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是怎么个不义,至今未曾向外人道,连柳清风都蒙在鼓里。
那一夜,满月、银色的月光洒满窗台,我内伤已好了大半,心里欢喜。讨来蓬莱宫窖藏的佳酿,与楚逍把酒言欢,一时不慎喝得烂醉。等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压在楚逍身上,两个人不着寸缕地相贴于锦被之下,他光滑温热的肌肤上尽是齿痕吻迹,我自己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身的印子充分说明了前半夜是怎样的狂乱。
我居然酒后乱性抱了一个男人!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还是高高在上无人敢惹的蓬莱岛主!
当下惊出一身冷汗,不等他醒来与我算帐,我就拖着一头雾水的柳清风趁深夜无人,很没种地跑掉了。
当然跑的时候顺手拿了些细软当盘缠,又顺手牵走了他最快的「云消号」。
想来,我除了贪生怕死,又多了贪财好色这一项罪名,被他一拳毙了也是活该。
懊恼地摇摇头,甩去那些有的没有的,整了整衣襟,道:「来吧。」
漂亮得惑人的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楚逍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近到发丝相触,缕缕拂过鼻端,才发现自己早已屏住了呼吸。
温暖清澈的气息拂过脸庞,惹得我侧脸一阵发热,这个男人实在太过于俊美狷丽,让人忍不住心神荡漾,我干脆闭上眼,暗暗安慰自己,就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吧!
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轻柔的掌力已到胸口,我正斟酌着见了阎王该说些什么,却觉得一股绵绵的内力从他掌心渡了过来,带动我体内的真气,运行流动,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这些日子一直未曾痊愈的内伤竟渐渐好转,我不由得睁开眼,低语:「你……」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愫。
重新闭上眼,定了神调动体内的真气,没来由地,心里一阵慌乱。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气息平稳下来,楚逍收回掌去,扬声道:「我输了,李少侠,后会有期。」
说罢,头也不回飞身离去。
「等一下!」
当我意识到自己正对着他的背影呼喊时,不由得鄙视自己:真是,俗毙了的台词!
***
当夜,订婚宴,赵大盟主虽不情愿,也不敢惹一脸晦气的媒人我,柳清风终于抱得美人归,只苦了那些陪擂的,背人处直骂赵老爷子多此一举没事找事。
想想也是,早把赵月芙许给柳清风不就皆大欢喜了?
只是,若没有今日这场比试,我会不会再遇见他?
心中像是梗着块骨头,梗得我浑身难受,更见不得厅内言笑晏晏和乐融融,找了个借口,溜到湖边吹风灌酒望月怀人。
月亮没有昨夜圆了,但那光亮已足够让我看清湖畔伫立的人影。
想也没想便飞奔了过去,却在近身时猛地煞住脚步,我不确定他是真的,还是醉眼朦胧中产生的幻象。
楚逍转过身来,美丽的双眸含着柔柔的笑意,让我胸口的凝滞慢慢化开,心头一暖,不由得笑了出来,他也笑了,迟疑了一下,柔软的唇落在我脸侧。
我屏住呼吸,伸手环上他的腰,隔着薄薄的夏衫,感受着类似于肌肤相贴的温度,一只大手稳住我的后颈,狂乱湿热的吻落了下来,我抬起头,与他唇舌纠缠,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才稍稍分开。
抚上他俊逸出尘的面孔,我的气息紊乱,声音低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楚逍点点头,轻吻我的额头,低喃道:「我若不喜欢你,何必追来寻你?」
那一瞬间,纠结了许多天的积郁终于消散了,我抱得更紧,一直怕见他,原来不是怕没命,而是怕被厌恶,怕被嫌弃,怕被……伤害。
「我原以为你喜欢的是柳清风。」他在我耳边低语,惊起一片鸡皮疙瘩,我抬头,失声道:「怎么可能?」
我与柳清风十几年情同手足,从没发现过自己对男人有兴趣,在一起喝醉酒不下百千回,每次都是规规矩矩,与楚逍只醉过一回就对他出手了,确实也曾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楚逍眼中闪过一丝满足,我拍拍他的肩背,安慰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莫要再胡思乱想。」
想起那夜醒来时肌肤相贴,气息相融,下腹立时升起一股火热,楚逍眸中的墨色更浓了一层,揽着我上了船,顺手一推,小船已悠然滑至湖心……
小舟在湖心荡漾,我已听不见水声,雪白的月光洒在身上脸上,汗水在月光下显得晶莹明澈,顺着滚烫的肌肤滑落下来,在耳畔溅开点点星芒,我仰起脸,承受他热烈而急切的亲吻,身体的撞击激起阵阵穿透骨髓的痛感与快感,喉咙里逸出断断续续的低吟,惹得身上那人更加忘情,结实的双臂紧箍住我的腰身,更加狂野地掠夺着,索需着,快感排山倒海汹涌而来,我已不能言语,紧抓着他的手臂,任那燎原的火焰,将理智燃烧殆尽……
窝在他怀里平顺了喘息,突然想起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一挑眉,抬头问:「上次,究竟是谁在上面?」
他轻笑一声,捏捏我的脸颊,低语道:「睡的时候,是你。」
「做的时候呢?」我丝毫也没觉得难为情,做都做了,脸红有什么用?楚逍亲了过来,试图蒙混过关。
沉默就是回答!我几乎跳了起来,又被他一把扯回去,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只好横眉怒目道:「你!我……怎么后来没觉得不舒服?」那夜光顾着逃命,身体有无不适早忘到脑后,不过,那次的疼痛,似乎还比不上今夜……
楚逍笑得诡异:「上次用了我岛上独门消肿止痛膏,你当然不会疼了。」
世上果然没有卖后悔药的,我翻个身转过脸去,暗自磨牙,原以为他是清纯无辜的羊,没想到竟是一只牙尖爪利的狼!可怜我还满肚子愧疚,导致再一次被吃干抹净!
楚逍扳过我的脸,柔情万千道:「烟澜,跟我回岛吧。」
「不去!」我没好气地甩开他。「你们都是修仙之人,我一介凡夫俗子,怕扰了贵地清净。」
楚逍整个人覆了上来,眼中饱含着威胁道:「你害我破了戒,倒想甩手不管么?」
我瞪眼,怒道:「凭什么要我管?真想戒色倒不如一刀切了干净!」省得祸害我等良善之辈。
楚逍沉声一笑,大手朝下探去,一把抓住我的要害,再次威胁:「去不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忍。
打了个呵欠,反正我也喜欢他,就不信找不着机会翻本,我靠在他肩上,开始厚着脸皮提条件:「我要比你大的卧房,床要比你的软,丫鬟要比你的漂亮,马儿要比你的骏壮,院中的花要比你的开得艳,酒要比你喝的醇,厨子要比你的手巧,小厮要比你的伶俐,还有……」
「还有什么?」楚逍带笑低语,任我狮子大开口,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死了之后,陵寝要比你的高大!」
楚逍眼中闪过几点火星子,快得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压住,一口啃在颈侧,我低叫一声:「楚逍!你再乱来我踢你去月宫喂兔子!」
楚逍是铁了心要乱来到底了,一路吻下去,含糊道:「先喂你……」
我悔得肠子都青了,用力挣扎起来,他按住我挣动不已的四肢,低斥道:「小心翻了船!」
小船在水中摇动不已,随着风漂到荷叶深处,将一声声诱人情动的喘息低吟掩入层层碧绿中,月光依然宁静清凉,夜深人寂,芙蓉叶下,欢情正浓……
第三章
「轰」地一声巨响,船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我像一条晒干的咸鱼似地从床上甩到舱板上,肚皮朝下贴在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木板上,长一口短一口地抽气,浑身上下像被乱石砸过一般,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呼痛,肩上一片湿热,伴着钝钝的痛觉,想来是伤口又裂开了。
门外传来柳清风大呼小叫的声音,我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头晕眼花的症状却大大减轻,神志清醒了不少,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身上穿肌透骨的疼痛。
「烟澜!烟澜!」柳清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见我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突然停下脚步,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烟澜——」
耳朵响得更厉害了,我费力地撑起上身,声如蚊吟,气若游丝,呻吟道:「我还没死……」
「烟澜!」柳清风大喜,扑过来扶住我,拿过一旁的鹿皮袋凑到我唇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靠岸了!烟澜烟澜,我们得救了!」
吞咽了几口水,我的几乎停滞的大脑再度运转,靠岸了,是不是意味着:不用再啃那硬得硌牙的干馒头和腥臭扑鼻的咸鱼?肠胃被荼毒了六七日下来,现下就是给我一把野草我都会抱住狂嚼。
柳清风绝对是个体贴入微的人,当下捧来黄中透灰的干馒头和一碟咸鱼干,柔声道:「好不容易不吐了,吃些东西吧。」
我口中泛酸,腹中雷鸣,一手却不由自主地拿起一只馒头朝对面舱板砸去,「砰」地一声又反弹到底板,跳了几跳才平静下来。
柳清风目瞪口呆地看我,他不知道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一路上除非饿得手脚发软否则我是绝不肯碰它一下的,他也不知道我每次捏着鼻子吃完饭后都会冲到甲板上呕吐并不全是因为晕船,只可怜了船只周围那些肚皮翻白的色儿,天降横祸,阿弥陀佛。
「宁死不可没节操。」我抛给他一句解释,靠在床沿上闭目养神,柳清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捂着嘴巴猛咳,我不理他,与其斗嘴,不如留着力气上岸找点合口的东西。
这条船本是渔民废弃的渔舟,只有两个船舱,窄小破旧,倒还算结实,一路风吹浪打也没散架,只是里里外外早已浸透着一股子鱼腥味儿,这几日下来也适应了,久而不闻其臭,现在的我真是无比盼望陆地上草青青树荣荣的花香叶香泥土香。
片刻之后,气血通畅了些,我站起身,拉着柳清风,充满期待地步向舱门,「上岸。」
上了甲板,我就呆住了,转着圈看看了四周,叹了口气:「柳兄,这不是靠岸,是触礁。」
数十丈之外遥遥可见岛屿,关键是:我们怎么过去?
我们的船陷在几块礁岩中间,侧边的船板已撞得稀烂,只是被礁石卡住才没有沉下去,看得出这是个十几丈宽的礁石圈,密密实实地环住海岛,阻隔了近前的船只,礁石圈至海岛边缘是几十丈水域,宽敞空阔,波涛暗涌,让人徒生「望洋兴叹」之感。
抬头看看天色,黑云聚顶,暴雨将至。
老天,我一向敬你三分,你竟如此侍我!
半炷香的功夫后,我和柳清风一人扛着块破舢板,摇摇摆摆地踩着礁石跳过去,然后以板代舟,在水中浮沉划了半个时辰,脚底才触着细软的白沙,等到拖泥带水地爬上岸,我立时一头栽到沙滩上,只差没在上面打滚。
伤口被海水浸过,更是如烈火灼烧一般地疼痛。
三月,春暖花开,按理说我应该迷醉于桃花树下美人膝头,而不是身陷孤岛四顾汪洋;应该流连于秦楼楚馆舞榭歌台,而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最重要的一点:应该是纤丝细缕浮云飞渡,而不是像方才那样,狗刨水蛙蹬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就算是一棵杂草,也有捍卫脸面的权利,何况我一向自认为如松似柏、耿介拔俗,行走江湖近十年,素来是风流倜傥衣袂翩翩,几时像现在这样,发蓬如鬼面带菜色两颊深陷指甲黑淤嘴唇干裂……再加上一身皱如抹布的衣裳已散发出抹布的味道,真个「色味俱全,香飘十里」。
幸好没外人看见。
才这么想着,一双锦缎软底靴出现在我视野正中,顺着看上去,只见那人长身而立,一袭素色锦衫,宽袍广袖,纤尘不染,面容俊美无瑕,眉眼含笑,双唇却抿出一线冷漠孤绝,一言不发地与我对视。
我眨眨眼,确定了面前这位不是因为眼花产生的幻觉,干脆翻个身平躺在沙地上,朝上看比较不累。
「宫主。」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走到男人身侧道:「此人猥琐不堪,想来是下九流的小贼,任他自生自灭吧。」
我挑眉,好一个以貌取人兼口没遮拦的小鬼!仆不教,主之过。目光转回到男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视,对方却笑了,俯身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李节操。」我丢给他三个字,内力尽失,敌我未辨,只好随口编个名字哄人,再说现下这一身狼狈,报出本名怕要被认识的人笑死。
「芥草?倒真是贴切。」那小丫头继续泼我冷水,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索性闭上眼,懒得与她一般见识。
「小莺,不得无礼!」男人低斥了声,随即一阵淡雅的清香沁入鼻端,一双温暖的手臂环住我的腰,身体一晃,已被带了起来,我睁开眼眼,诧异道:
「你……」
他紧拥着我,又吩咐随从带上瘫在一边的柳清风,突然皱皱眉头,薄唇凑近我的耳边,轻道:「你好臭。」
***
窗外雷声阵阵,暴雨倾盆,泡在飘着草药香味的热水中,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洗浴时,从侍候我的两个丫头口中得知,此岛为蓬莱岛,岛主楚逍,也就是她们的「宫主」。
从青蛇鞭下逃逸到蓬莱仙岛,又被江湖上人称「孤掌断云间」的楚大岛主所救,我算不算是否极泰来?
从头到脚都洗干净了,两个丫头替我包扎伤口、着衣束发,圆脸的小双突然抿嘴一笑:「小莺姐这回可是看走眼了。」
一面墙的铜镜中,清清楚楚映出我身形面容,虽略带憔悴,仍不掩容光,收拾好了,门外小厮来报:「宫主请李公子移步初云厅用膳。」
「请。」我对小厮作了个手势,由他带路。
雨下得昏天黑地,廊下已掌了灯火,曲曲折折的回廊一眼望过去,像点缀了一串红珠,光芒耀眼,分外好看,我心不在焉地东瞧西看,不一会儿,来到一处清幽雅致的花厅前,抬头一看,匾额一具,草书「初云」二字,笔法潇洒随性、狷狂不羁。
小莺正立在门前相迎,瞪圆了一双杏眼,指着我问:「李节操……李公子?」
芥草变节操,下九流小贼摇身一变成了浊世佳公子,待遇也扶摇直上。
我拱手一礼,笑道:「正是在下。」
小莺羞红了一张俏脸,福了一福,低语道:「得罪之处,公子莫怪。」
「哪里哪里。」我客套着,跟着她进了花厅,桌上已布满了酒菜,香气袭人,楚逍换了一身月白衣衫,正立在窗前,笑吟吟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