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跟他们熟了你就会知道。”
“……喔!”
“对了,你不是想学打电脑吗?”
“……”一时之间我不太想说话,只是点点头。
“刚好我要打搜索排的名册,可以顺便教你画表格,然后再教你……”
当晚,我站三点到五点的安官,想到两朵花事件,也连带回想起我那些狐群媚党常对我质疑的一句话“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老实说,我现在又开始在怀疑自己了。
从小,我就很讨厌男生拿我的声音和动作来消遣,所以我都不和他们玩,只和女生在一起骂臭男生。
但到了要上男女分班的国中时,我为了在新的环境里创造一个新的形象,我便刻意用低沉的声音来说话,动作也故意大剌剌的粗线条许多。在当时还真的让我扭转了情势,成了一个臭男生。
谁知好景不常,一只躲在我抽屉里的阿蟑吓得我尖叫连连、花容失色,而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也就顿时破功,同学们也因此一见我就提及阿蟑的糗事,让一切的情况又回到了原点。
没多久,我在人生的第一个黑暗期里悟到了一件事,我告诉自己“人不需要靠别人的眼光过生活。我只要活得像自己,有自己的味道就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我开始仇视那些对我有意见的男性,而我的女性朋友也就因此比男性多了很多。
后来,当我的少数男性朋友中有人慢慢走出后,我才意识到有一群和我很相似的人存在,而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和他们属于同一个族群。
人家常说,当你对一个人心动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的人了!这个说法对我这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真的很受用,但可悲的是,我还没能遇上让自己心动的人,也没有人尝试过要让我心动……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我被人用花来形容,而我却不排斥,不生气,反而暗爽的很虚荣。
‘……看样子我应该也是吧……可是如果我是的话,那我应该巴不得跟大家一起洗澡才对呀!但是……我却又觉得他们好恶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哎呀!想得我头都痛了……’我伸伸懒腰,揉揉太阳穴。‘……我干嘛一定要这样子为难自己给自己一个答案,反正等他或她出现不就知道了吗!’
突然,一个黑影从营辅导长的寝室里闪出来,我反射性的盯着这个黑影靠近……当我桌上微弱的灯光慢慢的让他现形时,我才看清楚是政战兵刘仁豪。我看看手表……
‘四点半!他怎么会这个时候从营辅导长的寝室里走出来?刚刚又没看他进去?’
刘仁豪扭扭摆摆的走到我面前,把夜办人员名单上唯一剩下的刘仁豪三个字划掉……
“我回去睡了喔!”说完,他一脸不知道在得意什么的走回自己的床位。
‘我怎么没注意到他还在夜办!可是……出公差有出这么晚的吗?而且,在营辅导长寝室里能做什么?在床上画政战挂报吗?该不会是……可是这里是国军部队耶……’突然间,我不再有疑问的点点头。‘也许他是真的在“出公差”,而不是出公差!’
***
越来越接近三军实弹演习的日子了,营上许多身体较弱的阿兵哥也因为一连串的训练,身体不堪负荷的一个个倒下,毕竟每天穿着密不透风的防弹背心和沉重的全副武装在大太阳底下冲山头,实在是太操了!
这些体力超支的阿兵哥病倒已经够可怜了,他们居然还得忍受同胞间的怀疑眼光,认为他们是有心逃避训练,尤其是那些老兵骂得最凶,他们很难接受自己从免测递补上去凑人数,从每天优哉的等退伍变成像狗一样的冲山头。
虽然这是有点人之常情的现象,但他们也得分清楚哪些是装病哪些是真的生病啊!这不禁让我觉得我们的国军居然没有把阿兵哥训练成一个相互扶持的团体,反倒成了彼此互相猜忌、不信任对方的散体。
“情报士……情报士……医官找你去医务室。”
一个传话的阿兵哥匆匆忙忙把我拉到医务室去,在进医务室前我还不断的嘟囔:‘这个新来的医官是要找我干嘛?’
我一进到医务室,医官就冲过来对我说:“你是学护理的?”
“是!”
“会打针吗?”
“打针……”我看了一下病床上的阿兵哥,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点滴会不会?”
“点滴……在医院护士不是不可以……”
“你一定会的啦!等一下我们一人打一个。”医官没让我有机会闪躲。
“可是……”
“可是什么,你赶快跟我讲一下步骤,我还没打过人呢!”
“……”我嘴巴开开的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我是兽医系的,怎么了,你赶快想一想怎么打,我现在比你还紧张呢!”
听医官说他比我还紧张,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他有丝毫的紧张,反而觉得他好像很期待能替“人”打针。
我和医官讲解了我所能想到的步骤,再配合部队里不完善的器具;最后我们精简了一些该注意的无菌原则和过程。
医官信心满满的交给我一包食盐水和一堆管线后,率先走向他的病人;而我只觉骑虎难下,进不了也退不得,慢慢的接近一个满脸通红,呈现痛苦和虚弱神态的阿兵哥……
“我……现在帮你打点滴。”我的语气很不自然。
“……嗯!”这步兵连的阿兵哥知道是我要帮他打针,脸上又多了一分惶恐。
这时我突然想到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精神,就是要让病,人觉得我是专业的!随即,我马上让医院里的那个我回到我身上……
“你不用紧张,我是学护理的,以前也有在医院待过,现在我得帮你打点滴,不然你一直没办法退烧是不行的……”
我一边安慰的解释,一边在他手臂上寻找粗而易见的血管,心里也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专业……冷静……专业……’
找到一条最粗的血管后,我轻声、温柔地对他说……
“好,你现在握拳……”我用酒精棉球消毒要插针的部位,然后拿起医院早就不用的头皮针,“……好,吸气……”
我一把针插入,他马上痛苦得把脸挤在一块。我没看到插人的针和管线连接处有血液回流,心里暗叫了一声……
‘完了!’
我马上偷偷吸一口气,拿起棉球压住,拔出针头,沉稳的对他说……
“我们要再打一次。”
看他脸色变得苍白,自己心里也越来越慌,但我没忘记要安抚他的情绪,一直到他可以面对第二针的时候,我换了一只手打,结果又……
‘这下我真的完了。怎么会针一插,血管就往下沉……以前根本就不会……啊!我知道了。’
我又再一次安抚他面对第二次的失败,要他先休息一下,然后走到医官旁边,发现他也不得其门而入,而他的那位阿兵哥病人已经默默的在流眼泪了,因为医官的针在阿兵哥的手臂里挑血管……
“医官,我们有绑在手上的那个……我忘记叫什么了,就是一条黄黄的橡皮管。”
“啊!对!我也正在想好像少了什么,难怪会打不进去。可是……我们这里好像没有那种东西耶!……啊!用绑腿。”
我非常同意医官说的替代品。但他可以先把针拔出来再跟我商量对策啊!我实在没办法多说什么,转身马上拆下脚上的绑腿,走回我的病人床边,和他作第三次打针的心理建设……
“……我们再打最后一次就好,如果再不行我们就不打了。”
这倒霉的阿兵哥吐了长长的一口气,点点头。其实我知道他也没办法说不,但无论如何我这次一定要成功。
这回我看准了一条还算粗的血管,绑上绑腿后请他握拳……果然大血管、小血管全都激暴出来。消毒过后,我一针刺下,血液马上就回流到管线里,这时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等我松开绑腿,请他放开拳头,然后将点滴调大,食盐水顺利地将管线里的血推回去时,我才百分之一百的确定我成功了。
固定好针头、管线之后,我要他好好休息准备离开的时候,医官大呼我的名字……
晚上,我帮了医官一个大忙的事马上传遍了全连。很多人都藉机慕名过来和我哈啦、打屁;恰巧我最近刚好有在偷学如何和连上的弟兄打交道,所以我并没有拒他们于千里之外,反而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拿来当做练习的对象;顿时,我受欢迎的指数大幅攀升,居高不下。
在睡觉时,我想起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有明文规定护理人员不能为病人做静脉注射,好像就是怕有责任归咎的问题,还是这个医疗措施的严重性应该由医生来负责等等……突然间,我才惊觉这样的行为非常不妥……
‘我怎么这么白痴,无缘无故揽了这么大的一个责任居然还这么得意,要是那两个阿兵哥出了什么岔子,我不是……我真是智障,怎么会……’
“班长……班长……”
床尾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用气音的在叫我。我马上紧张的跳坐起来,以为自己正在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
“连长找你。”
我跟在连长传令的后头,一路不安的走到营部外面,闻到一阵阵酒气不断飘出……进到里面看到营长带头和营部长官、各连连长酒气冲天的在开小伙,大家脸都红彤彤的在大小声。
我搞不清楚状况的站到连长旁边,可连长一见我便转向营长……
“他就是情报士,读台北医学院的。”
连长一说完,大家跟着把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我不知所措的和每一个人轮流对看,尴尬至极。
等我被轮了一圈后,连长才指着他自己的手脚说……
“你来帮我看看这是不是酒疹?”
我看他一块一块红红的皮肤有几分像但又不确定……
“……应该是吧!”
大家一听我开口,有些忍不住笑出来,有些诡异的盯着我喝酒,而我则感觉到一股热窜上来,头上好像开始冒起烟来了……
回到床上后我越想越气,气我们阿兵哥的生命这么不受到重视;不但随便找人替他们打针,长官们还丝毫不关心的饮酒作乐。然后还莫名其妙的把我叫过去,感觉好像只是要我去满足他们的某种欲望罢了。
第二天,让我打点滴的两个阿兵哥都来跟我道谢,我的担心才在这时放下;同时,我也严重的再次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再帮这种忙了。
***
“所有营部连留守人员到连集合场集合。”
搜索排排长的一声长吼,破坏了一个平静的下午,挑选过后,所有好手好脚的人都被莫名其妙带往山上。
一路上排长的脸都很臭,每个人都默默地跟在后头,直到一个不怕死的阿兵哥好奇地问……
“排长,我们要去哪里?”
“赶羊。”排长很不爽的回答。
“赶羊?怎么会有羊?”
“干!还不是那些死老百姓死要钱,知道我们今天要实弹预演,就把羊都赶出来赚钱。”
“……怎么赚?”
“你不知道我们打死他们一只羊要赔五万吗?!”
“这么好赚!”
“牛还更贵,一只要十万;就连鸡和鸭一只也要两万你知不知道?等我退伍,我也……”
排长不停的抱怨,不知不觉中,对面山坡上出现了一大群山羊,在很难立足的坡壁上跳过来跳过去……
“排长排长,你看!”
“操你妈的这么多只!等一下大家一起包围过去,如果踹得到的话就多踹两脚,把它们踹过来这一边……”排长指指下面的那条小溪流,“……溪的这一边就不是我们的射击范围了。”
排长的一声命令,大家一拥而下。下坡涉过小溪然后再攀爬上坡。对面的羊儿一见我们涉水而过马上就兵分三路,一路往左,一路往右,还有一路往上的各跑了十来公尺,然后它们就停下来回头看我们,感觉好像在跟我们玩红绿灯一样;等我们稍微再接近它们时,它们才又跑个十公尺的耍我们。
排长知道这样下去只会徒增肝火,粗略的把我们分成三个小队,要我们改用石头攻击。
也不知道它们是被训练只能在这边的山坡活动,还是它们真的在跟我们玩;因为石头攻击明明就让羊儿们有些招架不住,但它们就是不跑向溪流的另一边去,只在这边的山坡来来回回的玩我们。
突然,在我左后方约五十公尺,也就是我们刚刚来的那一面山坡爆出了一声巨响,地表跟着传来不正常的波动,全部的人当场都矮了半截;而我比别人多的那一声尖叫,随着倒抽的半口气卡在喉咙,体内被震得不得安宁的五脏六腑摇撼着全身的末梢神经。
我斜眼偷瞄爆出巨响的方位,一团黑烟正缓缓上升,吓傻之余还隐约听见排长在用无线电和作战前线联络……
“……听到请回答!”
“这里是赶羊小队,我们距离刚刚的爆破点约五、六十公尺,请示上级是否可以带队回营区。”
过了几秒钟,无线电对讲机断断续续传来……
“……现在已经……开始实弹预演,你们先就……地找掩蔽,不要任意行……动。”
我的大脑明明就有接收到无线电里传来的不合理要求,但我就是动弹不得,还盯着那团黑烟慢慢的在升高……
“周明信……周明信……”
排长一直在叫我过去和大家一起找地方掩蔽,可是我就是没反应,直到又来了一声巨响。
这次的感觉比较远也看不到烟,但地表仍传来不小的波动;这时我才回过神来,看到大家被这第二声巨响吓得几乎趴到地上去,而我急得想赶快跑过去和大家在一起,可是脚就是动不了,只有上半身想逃的在往前倾,结果就扑到地上了。
最后是排长过来扶我一把,我才顺利的和大家一起蹲在一个稍稍平坦的地方,手捣着耳朵,跟着大家一起把视线放在排长手上的无线电,希望能赶快接到下一个指令,狂奔回营区。
一声一声大大小小的巨响把我耳朵轰的功能错乱!一开始,可以明显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时,还觉得算是正常;接着我好像也听到了隔壁人的紊乱心跳!跟着,二重奏变成了三重奏、四重奏、五重奏……
这时我心里突然有一个感觉,觉得自己有一只脚已经伸进了棺材……
‘怎么办?我的人生都还没开始,真的就要结束在这里了吗?我不要……我宁愿苟且偷生也不要为国捐躯……’
一只手冷不防的轻柔围绕在我肩膀上,奇妙的稳住了我的胡思乱想;我勉强睁开发抖的眼皮,看见杞仁的手就在我肩上,虽然他的眼中也闪烁着不安,但他的确让我稍微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