书房,大略翻看了几年来商铺田产的经营状况,张伯做事精明又不失厚道,无论是宅院还是产业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我放下那叠帐册,开宗明义道:「张伯,我过些日子要离开中原了,这些产业,留给你颐养天年吧。」
张伯怔了一下,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道:「老爷,奴才万万不敢。」
我叹了口气,上前按住他的肩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些年来,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我说过,无论如何不会回去,张伯,你就当我烂泥扶不上壁吧。」
「不不……老爷!」张伯低身要给我下跪,被我扶住,目中流下泪来,道:「老爷,奴才早断了非份之思,只要老爷过得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