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心上,指尖玩闹的虫儿嗡地一声飞了去,我依然闭着眼,感觉修长温暖的手指抚上我的侧脸,夜风轻柔得像他若有若无的低叹——
「烟澜……」
我没有回应,楚逍在我身后坐下,一手撑在我颈边,低头看我,清润的气息拂过腮畔,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轻轻推到他,道:「你回去吧。」
楚逍一怔,手指滑上我的颈侧,解释道:「许江已无碍了,我用不着去陪他。」
我坐起身来,扯了根草茎在手中把玩,对上他美丽惑人的双眼,道:「我的意思是,你回岛吧。」
楚逍脸沉了下来,双手钳住我的肩膀,皱眉道:「你闹什么别扭!」
我静静地看着他,胸口的痛像野草一般蔓延全身,我们之间究竟有多少距离难以缩减?究竟有多少沟渠不能跨越?为什么我以为最亲密的时候,却在下一刻面对冷得刺骨的疏离?
「烟澜,你在怪我,是不是?」楚逍拥住我,柔软的唇吻了上来,喃喃道:
「我知道有错,可是他已经虚弱成那个样子,你实在不该那般侮辱人……」
侮辱?那条蛇么?我侧过脸去避开他的唇,竟然笑了出来,楚逍啊楚逍,原来在你眼中,我是这种冷酷而任性的人么?
「烟澜?」楚逍被我不同往常的反应弄乱了心神,双臂紧紧地环着我,声音里蕴含着焦急慌乱。「你怎么了?」
我按住他的手臂,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楚逍,四年前我陷在大漠,粮水断绝,靠生吞死驼肉才活了下来,你以为,我是在戏弄他?」养尊处优的蓬莱岛上,永远不会体会到那种极度的饥饿干渴甚至想噬食沙土的滋味,永远不会经历到那种为求生可以抛下一切的绝望,鲜衣怒马,醇酒美人,濒死的时候,全如烟云过眼,杳无形迹。
楚逍浑身一震,将我搂得更紧,双唇轻轻厮磨着我的耳垂,低语道:「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我挣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猛地一拳朝他天灵袭去,楚逍大惊,身体贴着草地滑了出去,险险地避开,问:「烟澜!你做什么!」
我紧跟而上,翻手直取他的咽喉,出手用了十成力,招招杀机尽现,喝道:
「揍你!」
楚逍没想到我会与他来真的,前几招躲得有些狼狈,随后收敛心神,身法如轻风拂柳,与我缠斗在一起,水边月下,本是情人欢语温存的时刻,却被我们两个从草上打到树梢,身形翻飞腾挪,掌风过处一片狼藉,我铁了心要揍他个鼻青脸肿,奈何技不如人,楚逍只用了八分功力,渐渐已令我招架不住,过了几百招后,他躲开我一记飞踢,手中的柔枝卷住我的右臂,将我扑倒在草地上,就势翻滚了半圈,停在溪边,死死地压在我身上,喘道:「我赢了。」
我早已汗透衫衣,与他喘息交错,心跳相合,忍不住抬头吻住他的双唇,楚逍咕哝一声,重重地吻了下来,我们厮咬着对方的唇,舌头纠缠吮吸,混合着浓烈的喘息,欲望如火焚身。
楚逍一手探入衣摆,爱抚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与粗暴,我扯开他的衣服,一口咬上汗湿的颈项,甜腥味漫散齿间,他低哼一声,抬高我的腰部一个挺身,疼痛沿着脊梁直冲脑际,我叫出声来,随即被他火热的唇舌堵住,身体的律动更加狂野,快感如潮水般漫上,深入着我、淹没着我、浸透着我,所有说不出口的话,全化为动情的呻吟,在他耳边倾诉着——
楚逍……楚逍……楚逍……
汗水消散,气息平复,我趴在楚逍身上,在他肩颈上留下一排排齿印,仍不足以发泄我的怒气于万一。
楚逍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轻声道:「烟澜,答应我,以后我再惹了你生气,一定要告诉我,不许再自己钻牛角尖了。」
我瞪着他,勉为其难地点头,楚逍低低地笑,伸手从散乱地衣物中摸出半包东西在我面前现宝,得意道:「给你留着呢,要不要?」
我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他唇上,道:「你以为我稀罕吃这个?」一只手却朝着那包糖粒探了过去。
楚逍捏捏我的脸,嬉笑道:「你稀罕吃醋。」
我撑起上身,不怀好意地一笑,抢过那小半包宝贝,哗啦啦地散落在楚逍身上,一手按住他的身体,一手把四散开来的百果糖分布到最具情趣的地方,一边摸来抚去一边邪笑道:「我最稀罕吃什么,你马上就知道了。」
楚逍意识到事情不妙,身体挣动了一下,我低下头轻舔他的唇角,哑声道:
「楚楚乖,哥哥生那么大的气,不安慰一下怎么成?」
楚逍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从我势在必得的眼神中读出要么被吃要么被甩,于是不再作无谓的抵抗,放松了身体。我给他一个赞赏的笑容,沿着肩膀印下点点热吻,舌尖卷推着停在锁骨处的糖粒,轻轻衔起哺喂到他口中。
楚逍乱了呼吸,抬头与我四唇相接,纠缠了片刻,我又朝下一处目标进军,胸膛,腹部,一路清点战果下来,两个人早已欲火焚烧,楚逍在我身下喘息着,深浓的黑眸迷离如梦,我忍住快要逼疯理智的冲动,舌尖绕着他的肚脐打转,时不时舔吮着最后一颗糖,使出浑身的解数挑逗他,誓死也要让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从此以后乖乖臣服于我身下——
那晚的事,在以后的很多个日子里,我一想起来就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烟澜……」楚逍低喘一声,猛地翻身压住我,我还没回过神来,那厮已开始强势地攻城略地,等我反应过来时身体正随着他摇摆律动,显然大势已去,溪畔再度风光旖旎、柔情万千。
事后,我问他为什么耍赖,楚逍很理直气壮地回答:前戏太长,他忍不住了。
我欲哭无泪,亏我当时忍了又忍,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过犹不及,此为教训,谨记谨记。
第十章
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我半眯着眼,松开环在楚逍腰上的手臂,翻了个身,衣衫被夜露打湿,凉凉地贴在身上极不舒服,身边跳跃流淌的溪水映着朝阳,折射出耀眼的光,我伸手探探水温,解去衣物,深吸一口气潜了下去,清凉的水包裹住身体,温柔的流动感透过皮肤直接传到骨头里,我的背贴着光滑的卵石,随着水流轻轻摩蹭着。
说真的,这种洗澡方式比较省力,不需要自己动手,闭住气就行了。
溪水干净纯澈,我一直睁着眼睛看岸上扭曲变形的树木花草,冷不防地,楚逍一张俊脸出现在视野正中,透过水波看到一丝惊诧在他眼底闪过,然后,他做了一个古怪至极的鬼脸,害得我一口气没憋住,笑声还没冲破喉咙便被漫灌入口鼻的水堵了回去,我手忙脚乱地起身,趴在岸边咳得满眼是泪,杀人的心都有,楚逍那混帐一脸关切地凑了上来,一手轻拍我的背部,道:「烟澜,洗澡的话,我帮你。」
报复!这家伙绝对是报复我昨晚想吃他的事!
我一脸戒备地躲开他,顺手从身下摸了块石头准备乘他不备砸过去,谁想到楚逍拍拍衣摆,在水边坐了下来,一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无奈,只好拧拧头发,上岸。
楚逍放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扫在我身上,任我脸皮再厚也被他扫得浑身不自在,一把捞起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突然身侧过来一只手按住我的腕子,耳边响起低沉优雅的声音:「身上还没擦干,小心风寒。」
说完,很缺德地在我颈边吹了口气,我一哆嗦,鸡皮疙瘩一片连着一片,楚逍轻笑一声,双臂从后面环了上来,细密的吻落在耳边,低喃道:「烟澜,如果有一天我伤了你,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心里一紧,叹了口气:「不管离不离开,你总得先让我穿上衣服。」
他衣衫整齐我一丝不挂,商议什么悲欢离合的实在太煞风景。
楚逍拿帕子擦净我身上的水,一件一件地帮我着装,俊美端丽的面容不带一点笑意,薄薄的嘴唇微抿着,我伸手轻抚他的眉心,道:「我以为你不会,楚逍。」
楚逍愕然抬头,问:「为什么?」
我摇摇头,系好衣带,双臂环上楚逍的颈项,柔声道:「若真有那么一天,也只怪我看走了眼。」
无数次惨痛教训让我明白,对付楚逍,怀柔胜过强取,耍赖好过硬来。
果然,楚逍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一手探上我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呀……」
我咬牙,强忍住想一掌拍死他的冲动,绽开一个笑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楚逍,你给我等着。
人是不能乱发善心的,特别是向来与人为难的诸如我者流,妄动一念之仁绝对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事实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我与楚逍磨磨蹭蹭晃悠到小木屋前时,发现了一件让人跳脚的事:昨夜还虚弱得轻喘连连的某人,居然卷了我们的包袱行囊马匹,不知所踪。
我僵在原地,突然很佩服许江的胆量,江湖上一向只有我坑人不见人坑我,想不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岭南许江,也开始做起过河拆桥的买卖。
灰堆已冷透了,显然许江是在夜里离开的,我与楚逍面面相觑——除了身上的衣服,我们没有任何可以换钱的东西,到金陵还有两日路程,若不想讨饭过去,就只有拦路抢劫了。
说起来我虽然恶名在外,但是为难良民的事情还是不做的,我不怀好意地看了楚逍两眼,道:「不如把你卖给宁华公主当面首……」
楚逍一双凤目光华流转,唇角勾起一弯浅笑,在我戒备的眼神中慢慢靠过来,一手揽过我的肩膀,低下头,恶狠狠地咬在我脖子上。
***
傍晚时分,我们到了梅兴镇,腿酸脚软,话都懒得多说半句,我拉着楚逍在市集上穿来穿去,瞅见前面百味楼的招牌,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店小二看见我们,立时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我带着楚逍上了二楼,挑了个临街的雅间进去,百味楼老板财大气粗,被人讹上一顿白食也无妨,更何况她还是我的红颜知己,想来也不会因为我没钱付帐而拎着菜刀追砍。
赶了一天路,我饿得前腔贴后背,百味楼上菜一向快,只是他上得再快也比不上两条饿狼吃得快,当我和楚逍为了最后一块板鸭而大打出手时,吓得脸色发白的店小二飞快地抬了烤全猪上来,油光光地墩在桌上,立时化干戈为玉帛,我与楚逍相视一笑,前嫌尽释,不约而同地放下那块鸭子,转移阵地。
肥润香酥,外焦里嫩,幼年小猪肚子里填着各种果子,香气扑鼻,我吃得满嘴流油,眼角余光看到楚逍动了两筷子尝尝味道便停在一边品茶,优雅自如,仿佛方才与我一番明争暗斗纯粹只是图个好玩。
当然也不排除饿急了的可能,我挑起一边的眉毛,满怀同情地看着他,楚大岛主恐怕这一辈子都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自打跟我一起,便开始衰运连连,让我时时感到纳闷:明明是我被吃得死脱,为什么我竟会觉得楚逍才是受害的那一个?
楚逍不动声色地续了杯茶,将杯子推到我面前,杯沿上唇迹未干,勾引意图无需言表,我心里一阵热流涌上,这死小子,饱暖思淫欲,闲暇起色心。
我又把视线调回烤猪身上,这东西虽然长得不如楚逍中看,好歹能让我吃得尽兴,不像对面那个,硌牙得紧,我就算把满口牙都崩飞了,也不见得吃下一嘴半嘴去。
楚道勾引未遂,又见我吃相凶恶万状,便云淡风清地丢过来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咬断一根肋条,筷子划过猪颈,内力一吐,碗大的一颗猪头朝他飞了过去:「与你配对!」
楚逍微微一笑,抄起筷子迎风一点,那枚猪头调转了方向,带着呼呼风声朝我飞来,我侧身躲过,只听「砰」地一声,身后的屏风中了一击,颤巍巍地朝侧间倒去。
我擦擦嘴唇站起身来,转身看着侧间被突然倒下的屏风惊得措手不及的人,点头一笑,道:「又见面了,许江。」
那个斜靠在窗边脸色苍白神情黯然的人,不是许江是谁?
冤家路窄,他的运气实在太差。
许江轻咬着下唇,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了平静,冷冷地看着我,倒是他旁边那位,不悦地瞪了我一眼,手腕一抖,几点寒星扑面而来,我回手抄起竹筷,分光捉影,把那几根细针搛在脸前,凑到鼻端嗅了嗅,道:「断香,阁下是唐门中人?」
断香这东西,虽说是毒,却不致命,只是让人鼻舌失灵,不辨香臭,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蜡,在我看来,实在是比化骨水穿肠散更来得阴毒。
那人二十几岁的年纪,白净净一张面皮,神情十分倨傲,冷哼了一声,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死样子,眉宇间傲气十足,总之一句话,欠打。
我也不跟他罗嗦了,双掌齐出,朝他胸腹招呼了过去。
唐门弟子,武功远远不如他们用毒的本身来得精妙,尤其是近身相搏,绝对讨不了什么好去。
顷刻之间,华丽精致的雅室桌翻椅倒,百招过后,那人被我一掌拍上胸口,朝后面屏风飞了过去,眼看着又撞翻了一侧的屏风,我摇头,单用屏风隔开雅室,打起架来便会不由自主地殃及旁人,真是不方便到了极点,百味楼的老板真应该反省。
许江脸色更显苍白,低唤了声「唐影!」便伸手要扶起那人,却被一把推开,唐家小子唇角挂下一缕血丝,眼中尽是怨毒,斥道:「你不配叫我的名字,叛徒!」
许江两条眉毛拧了起来,高高地扬起手来,重重地挥下去,却只是轻轻地拍在唐影脸上,依我看,那力道连只蚊子都拍不死,唐影的傲气却被拍得踪影皆无,一改先前的嚣张,满脸惊疑交错,脱力地委顿在地,捂着脸颊叫道:「许江!你敢打我!」
打都打了,还有什么敢不敢?我同情地看着唐影,先前架势做得十足,原来不过是个一根筋的愣小子在发傻而已,唐门老祖宗不晓得会不会面上无光,许江若长年与这人混在一起,会越来越木讷也是正常的。
许江拎起桌边的小包袱往我身上一抛,冷道:「物归原主,二位请自便。」
我还没回话,唐影挣扎着起身,一脸难以置信地指着许江,颤声道:「你!你一直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