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疑窦未消,不过到了大年夜,我还是高高兴兴的踏上了和他一同归家的路途。之所以这么高兴,其实最大的原因在于同行的易帆表哥。
他们老家在邻近的城市,车程不足两小时。夏某人负责开车,我负责和表哥联络感情。
表哥大人貌似最近心情不错,周身那层三尺寒冰,如遇阳春般消融得干干净净。一路上笑眯眯讲了不少医院的故事给我听,听得我津津有味大开眼界。
我胆子大了点,终于把心底的疑惑问出口:“大表哥,你前个礼拜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话一出口,只见前面的夏非宁正从镜子里拼命给我挤眼色,哼哼,这家伙肯定有什么瞒着我。
易帆突然冷了下来,静静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寒从脚底起,呜呜……没料他居然开口回答了我,“没什么,见到个……老朋友。没什么大事。”
他看着车窗外不再理会我,散发出的隔绝气息提示他正沉浸在个人世界中。我惊讶的发现,易帆的眼中居然翻腾着如火焰般炙热的起伏……
***
所谓过年,其实各地都差不多。进入现代社会后,日常繁忙疲累的人们,更多的是想利用这假期好好修整一番。不再像原来那般,将过年作为一种近乎宗教象征的节日来慎重对待。不过祈愿新年新气象,在未来的岁月中能平安幸福生活的心愿是不变的。
见到夏非宁的父亲,我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预想被全盘推翻。什么严厉恐怖的大家长,全如四月天的薄雾消散在风中……在风中……
暴——根本是个中年版的夏非宁嘛!
而且,你听听,这两人赌气斗嘴的对话,哪有一点像是父子?
“你个混蛋小子,你妈不在,就不把我放眼里了!?有本事你连家都别回!”
“切,妈不在了,我还会回来,你就该烧香拜佛了。还罗里罗嗦这么多,烦不烦啊。”
“好、好、好!那你连我这爹都别认了,我也乐得轻松,省得成天累死累活就为了你这个败家子。”
“哦,你以为我求你的,你搞清楚没,我现在花的一分钱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还以为自己伟大得像天啊,谁稀罕,啧!”
“你!你个不肖子!我养你这么多年,就为了你狼心狗肺这一天啊!?早知道,刚生下来的时候就给把你掐死了,扔抽水马桶冲走。”
“哈!第一,生我的是妈,不是你;第二,你就算想下毒手,也已经晚喽!你就慢慢后悔去吧。”
“没我的话,你妈怎么会生得出你?”
“总之不劳您操心,我就是活得好好的在这怎么样?气死你活该!”
……
从进门不到三秒钟开始吵,这两人吵得兴起时根本目无旁人。我换好鞋进门后,尴尬得矗在那半天没人理睬。
扯扯夏非宁衣角,可是他若无所觉,只顾着和他家老头对吼。我等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终于提起勇气,在他们吼声方歇的空档插嘴:“那个……你们感情真好啊。”
顿时满室寂然,热战未酣的两人齐刷刷瞪着我,半天。
终于夏大叔开口了,可能吵得太耗精神,声音有点哑涩:“这位是?”
夏非宁不情不愿的拖过我手道:“我老婆。”
昏……一个大脚把这不值得受信任的家伙踹开,我只能厚着脸皮自我介绍:“他开玩笑的!我是夏非宁的朋友,呵呵,是朋友、朋友……”
“小末……”夏非宁呲牙咧嘴揉着被踹部位,刚想开口就被我一个眼神杀得闭嘴。
“哦,是这样啊。”夏大叔平静的点点头,“那在里玩开心点,让宁宁好好招待你。”
请注意,他完全是面带微笑说出如上话语的。我承认,我真的被这微笑打败了……
这、这……夏非宁他家的近亲中,难道就没有个把正常反应的人吗?
乘着我呆怔的间隙,夏非宁已亲热的挂在我背上,一路将我推到摆着张豪华大床的客房……
***
正如夏非宁一开始所说,因为易帆是他母亲那边的亲戚,所以年夜饭没在一起吃。夏家的三房堂亲加上我正好十口人,没去外面饭店,就他大伯父家摆下了酒席。
我很久没经历过这种大家庭聚会的场面了。起初有些担心别人好奇的眼光,不过在发现他家亲戚一如既往对我的身份见怪不怪后,我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而夏家那两个堂弟、堂妹,和我年纪相仿,谈起话来很是投缘。
然后,我发现了这家人之所以怪异的根源所在。当夏非宁他小叔叔,和一个也有点上年纪的英俊男士进门的的瞬间,我那个大彻大悟啊……原来这家子人早给荼毒得司空见惯了。
我瞪了夏非宁半天,压低声询问道:“你家里人早知道你性向?”
“哦,应该知道吧。反正就算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他无所谓的耸耸肩。
讨厌啊……他这招牌的无辜表情在我看来真的很讨厌啊……我忿忿的想。
幸福的边搓麻将边守岁,我在赢了三十九块六毛五的同时,听见外面鞭炮声阵阵噼啪作响。一家人招呼着到了户外,开始点炮仗、放烟花。
站在黑暗中仰望,只见铁树银花,满天绽放的烟花绚烂得耀花人眼。不时轰鸣上天的炮仗,留下阵阵青烟。空气中满是硝烟味,我却发现这正是久违的过年气氛。好像,已经等了很多年了,这种全家团聚的感觉……
留意到夏非宁的靠近,我心中微微的浮起笑意。他凑在我耳边说:“新年快乐,我爱你。”
仿佛……已经等候这句话,等候了很久很久……我垂下眼帘勾起了唇角,将手从口袋中拿出,找到了他的手。
寒风凛冽中,我们十指相扣。
***
总的来说,跟夏非宁回老家过年的日子,很是让人舒心满意。美中不足的是,大年初一上易帆他家去拜年时却被告知,表哥大人昨天半夜接到个电话,疯了似的冲出门去,好像是医院有什么事。我心中直犯嘀咕,是哪家医院这么不人道,大过年的也不放人清静。
夏非宁知道这事后,眼珠转了两圈,突然浮起了然的神色。这家伙绝对知道些什么,我努力的拷问,他抵死不从。最后实在给我逼急了,蹦出来一句:“哼,你就死心吧你,大表哥已经有主了,总之没你的份!”
给识破了心思,我不禁恼羞成怒:“谁说我有私心,我不就站在朋友角度关心下嘛。再说我早知道他快结婚了,不对有妇之夫或有夫之夫下手,这么点基本道德操守还是有的!”
“嘿……结婚?他要是结得成才怪呢。”夏非宁贼贼的说了这么句,把我的好奇心全数掉起后,不再做声。可恶……
夏非宁难得回趟家,少不得和当地老同学聚聚。虽然他不介意,但我嫌尴尬,主动要求留在家与花花草草做伴。夏家有个不小的庭院,里面按夏老爹的喜好种满了花草,就连冬天也是满目苍郁。不过千万不要以为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哦,据说(当然是据他儿子说),他其实有着连仙人掌都能养死掉的光辉记录。幸好钱多就是好,在认识到自己缺乏某方面的天分后,他索性花了大把钞票请专人维护。然后,他就只需负责闲时驻足欣赏,满足下自我成就感。
夏非宁不在家最大的好处,就是这屋子能难得清静一下。他和他家老头子两个大嗓门,一吼起来还真让人吃不消。比如昨天,我夹在当中给震得头昏脑胀实在受不了,只能冒着天寒地冻出门“散步”,回来就喷嚏连连。
虽然屋里有空调暖气,但终究比不上冬日里一轮暖阳。看看万里晴空和风煦日,夏老爹泡了壶好茶摆在院中,一招呼我就开开心心的跑了过去。
“我们这里‘喝茶’又叫‘吃茶’,这茶可不光是用来喝的,而是要边喝边吃才好。”他解释着桌上几样伴茶的点心。
这些天大鱼大肉早吃腻了,看着摆在果盘里的小巧点心,我顿时眼前一亮。
“呵呵,不要客气,当自己家好了,爱吃多少吃多少。临走带些回去。”夏老爹说着递来一块小圆饼,“这是正月里时令的酒酿饼,才刚上市,昨天朋友来拜年送了些来。原本是现烤的最好吃,我昨天放冰箱冷藏了起来,刚才用烤箱烘了下,香味又出来了,乘热快尝尝吧。”
我道声谢后,小心接过送进口中,一口下去就觉又脆又嫩,玫瑰馅从皮子里溢出,香香甜甜的充满了整个口腔。不顾嘴角的饼屑,我抬起头来赞道:“真好吃!”
听了这话,夏老爹顿时眉开眼笑:“喜欢就多吃点。”
我也不是生分的料,听了这话,不客气的大啖起来。
“你和宁宁感情很好啊。”——突然出现在耳边的这句话,就差没把我给噎死。小心翼翼捧着茶杯偷眼看去,就见夏老爹笑得正亲切和蔼着。
原来这才是人家的真实目的……我只感觉脖子后凉飕飕的,自觉和那喂饱了待宰的猪猡有得一拼。
面红耳赤的从喉咙中滚过一声“嗯……”应付过去。
“别紧张,我不是要逼你们分手。”夏老爹苦笑着安抚我,转瞬间他的眼中满是寂寥:“我只是想多知道些这孩子的事。再说你们的事,只要他过得高兴就好,我不会多干涉的。”
我愣住了,突然明白过来,我看见的只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无法坦率表露的爱意与关怀。当夏非宁说自己和父亲感情疏淡的时候,还以为他有着和我类似的遭遇。但现在才晓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在我的眼前,那父爱,犹如天使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稍一闪耀即隐匿了形状,却无时无刻不护卫在周遭。
“夏叔叔,我……”一时只觉心头万千沉重。
“你是好孩子,这我还是看得出来的。人生在世才多少年?有时争来争去,争到后来却发现,最重要的东西一直被忽视了。最傻莫过于此。”他闭眼,似要将眸中的痛苦尽数隐藏,缓缓舒了口气才道:“真的,只要你们能活得高高兴兴就好,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早就看开了。”
“叔叔……夏非宁他……他其实也很关心您的。只是……”只是这两父子都不会表达自己感情罢了。
“谢谢你,不过我和宁宁这架,注定是要吵到我进棺材那天了。宁宁是个好孩子,我对他唯一希望就是他能过得幸福。你愿意和他在一起,我真的想,好好谢谢你……”语到最后已有些不顺畅。
“叔叔……”突然意识到我该说什么,换上明朗笑容答道:“你放心,我会的。”
夏非宁啊夏非宁,你真是个幸运的人。明明脆弱的人是我,可是我反而已被人先后两次要求,好好保护你不受伤害。说实话,真的有一点小小小小的嫉妒。
嫉妒得让我……想立刻投入你的怀抱啊。
眯眼看着蓝天,只觉这暖阳和煦如三月晴天。
第七章
在彻底放松了四天后,我卷带着夏老爹送得大小点心和高级茶叶,心满意足的和夏非宁启程回家。
“这几天玩得还高兴吗?”路上他询问。
我高高兴兴的点头说是,顺便摸摸腰上新长出的那圈肥肉,“嘿嘿,好像吃太多人都发福了。”
夏非宁闻言伸手过来,在我肚子上摸摸,腰上捏捏,最后下结论:“嗯,这头猪膘养得不错,可以宰来下酒了。”
在我一个肘击下,他差点手一滑打偏方向盘,直奔公路栏杆而去。
归途心情愉快,看着窗外天色渐渐转暗,冬夜总是早早来临。晴朗的日子里,落日如血般滑过天际,远远不见温度的感觉。
“你和那老头子处得还不错?”
听着他从鼻腔哼哼卿卿出来的语气,似乎有种酸味呐。我不客气的直接问:“你在吃醋?”
夏非宁怪异的瞪了我一眼道:“你少自我感觉好了,别说是个男人了,除我妈以外别的女人那老头子根本都不会看一眼。哼!”
我闷笑起来,在他开口询问前,抢先道:“我是说,你是不是在吃我的醋?”
只见夏非宁二度手滑,差点又偏了方向。
“你、你说啥?”
“哈哈,就是我刚刚说的咯!”我纵情大笑起来,这对不善表达只会用敌视来掩盖实际关心的父子,真的很可爱啊。
将头靠在夏非宁右肩,这是我喜欢的动作。
“夏非宁,你爸很爱很爱你啊。”
“什……”
“他爱你超过世上任何人,真的。”
他没再急着反驳我。
静谧的气氛在我们间流转着。半晌过后,他在我额上飞快印上一吻。
“嗯,我知道。谢谢你,小末。”
***
刚回家,我们就听到个好消息……呃,不不,是坏消息——易帆和未婚妻解除了婚约,原定半年后的婚礼自然也取消。
夏非宁去打探回来的自然是当事人第一手消息。虽然表哥口风紧得很,不过夏非宁也不是省油的灯,观察蛛丝马迹并结合以往观察,最后他得出一结论——他们分手了,是易帆提的分手。
“你这不废话么!”我白眼翻翻,易帆的“前”未婚妻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连我都看得出,当然是易帆那头出问题咯。
“分不分、怎么分,总之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你先给我想想实习的事吧,都给你安排差不多了,下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对哦,还有这事……”我挠头。
虽说我很满意目前的米虫生涯,但时间一长也无聊。反正总归要开始悲壮的打工生涯,不如早做准备的好。
咬咬牙,我开口应了下来:“那等年假后我去报到吧。”
照我的意思,是让夏非宁先和那边打个招呼,然后我直接对着地址过去报到。但夏非宁无论如何都坚持要送我。我担心给人不独立的印象,所以没答应。
争论的结果是,他送我到楼下就不准再跟,我一个人上去。
然后就是到了当天。话说向来习惯晚起的我,一早就在夏非宁近乎窒息人的长吻中,挣扎着清醒了过来。色狼一边咂巴着嘴,一边道:“嗯嗯,这办法不错,以后每天早晨,都由我来吻醒睡美人吧。”
这混蛋……来不及为自己被吃的豆腐叫屈,一看时间我急忙滚下床,还撞痛了膝盖,一拐一跳的蹦去卫生间。
好容易准时出了门,想起马上就要进入新环境,心中隐隐有些兴奋。虽然我清楚,凭自己的懒劲,眼下不过是三分钟热度,但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多少还是有的。
神啊,你要是眷顾我,就请在工作的地方赐予我一堆养眼的帅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