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吩咐的练书瑀从笔电抬头,正好看见中川知哉身上的浴巾与他含泪道别,飘飘然落在地上。
他过度震惊,浑身僵硬,动也不动。
她面无表情,瞪着全裸的他,动也不动。
须臾,她放下笔电站起身,走向衣柜,蹲下拉开抽屉,拿出内衣裤。
“总监,今天穿白衬衫搭配吊带卡其色七分裤如何?”她隐身在柜门后,免得被他看见她想笑又不好太放肆的扭曲面容。
他的正面裸体果然如她想象,十分具有看头,还好她迅速将视线焦点放在他的胸肌上,才没看到胯间毫无遮掩的第三点。
他应该很想死吧。她猜。
那自信高傲,臭屁得不可一世的男人,就算他的身体练得再健硕再秀色可餐,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从头到脚看光光,一定很想杀人灭口。
中川知哉的确很想死。
他已经被她从头到脚、从前到后,全部看光光了。
让他想死的原因不是因为被白看,而是每次都是在这么出其不意的狼狈情况下。
她很镇定,好似这辈子阅男无数,音调没有任何不稳,声线也平常,脸上一点窘迫的表情都没有,相较之下,他真是丢脸丢到东京湾去了。
身为一个总监……不,是身为一个男人,他根本毫无尊严了。
十年前,她也是如此令他悲愤!
一脸的不在乎,直言不讳,他第一次主动给了女生电话,那淡而薄脆的嗓音却从不曾自他的手机内响起。
中川知哉越想,越生气,索性不捡掉在地上的浴巾,就这样赤着身裸着体,大刺刺地走向衣橱,扬手拨动衣架,看她还能无视他到什么时候。
“不。”他决定今日要穿得酷一点,所以他挑了件皮背心搭上同色系牛仔裤。
她酷,他要比她更酷才行。
他也是不在乎的。
他也是无所谓的。
这么完美的身材,就该被欣赏!
被推到一旁的练书瑀偷瞄那强装淡定,挑选衣物的中川知哉,用力咬紧下唇,眼球往上翻,才能勉强自己别不小心笑出声来。
否则他一定马上开窗,从二十楼直接跃下去。
他一定没察觉,在冷气房中身无寸缕的他,额角竟然挂着一滴汗。
冷汗。
就是这滴冷汗让她鲜少有变化的脸容差点就破功,纵声大笑。
男人的裸体,她不是没见过。
她是家中的大姊,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小时候父母忙工作,弟弟可说是她拉拔长大的,别说裸体了,澡还是她帮着洗的,男人的内裤算什么,包括父亲的,一天要洗上三条。
夏天闷热,为了省电不开冷气,从父亲到弟弟,哪个不是在家打赤膊,看电视时双腿大开,啥玩意儿都入了眼,早已练就了百毒不侵,连针眼都不敢逗留。
所以她看到他背部全裸时,才能那么处之泰然。
不过,正面的冲击实在太大,所以她还是楞了一会儿,方能驱动双腿,走来衣柜帮他寻衣。
她曾踌躇过,要不要帮他捡浴巾?可看他已浑身僵硬,仿佛刚出模的人形石膏像,若太靠近他,恐怕会当场崩裂,所以她才转走向衣橱的。
这男人本就自尊心高,不到一个钟头时间,就被她从头到脚全部看光光,而且每次都是毫无预期,窘态毕露,尴尬又难堪,所以干脆豁出去了,却被一颗冷汗破了他的心思。
这男人,其实骄傲得很可爱啊。
扬睫偷觑背对着她,肢体明显僵硬,像打了石膏般穿衣的中川知哉,练书瑀放下环于胸前的手,目光柔和,嘴角淡扬着足以让中川知哉心脏停止跳动的浅笑。
可惜,中川知哉看不到也察觉不到。
第6章(1)
在大热天里穿得一身黑——皮背心、牛仔裤、休闲皮鞋——中川知哉一上车就催促练书瑀将冷气开强点。
“去Audi经销商,最近的那间,你有找到吧?”
“有。”车子稳稳朝目的地行去,“总监要买车子?”
他还是嫌弃她的小车,决定要买台大车了?
“问这么多干嘛?你要付钱吗?”啰哩八唆的。
“总监若要找新司机,我得先向人事部门报备,请他们快点征选。”以免落入买了车子却无司机开车的窘境。
“我有说我要找新司机吗?”谁告诉她的?
“如果总监要自驾,我得帮您查询驾照资料。”外国人士在台湾开车有专门的规定,换照或是得另考,她得去搞清楚相关法条才行。
“我有说我要自驾吗?”又是谁告诉她的?
“总监,我不敢开大车的。”怕他忘了,练书瑀好心再次提醒。
“我有说我要买大车吗?你问题怎么那么多?”不过这也代表她关心他,怕他买了车却没人开,这让他心情好上一咪咪。
“总监,我从头到尾都没提问题。”她可是每句的句尾都是句号,没有一个是问号。
中川知哉双拳用力紧握。
这窄小的车内竟然没有张桌子让他翻一下?
他应该买台加长型礼车,可以放小冰箱还可以放桌子,哪天心情不爽还可以翻桌泄泄愤,排个毒,免得被这女人气死。
“你专心开你的车,不准再说话!”中川知哉气吼。
练书瑀如他所愿,未再开口说上任何一个字,中川知哉却因此烦闷透了。
她干嘛这么乖?
她不是很叛逆的,老是喜欢顶嘴忤逆他?
那她现在干嘛不讲话了?
中川知哉略略抬起手,想叫她说点什么,却又想不出什么光明正大的借口,才不会显得他后悔了适才的冲动……
后悔?
他干嘛后悔?
她一开口就让人怒,应该用针线把她的嘴巴缝起来才是,这样他才可以多活十年,为世界多写几首曲子,让世人感受音乐的美好……
所以练书瑀,你还是闭嘴吧!
他双手环胸,跷起二郎腿,不知在跟谁生气似的瞪向窗外。
来到经销商,售车小姐热情迎来,中川知哉直接开门见山,“我要看最新款的A1Sportback。”
他已经做好决定,现在就看实体车是否合他的眼缘了。
“请跟我来。”
售车小姐带领两人来到展售区。
“不用介绍了。”中川知哉抬手要售车小姐闭嘴。
他打开车门,车内车外仔细研究过一遍,对拎着公事包站在一旁,一副此处与她无关,准备老僧入定,神游太虚的练书瑀道怎样?小车,车身长跟你那台差不多。”
练书瑀眼睫一颤,这才定睛注视眼前这台白色展示车。
虽是小型车,但车头十分霸气,车身沉稳厚实,台风来刮十级风也不怕翻覆。
“长一点点。”她回道。
“才差几公分有什么好计较的?小鼻子小眼睛。”中川知哉轻啐。
售车小姐大概怕他们吵起架来,连忙道:“这车身长3954mm,非常适合小姐,而且车子配备先进的驻车辅助系统,不仅有超音波感应器做声音提示,尾门把手还设有隐藏式摄影机,绝不怕碰撞的。”
“要买车的是他。”练书瑀指着中川知哉。
“喔,”售车小姐转向中川知哉,“那先生……”
“要开的人是她。”中川知哉指着练书瑀。
“呃,小姐……”
“全权由这位先生做主。”练书瑀又将球丢回中川知哉。
他不是嫌她的车子小,坐了不舒服吗?
那他干嘛又买一台小车?
练书瑀完全不懂他的逻辑。
“我说买了就是买了,她的意见不是意见。”中川知哉豪气道。
“先生对小姐真好,大手笔送这样的高档礼物,两位感情真好,交往很久了吧?”售车小姐笑道。
感情真好?
交往很久?
中川知哉那双就算不灿笑也湛亮的黑眼珠差点从眼眶掉出来。
“我是他的秘书,”练书瑀不疾不徐的开口道,“这位先生买车是为了让我帮他开。”
她猜他决定买小车的可能也只有这点了,不过既然都是小车,那坐她那台就好了啊,干嘛再花这个钱?
这点,练书瑀又想不通了。
“喔,原来如此。”售车小姐这才晓得她想太多。“如果两位想买这台车,不妨到这来,我介绍得更仔细些。”
售车小姐引领两人来到会客室,一会儿有人端了咖啡进来。
旁边的练书瑀睨了他除了咖啡杯外空无一物的杯盘,默默从前方的小竹篮拿出两包奶精跟糖包递过去。
总监大人不喜欢喝黑咖啡,身为秘书自然是清楚的。
“不用。”中川知哉帅气逼人的将练书瑀递过来的东西推回去。“我只喝黑咖啡。”
他穿着一身黑,还喝加了一堆奶跟糖的咖啡,能看吗?
形象这东西是连食物也要顾及的。
练书瑀闻言斜睐他一眼。
中川知哉立刻回以杀人的警示目光。
练书瑀不动声色,视线转落回前方。
总监大人自尊心比他人强,身为秘书,更是懂得的。
“看得出来。”售车小姐笑容很是真诚,夸奖完全不含任何谄媚之意。“先生形象如此酷帅,只有黑咖啡才配得上你的气质。”
“当然。”中川知哉尝了口香醇浓郁的黑咖啡,舌尖接触到苦味,僵着脸硬是深呼吸一口气,用力压下想吐的冲动,将那跟苦药没两样的黑咖啡一口咽下。
他迅速将杯子放下,嘴角有些僵硬的对售车小姐道直接说重点,价格、配备、需要准备的文件资料,其他废话不用了。”
这是张会成的单子啊。
已是月底却仍尚未开市的售车小姐紧张兴奋得差点连笔都拿不稳了。
她迅速照中川知哉的意思,将客人最在乎的重点说明白,原厂配件的加购金额一一列出,最后更干脆直接把她手上能送的全部一口气送出去,然后双眼灿灿等着跷着二郎腿,打死再也不碰桌上黑咖啡的中川知哉做出决定。
“红色台湾有货?”中川知哉问。
练书瑀那台破铜烂铁就是红色的。
“有有有!”售车小姐用力点头。
“你,”他食指朝一旁又不知不觉发起呆来的练书瑀勾了勾,“把证件拿出来。”
就算进入发呆出神状态,只要对方是跟她说话,也练就能迅速回神,好像那张呆滞的脸是错觉的练书瑀扬起浓睫,“总监,您的证件不在我这。”
“我可还没信任你到可以将证件交给你。”少自以为是了。
“那总监要我的证件干嘛?”
“买车订车不用证件吗?”用点脑袋,清醒点啊。
“总监想用我的名义买车?”练书瑀当下恍然。
“不然呢?”中川知哉转动臀下椅子,不客气的瞪着那脸上就写着“不识相”三个字的女人。“我最多在台湾待一年半,当然用你的名义买车,难不成我回日本时,还要把这车子运送回去?我在日本的车可都是‘大’车!”他特别强调“大”字。
练书瑀压根儿未把他明显的嘲讽放在心上。
“总监,外国进口车的保养维护费很贵,可以用您的名义跟公司申请吧?”听说一进场就万字起跳,用她的名义买,万一公司不认帐怎办?
安静的空间突然传出“嘎嘎嘎”,让人鸡皮疙瘩顿起,耳朵发麻的刺耳声响。
售车小姐抬起臀,寻找叫人想崩溃的声音来源,过一会儿才发现竟是中川知哉的指甲刮在木质扶手上的声音。
他咬着牙,怒目瞪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秘书小姐。
“我、会、出!”他吼道,“这一点点钱,老子出得起!我可不像你这么穷酸,都送你一百多万的车子了,还计较那一点点的保养维护费!”
送?
售车小姐灵敏的耳朵听到敏感的字眼。
难道这位秘书小姐是所谓的小三?
总字辈的很常跟秘书有一腿,原来是真的啊。
练书瑀像是啥重点字眼都没听到般,点头道:“那就没问题了。”
第6章(2)
什么叫“那就没问题了”?
她没听到那个字吗?
“送”啊!
而且她是不是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就像十年前一样,他让她免费入场欣赏他的表演,她竟然嫌占用到她游玩的时间,事后还得了便宜又卖乖,说他唱歌很……算了,这件事他大人大量不跟她计较。
她的背后铁定也刺了青,以前中国古时候那个什么朝代有个叫岳什么的,他“欧卡桑”帮他刺了精忠报国四个字,这女人背上一定是刺了“忘恩负义”!
练书瑀当然有听到那个关键字,不过她的老板是日本人,中文虽然流利,但偶尔会“出槌”,必是把动词用错了,才会说出让她心跳漏跳了一拍的“送”字。
男人没事干嘛送女人一台车,还是高级款的,一台要价一百五十多万,除非是有特殊感情的。
他们只是公事上的关系,交情是有那么一点特殊——她知道他十年前的黑历史,但她又没威胁他,他犯不着给她车子当封口费。
理智虽然很清晰,不过当下感性还是稍微冒出头了一下,差点就要自作多情了。
练书瑀拿出证件办理购车事宜,中川知哉直接丢了张额度无限的黑卡扔在桌上,那甩信用卡的姿态,像那卡刚割了他手腕一道似的。
该填的资料填好,售车小姐喜孜孜地拿出去办事了。
小巧的会客室内,剩下练书瑀跟中川知哉两人。
“不准发呆。”中川知哉怒声道。
这随时就能出神的功夫是哪学来的?
“总监有事要交代?”她面色如常回头。
“我告诉你,我送你那台车你不要想太多,以为我要追你什么的,我才看不上你,我只是为了我的性命安全着想。你那台车板金那么薄,万一被人家追撞,一定马上变成废铁,车内的人会被压扁,你懂没?”
原来他是怕她那台小车板金太薄,恐会危及他的安全,才要买新车的啊?
这下谜底全部揭晓了。
“我知道啊,”她以“这有啥好解释”的不解语气回应,“所以我才问维修保养费谁来出。”她并不以为他是要送车给她啊,干嘛解释这么多?
他为什么会有种莫名其妙被揍了一拳的恼怒感?
“等总监回日本,我会把这台车售出,再将卖出的钱汇给总监。”她已想好后续处理。
“不准卖!”他跳起来。
敢卖他送的东西,找死吗?
“总监若另有其他用途,到时再吩咐我处理。”
“不准卖、不准送、什么都不准做!”中川知哉气呼呼指着她的鼻尖大吼,“给我老老实实放着!”
“这样的话……”
“怎样?”
“我可以跟公司申请保养维护费?”
练书瑀本想把车子转给公司,但看他意思似乎也没这打算,那还是暂且别跟他争论,到时再说,不过钱的事还是要先问明白的。
“为什么你只会纠结在保养维护费?”就不能在意点其他的吗?
“因为我付不起。”她理所当然道,一点都不觉得向他显示自己财力不怎样,是件丢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