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班羽受到谨王爷的影响很深,但这些年来,虽然班羽嘴上说得很硬,实际上态度早已软化许多,对他的作弄里都隐带着关心,对他的嘲笑也显示出对他的了解,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无形的默契,是只有他俩才明白,别人无法理解也勘不透。
班羽刚刚骂他不多话,其实是有原因的。他很喜欢看班羽说话,他一形容起事情,神情生动,喜怒哀乐都很鲜明,即使是些无聊至极的小事,一旦出自他的口,都会让人听得入迷,所以他总是习惯性地让班羽说,自个儿就微笑静静地听他说。
有班羽的陪伴,日子变得很有趣,他真的不希望父执辈的愚蠢固执延续到他们身上,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还好啦。”班羽顿了下,才闷闷说道。她很想气气他,但那违心之论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有时他会沉稳到让她好生气,想逼他失控、想迫他变了脸色,但其实她并不是真的讨厌他。只是爹天天在她身边耳提面命,所以她也不能对他太和颜悦色,久而久之,找他麻烦就成了种习惯。
知道他在昨天变成了男人,让她受到好大的打击。
她还站在原地,困在这个长不高却又不能回复成女人的躯体里,他却抛下她,独自迈进了一个她永远也踏不进去的领域,或许是因为这样,她刚刚才会反应那么激烈吧……班羽为自己怪异的心情找到了解释。
“我只是闹闹你,你干么那么认真?”班羽用轻松的态度掩饰一切,刻意忽视心口还隐隐作痛的残存感觉。
因为你看起来很认真。聂安怀聪明地没把这句话说出,怕别扭的班羽下不了台,又会闹起脾气。
“把你的评论交出来吧。你答应今天给我的。”在聂安怀心里,仍是将她当成一个可爱的弟弟,所以也没多想,随即将话题带了开。
现在班羽学习的重责大任全落在他身上,加上日渐成长的他们除了学问外还有巡视领地、习武等许多事要学,进宫上课改为两天一次,相处的机会变少,他必须把握时间好好盯紧班羽。
“有吗?”一说到这事,班羽就装傻。要她花心思衡量如何治理领地、如何让产业赚钱都不成问题,偏只要一看到书本,她就只想打瞌睡。
“有。”聂安怀很坚定,没那么容易让她蒙混过去。“你说今天一定会给我。”
“好像真的有,呵呵,你放心,我有写,只是不晓得塞哪儿去了……”班羽开始东翻西找,翻得一片凌乱。“……我好像没带来,后天再给你。”她嘿嘿笑,用无辜真诚的眼神看他。
“我等你,你现在重拟一次。”他上回就是被这表情弄得一时心软,明明知道班羽是在骗他,还放他走,这次说什么也得硬下心肠。
“我还要思考,哪能马上写出来?”班羽急了。问题是她书才翻开第一页,里面在讲些什么她完全不晓得,就算要胡诌也诌不出东西。
“只要写过一定有印象,反正你的评论很短,从来没超过三百字。”聂安怀早知他在说谎,但不这样吓吓他,他下次还会用同一招来敷衍。
“不要啦,我等会儿和人有约,不能再耽搁了,我后天一定给你,拜托拜托。”班羽双掌合十,不住哀求。只要今天他肯放过她,她绝对会乖乖地把书看完。
“和谁有约?”看出他有心悔改,本来就不是真心要逼出评论的聂安怀便就此罢休。
“碧红。”获得赦免,班羽欢天喜地开始收东西。昨晚她和碧红聊得很投缘,从不曾有过手帕交的她,第一次遇到明白她状况的同性友人,让她迫不及待想要再和碧红多聊一些。
“谁是碧红?”聂安怀拧眉。班羽又招惹上哪家姑娘了?
“昨天我点的花娘啊,我走喽。”胡乱把书一抱,班羽转身就要冲出书房。
“你又要上青楼?”聂安怀脸色沉下。刚刚还好意思骂他?结果反而是他自己沉迷此道。“那种风月场所会令人丧志迷失,你还是少去为妙。”
已冲到门口的班羽顿步。
“碧红她……她不一样啦。”没办法解释,班羽干脆不解释了,更何况想到他昨天享尽旖旎,好不容易消散的火又往上冒。叫她别去,她偏要去,哼!“该不会你也想跟,不好意思说吧?”她用轻蔑的眼神斜睇他。
“我没有。”聂安怀蹙眉,突然发现他似乎有点不一样。“你变瘦了?”
平常班羽惯穿裁剪得较为宽松的衣袍,说这样才舒服,但今天的穿著变得合身,更显得不高的他瘦瘦小小的。刚刚坐着都没发现,直至现在离了段距离,立刻看出差异。
“因为碧红说我穿得邋里邋遢的,所以改变一下。”班羽脸色一慌,干笑带过。
她一直以为穿得宽松可以掩饰身材,但经历了昨天的教训,她才发现在逃生时那些根本都是累赘,越宽松越容易被人剥掉衣衫,加上碧红笑她是在欲盖弥彰,她才会将袍子裁改了。但她也将腰部用布缠得更厚实了耶,这样还瘦哦?
“来不及了啦,不跟你说了。”她得再去问问碧红的意见才成。怕再待下去会被看出端倪,她赶紧借口逃离。
聂安怀要喊已经来不及,人早就一溜烟地跑掉,他无奈地摇头苦笑,开始收拾东西。
为什么班羽能那么热中于沉醉女色,而他却是连一个能攫住他目光的女子都遇不上?动作微顿,忆起昨天“欢喜楼”里那种活色生香的情景,聂安怀拧眉。
希望班羽只是一时好奇,像以前一样,不会沉溺太久,很快就会转移目标,否则就麻烦了。
他得留心,别让班羽就此沉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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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班羽不只去一次,还每天去,几乎能称得上是流连忘返,每天都待到三更半夜才回家,有次甚至还待在妓院过夜。
得知消息的聂安怀心想不能再这么下去,这一次不顾班羽的反对,坚持要和她一起上青楼。
“说什么陪我来?他食髓知味又不敢承认才是真的吧!装得一副对女人没兴趣的样子,结果一尝过甜头就念念不忘,还拿我当借口,色胚子、心口不一!”班羽好生气,却又说不过他,气得一踏进“欢喜楼”就扔下他钻进碧红的房里,咬牙切齿地不住抱怨。
“这种烂人你还当他是兄弟?温吞软弱,敢做不敢当,早早断了往来不是更省事吗?”碧红故意凉凉应道,好笑地睇了她一眼。
班羽的话题十有八九都离不开那名聂安怀,虽然一提到他就是鄙夷嗤哼,但那隐于其下的小女儿心思可是昭然若揭,这小妮子自己不懂,她可是看得透彻。
“哪有,他一点也不温吞,那是你没看过他处理事情的样子。”听到别人骂他,班羽着急为他辩解。“别看他斯斯文文,其实他很厉害,连那些倚老卖老的大臣都会礼让他三分,全是因为宠我,他才会变成一个滥好人的。”
刚开始治理那块共有领地时,他们遭遇到不少困难。虽然有着小王爷的身分撑腰,却反而因此招来一些老臣子的诸多刁难,这些全都是由聂安怀和殷玄雍出面摆平。
殷玄雍的狂霸她一点也不担心,但初次看到聂安怀所流露而出的气势,她好震惊——那样的他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一个眼神、微微扬唇,都充满着慑人的魄力,甚至不用端出恭小王爷的名号,只端凭他本身的能力,就已降服那些阻碍他们计划的臣子们。
无关乎地位、无关乎身分,那是剥去华贵衣着也无法掩盖的个人特质。直至那时她才明白,一直以来,他将所有的王者风范隐于优雅内敛的表相之下,从不在她面前显露,也从不用来压制她,宠溺地任她为所欲为。
“知道他宠你,你还在抱怨什么?说给没大哥的我嫉妒吗?”碧红轻笑。看吧,才这么一激就逼出来了,明明就是对聂安怀崇拜不已嘛!
班羽语塞,俏脸微微窘红,隔了会儿才闷闷地开口:“我就不喜欢他上青楼找花娘嘛……”
他说这种是非之地容易招来祸端,既然他阻止不了她,那他只能陪她一起坠入苦海。理智很想告诉自己他是因为不放心她,但在心口不断泛开的酸味,总让她忍不住扭曲他的行径,然后再把自己气到半死。
他现在应该已经点了花娘玩到乐不思蜀了吧……一思及此,班羽心头揪拧,懊恼地用力咬唇。
“欸,别动,我才刚将唇朱点上去。”碧红出声制止。
班羽这才发现碧红靠她好近,一手挑着她的下颔,一手在她脸上抹来抹去,然后停手端详,满意扬笑。
“你在干么?”看到碧红开始帮她梳起头发,班羽更惊讶了。趁着她失神的时候,碧红在她身上搞什么鬼?
“我刚买了批胭脂,拿你来试。”从发上诸多装饰抽出一根簪子,碧红拢顺她的发丝,手灵巧一绕为她簪好了髻,拉着她来到镜子前。“如何?你从来没这样装扮过吧?”
镜中的人儿让班羽看傻了眼,完全没听到碧红又说了什么。
盈盈的水眸,弯长的眼睫,白里透红的肌肤,红嫩欲滴的樱桃小口,这人好像她,却又全然不像她,这么美、这么娇媚。
“你五官细致,只是略施薄粉就美若天仙,真让人嫉妒。”她那犹似美梦成真的恍惚神情,让碧红看了心疼。平常言谈间班羽总掩不住对她衣着、装扮的艳羡,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儿,本来就该这样打扮。
她还以为性情已经变粗鲁的她,就算扮成姑娘也会不伦不类,没想到……还真像个女人……班羽惊喜到舍不得眨眼,却在瞥见颈子以下那身男子装束时,眸光一黯,从迷幻中转眼被带到了现实。
又如何?她还是只能当个男孩儿,这辈子再也没办法改变了……
“我这身衣服不搭,别玩了。”她别过头不敢再看,伸手要将发簪抽出。
“不搭就换啊。”碧红玩上瘾,非但不让她卸除装扮,还翻出一套衣裳要她换上。“喏,这是我最保守的一套衣服了,快换。”
“不要,被人看到就糟了。”班羽害怕了起来。那轻薄细致的材质不似男装那么朴实,她好怕,怕一旦碰触了,她就再也羁不住自己想扮回女装的欲望。
“谁看得到?何况你现在不男不女的,反而更怪吧?快点换!”碧红强硬地剥了她的衣服,连她缠绕身子的白布都一把扯下。
“等、等等……”像陀螺一样被拉得晕头转向,也或许心里存在着难抑的渴望,班羽只能毫无招架之力地任碧红摆布。
“瞧,谁还认得出你是谨小王爷?”为她系紧腰带,碧红骄傲地将她扳回镜前。“这么吧,你要不要用这身装扮去戏耍聂安怀?”
原本迷眩在镜中身影的班羽被那句话吓回了神智,拚命摇头。
“你疯啦?我不要!”她想也不想就一口驳斥,却忍不住在镜子前转过来又转过去,好奇地看着早已熟悉的身子,却在美丽的衣着下束出了陌生而又教人挪不开目光的玲珑曲线。
“你不想去看看他待在青楼里都在做些什么?搞不好他招了好几个花娘,正在左拥右抱呢。”碧红不怀好意地笑道,知道她在意什么,就偏挑她不爱听的说。“忘了我前两天带你去偷看的情景吗?有的男人就是天赋异禀,单一个花娘根本应付不了……”
“别说了!”班羽赧红了脸,却分不清胸口澎湃的情绪是愤怒还是羞窘。
大胆的碧红聊起事情百无禁忌,知道班羽对男女之事极为嫩涩,带着她透过暗道看了不少场面,她懂了,也被那震撼的事实弄得面红耳斥。
而此时,在碧红的言语挑拨下,记忆中那原本色欲横流的寻芳客换成了聂安怀的俊容,他抱着女体,吮啮着她们的胸脯……
不!班羽摇头,用力将那画面甩落。她不相信他会做出这么淫乱的事。但……男人不都是好色的?他若真能坐怀不乱,又何必跟着她再踏进这儿?她踌躇了,黛眉拧得好紧,有股冲动好想跑去看看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不可能认出你的,顶多只会觉得你们两个像而已,还是……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看出她已经开始动摇,碧红再下猛药。“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不敢就算了。”
上回聂安怀赶走花娘已成了“欢喜楼”的笑柄,想必今天也不可能会放浪到哪里去,她却故意不告诉班羽。算她多事吧,因为再这样下去,班羽真的很难恢复女儿身,虽然这么做不知结果是好是坏,但不踏出去,这个僵局就永远都解不开。
班羽个性倔强,最受不得人家激,气愤和嫉妒冲击之余,判断力更是大受影响,她胸口一挺、双手插腰。“谁说我不敢?我就去给你看!”
看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做出这种豪气万千的举止,碧红强忍住笑,还用怀疑的眼神睨她。“如果你怕没关系啦,躲在暗道偷看完就回来吧,不用勉强自己。”
怕?可恶,瞧不起她嘛!班羽仰起下颔,一头栽进碧红设计好的陷阱。
“哼,我不但会跟他面对面,还会跟他说话,等着吧!”
等等,面对面?和聂安怀说话?她这不是找死吗?!等班羽察觉不对,话已经说出口,而碧红又云淡风轻地补上一段,更是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姊姊相信你绝对不是光说不练的窝囊废,去吧,等你哦。”
第四章
她恨不得承认自己是个光说不练的窝囊废。
班羽哀怨地躲在廊柱后,盯着前方厢房的门,很想一鼓作气上前敲门,但脚却像黏上了地,说什么也迈不开。
她逞什么强啊?穿成这样,离他远远的都来不及了,还自己送上门?都是爹爹啦,养出她不服输的个性,这下好了,看她要怎么收尾。
班羽懊恼地用额头抵着柱子,心里挣扎不已。她很想让他看看自己难得这么美的样子,却又怕被拆穿真卖身分,踌躇再踌躇,最后她还是只能打退堂鼓。窝囊废就窝囊废吧,反正碧红知道她是女的,她也不用再装什么男子气概,溜到暗道瞄上一眼就赶快离开吧。
班羽转身要走,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什么时候‘欢喜楼’来了这么美的姑娘?早说嘛,不过没关系,再来一次也无所谓,我挺得住。”喝到步履蹒跚的酒客粗鲁地将她扯进怀中,朝他刚刚才踏出的房间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