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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带刀入洞房(上) page 6 作者:雷恩那

  闻言,傅瑾熙挑高两道修长入鬓的眉,俊丽下颚一颔。「原来如此!本王明白了。那佛珠手串必是那时候断掉的,大人手中这一颗就如此这般奇巧地滚到观基脚边,又如此这般奇巧地让他踩中,他脚下不稳,下盘骤崩,自然摔得狗吃屎。」

  见她抿唇沉吟,他再次坐起倾身向她。「莫非穆大人不这么认为吗?」

  穆开微内心不禁苦笑。

  她若不那么认为,难道真以为当时是有谁出手相助,以碧玉佛珠为暗器,在她无法察觉之下将观基打趴在地?

  眼前俊颜忽地撇开脸,以阔袖半掩容,缩着肩头低声咳了起来。

  穆开微没多想,赶紧将手炉连同碧玉佛珠一并呈上。「王爷……保重。」

  咳声好不容易止了,一双凤目咳得眼角微闪泪光。

  当他斜睨着她、对她慢腾腾搧睫,血色偏淡的唇现出一抹虚弱的笑。

  穆开微真觉自己实在太不会安慰人,应该再多说些什么,而非仅是空洞的「保重」二字。

  「今日乘车出门,是因听了太医们的医嘱,说是要多呼吸一些新鲜的气儿,能让本王的身子骨强健些,心绪亦能快活些。」傅瑾熙先收了她呈回的小手炉,搂进暖裘里。「但今日得遇穆大人,能与君同车,能聊谈一番,却是比什么都让本王身心舒畅。」

  穆开微被他这一番「表白」弄得有些发怔,一时间唇动却无语。

  马车在此时停住,厚重锦帘外,随从的声音清楚传进——

  「爷,咱们已到穆府大门前。」

  穆开微听到这话,本能地欲掀帘下车。

  她的想法直接得很,想着,要先下车才能站得挺直,站好了才能理衣理裙,整理好身上衣着才好郑重施礼道谢,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康王爷偏偏选在这时候探指来取她手上的那颗碧玉佛珠。

  结果……她的手竟然被他握住了,连同那颗珠子一起。

  「……王爷?」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她根本没放在眼里,但毫无预警手被这么包覆握住,心音乱了拍子却也在所难免。

  略幽暗的车厢内,他凝视的目光静且深,像费力整理思绪,将它化成言语——

  「本王幼时,父王、母妃为带我求医竟遭死劫,本应该死去的我最后却活下来,自本王返京,关于本王命格带阴煞、克父又克母的流言便不曾断绝过,之后长至十八岁,承蒙太后奶奶和皇上伯父宝爱,先后也曾替本王挑了正妃人选……这事,在京畿行走的掌翼大人应该多少有耳闻才是。」

  穆开微低应一声。「一位是朱阁老家的嫡孙女,另一位则是礼部尚书大人的千金。」她可以很轻易地震开他的掌握,但不知因何却没这么做,绝非因为他的身分是堂堂的天朝王爷,而是……似是……觉得直接甩脱他,很伤他感情。

  突然意识到,她竟然是不想见他难受。

  原因出在……嗯,是因为他生了一张很需要被保护的脸吧?欸。

  傅瑾熙轻扯菱唇,扯出一抹苦笑。「是的……没错。但朱家小姐在指婚给本王之后就怪病缠身,病到昏迷不醒,是后来朱阁老上殿哭诉,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哭得涕泗纵横,跪求皇上收回成命,解了朱家嫡孙女与本王的婚约,皇上后来不得不遂了这位三朝老臣所请,而婚约一除,朱家小姐果然清醒……然后,一样的事又发生在第二次指婚上,礼部尚书家的小姐一样是睡着了就没醒来,一样是解除婚约后,状况才好转。」

  她抿抿唇。「王爷为何要跟下官提这些?」

  他极轻地叹气。「你当真不懂吗?太后奶奶之所以将你指为康王正妃,全因那一日在宝华寺你杀恶僧、逮恶人,手段狠辣,胆识过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要你嫁进康王府,那是拿你来镇煞,镇我这一颗天煞凶星。」

  穆开微实没想到他会把这事说得这样直白。

  且明明男女之间谈到婚事,寻常该感到羞涩才对,但他没有,却是苦恼中带忧思的神情,而她也没有,只觉他有些……可怜。

  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才好,她干脆反握他的手,怕掌心里的珠子磕着他,方一使劲就赶紧放轻力道,不敢回握得太紧。

  他目光突然一变,瞬也不瞬凝望着她。

  「王爷嗯……绝非什么天煞凶星,莫想太多。」欸,她真不会说话。

  脑袋瓜里忽地灵光一闪,她下巴骄扬。「那我呢?王爷瞧我啊,太后把我指给你,我不是还好端端的?不是我自夸,我从小到大身强体壮,从未生过病,壮得跟牛有得拼,这会儿我倒要看看了,那个什么‘昏迷不醒症’轮到我头上,该将如何耀武扬威?咦?!呃……」等等!不对啊!她本意是想借由自己来劝他宽怀,怎么说到最后……好像……好像她真能镇住煞气,不会因为指婚给他就得了「昏迷不醒症」。

  头好痛。苦恼啊苦恼!她到底在胡说什么?

  然,傅瑾熙笑了,笑得露出白牙,琳琅似的笑音能拨弹闻者心弦。

  不过他是在笑话她口拙胡言,还是被她逗笑的,穆开微不清楚,只知一个人若生得如他那般精致的眉眼口鼻,确是要多笑才不负这天道。

  他笑音渐悄,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她的肌肤,眼里的光亦寂静下来。

  「本王明白自己绝非穆大人的良配,太后奶奶指婚一事,你穆家难以拒绝,那就让本王来做。本王能做好的,能给你一个交代的,绝不令你穆家难为。」

  第四章  舍不得错过(1)

  夜已深沉。

  深沉到月娘避进乌云之后,懒得露颜,而虫鸣早已止尽,夜中静极。

  似乎夜越深静,人的心魂也越发脆弱,毫无防备便再一次被拖进梦中的梦中的梦,顺着仿佛是时间的长河洄溯,被卷回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个所在、那个心志与神魂影最受冲击的点,既脆弱又无比坚强,充满矛盾却是最真的本心。

  那个真记忆的梦中,从岁的地被所谓的「怪病」折得死去活来,但神志一真是清醒的。正因为清醒,感受到痛才会如此直接,不管是肉体上真实的痛,抑或那种切肤心似的无形痛楚,都那样深刻体尝。

  那女侠使的是一把软剑,是何时加入战局,他记不得,只知当时已身受重伤的母妃认出女侠客身分,如溺水之人忽见浮木在前,母妃死命拉住女侠客一袖不断哀求看,请她无论如何护康王世子周全。

  敌人不断攻来,三川口河道四面八方皆是路,却无一条活路。

  女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靠着一把软剑大杀四方,当时因「怪病」而导致全身几近僵化的他伏在忠仆背上,一直被女侠客护于身后。

  终于,她带着他们逃出追杀,成全了侠义之举,代价是赔上她自己的命。

  女侠客的臂上、腿上和腰间皆受刀伤,虽未伤及要害,但敌人的兵刃淬着剧毒,随着她真气的大量消耗,毒素一入体内便迅速蔓延。

  「世子爷舌根僵化不能言语,但我知……你是能听到我说话的,所以,你且听好了。」

  女侠客目光清澈迫人,尽管脸色发白、唇色发紫,气势仍可威压宵小。

  「世子爷哪日病愈返京了,就请与我穆家视作陌路吧,今日我出手相帮,命丧于此,那是我自愿,世子爷无须承这个情,我也不要你承这个情。」

  她嘴角不断流岀黑血,毒发的痛令她拧眉,那双眼依旧瞬也不瞬看着他

  「你康王府无论如何都别跟穆家攀上关系……我家相公……我家里女儿……我的微微……微微……你离他们远点儿,悬在世子爷头上的那把刀,不该由穆家人去挨……不该……」

  她双眸圆瞪,眸中渗出两行血泪,历声问——

  「傅瑾熙,你可听明白了!」

  梦中那连名带姓的厉问宛如逼到面前,他左胸猛震,骤然掀睫。

  醒来。

  一室沉寂,似连月光都懒得迤逦进屋,他在幽暗中慢吞吞地掀被坐起,抹了一把脸,低低吸气。「是听明白了,忍了又忍,难忍还是得忍,忍得五脏六腑几乎要移位,只是蔺前辈啊,这穆家女儿也实在……太摧人心志……」

  他双手缓缓握成拳头,收紧再收紧,指节间发出如炒爆豆似的剥剥声响,像在抵拒内心肆流的渴望,又像用力想在虚空中抓住什么。

  摧人心志啊……

  穆开微越想,越发觉得昨日不该傻傻地就听话下车。

  当康王傅瑾熙对她吐露心言,说他自身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凶星时,她应该巧妙地运用刑侦手法,深入话题,寻找蛛丝马迹,许能从他口中挖到更多关于当年三川口大案的真实线索,但她在那时刻似乎变蠢了,

  甚至在被动听完他的话之后,他静静抛出一句——

  「穆府已到,你可以下车了。」

  她还真就照办。

  直到进家门,坐在正厅堂上的太师椅发了会儿呆,然后在阿爹的唤声中召回神智,她才发觉,她根本忘记要回傅瑾熙想使什么法子让皇上和太后收回成命。

  倘使太后姐娘一心爱护他,坚决要为他寻一个剽悍的「镇煞神器」当正妃,又倘使皇上对康王府、对她阿娘当年的义举抱持疑猜和试探之心,真要借她近身监视康王府,他傅瑾熙又要如何扭转一切?

  她不禁暗叹,深觉昨儿个实在失策,该要问清才对,问清楚了两人合让总比他独行来得稳健。

  她的心已起变化。

  毫无疑问的,于她而言,康王爷已成了很特别、很特别的存在。

  因为是她家阿娘当年舍命救下的人啊!

  用阿娘一条命换来的,是那样宝贵,她与康王爷尚不相熟,却绝对不愿意见他陷入困境,在帝王的疑心下之受到伤害。

  入夜,有些年长的婢子捧着干净的一盆水进到房内,见已换好中衣寝服的小姐坐在大铜镜单,然,并非对着映在铜镜里的娇小美人顾盼自怜,却是手持剑刀、一手拿着净布,正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擦拭兵器……剑刀辉芒照美人,美人彪悍凌剑卫,就算见多识广的婢子私下看过无数回,每回再见……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小姐,咱来帮您梳梳发,松松头皮吧?」尽管发麻,毕竟当了掌翼大人多年的「房里人」,怎么也得撑住。

  「嗯,好啊,麻烦兰姑姑了。」穆开微扬眉一笑,利落地收好兵器,听话坐定的模样倒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温婉神气。

  兰姑将那盆水放在架上,来到她身后,替她解开束了一整天的牛筋绑带,十指按在她头皮上或重或轻地揉捏,边按压边碎碎念道——

  「小姐一年到头都顶着同样的发型,高高束起的一根大马尾,完全用不着发饰,一条牛筋带子就搞定了,欸,这牛筋带子一用还用了两、三年不换……」越念越想哭,「小姐啊,咱这个人没啥儿值得说嘴,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我娘生前手把手传给我的梳发巧技,小姐您也行行好,哪天让我大显神威一下,帮您梳个美到翻天的发型在帝京露脸,以告慰吾家老娘亲在天之灵啊。」

  穆开微在铜镜中与兰姑对上视线,露出有点歉疚也有些无赖的笑颜。

  「姑姑值得说嘴的地方多了去了,瞧,你按得我头皮多舒服,唔……真松快呀……」她闭起眼,微微晃着脑袋,非常醉然之姿。

  「德性。」兰姑啐了声,顺手轻戳她脑袋瓜一记。

  松了头皮、梳顺了发丝,穆开微被服侍着洗漱过后,乖乖吹熄烛火上榻。

  帷幔内,她躺得四平八稳,双臂放松地搁在身侧。

  脑子里本还转着衙门里的一些案子,也想着阿爹和康王爷不会用什么法子打消皇家指婚的念头,再想到她自个儿……

  俗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实不排斥嫁人的,但她早就是个大龄姑娘,又在「六扇门」里当差,还是掌翼之首,宫拜正三品,若非皇家赐婚,还当真见不着哪家儿郎敢登门提亲。

  身边年纪与她相近、脾性与她相合,能与她配成对的,唯有大师兄孟云峥一人,但他们兄妹们一起「混」这么多年,兄妹之情再纯粹不过,要她嫁大师兄为妻,光想象就足够令她浑身起鸡皮疙瘩,整个人都不对劲儿。

  欸……

  她似在内心吐出那一口长气之后,神识渐散,徐徐沉进睡眠中,无梦。

  但,忽而间变得似梦非梦。

  将她从深睡状态中召回的是嗅觉。

  她再一次嗅到那股教她永生难忘、独特至极的辛凉气味,一钻进鼻腔,她神识顿觉清明,立时察觉帷内潜入一人。

  她凭本能出招!

  出手就先扣住对方探到鼻下的一手,猛然扯近,再肘击对方胸口并借力坐起。

  来人低「唔」一声,闪得略显狼狈,像完全没料到她会醒来,但也十分迅捷地与她对招、折招。

  于是在小小的床帷内无一句言语,对坐的两道身影你来我往、你攻我挡,四只手变招再变招地擒拿扣抓,然后不知对过多少招,两人最后是相互按住对方的腕脉、扳紧对方的指,一场无声激战才终于暂停下来。

  穆开微仗着嗅觉绝佳,再辅以眼力神锐,硬是把人认出来了。

  「黑三爷这是当起采花贼了吗?采花采到在下身上,阁下这胆子练得挺肥啊。」寻常女儿家在此际肯定得花容失色直哆嗦,但她穆开微不是,气场爆开,直迫对手,就算在「采花贼」面前仅着单薄的寝衣也坦荡荡得很。

  倒是身为男人的不速之客觉得不自在了。

  着实不敢朝她微敞的襟口多看半眼似的,黑三罩着薄皮面具的脸侧向一边,露出来的两只眼睛闪烁再闪烁,视线直接固定在帷幔上的兰花绣纹上。

  「什么……什么采花贼?胡说什么?咱有那么下流吗?」黑三硬声驳斥,瞪了她一眼又迅速撤开,突然自言自语般嗫嚅,「春天还没到,就算到了,那也春寒料峭得很,穿那么单薄入睡,都不怕肚皮着凉吗?」

  虽是自言自语,但离得那样近,又无旁人或其它声音干扰,穆开微听得可仔细了,遂答,「在下身强体壮,天生就是火炉体质,穿得再单薄都不劳三爷费心,倒是春天还没到,就算到了,那也春寒料峭得很,三爷在这大冷天还奔出来采花,那是饥渴到不行了是吧?」

  黑三怒了。「就说不是采花贼了!」

  「不是……那阁下夜访所为何来?」似怕他脱逃,穆开微加重力道按住他的腕部和虎口。

  黑三气息微紊,但很快已拿稳,「你放手,我就告诉你。」

  「三爷何不先说来听听,听完了我自然放手。」穆开微寸土不让。

  「嘿,我是不想闹出大动静,可不是挣不脱、打不过,你心知肚明得很,别想蹬着鼻子上脸啊,若让我闹腾起来,我、我……我把你这架子床全拆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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