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正沉沉望住面前那正为女儿而苦的年轻男子。这般伟岸优秀的男孩,他是真心喜爱,只是可惜,他护女心切。
“青凡,不瞒你──前两天我和我太太讨论过,我们决定让茉莉和书齐到维也纳去完成学业,书齐那孩子同意我们的决定,至于茉莉,我太太还在劝说中,但我想依她的性子,最后是会答应的。你就……就把茉莉忘了吧。”
“去维也纳?”江青凡瞠大那双沉郁的深瞳。
“是,去维也纳,只有这样,你才能完全忘掉她,她也才能和现在一样,继续过着安稳的生活。”
“而书齐居然答应?”那么周丹呢?
“当然。”恒常温和的他,突然有了脾气。
“老师,书齐是因为您这几年对他的照愿,才这么尊重您的吧?但您有没有想过,他是不是真心喜爱茉莉?是不是真想到维也纳去?难道老师不曾怀疑,书齐可能也有自己喜欢的女孩?”
“你在胡说些什么?书齐喜欢的除了茉莉,还能有谁?我从来没听他提过,他有其他心仪的对象,也没见边他带女孩子回来,我所看到的,就是他对茉莉的呵护比你多。”晚辈近乎指责的语气,让夏国正挂不住面子,也微微动了怒。
“你回去吧,别再来了!”摆摆手,送客。
场面被自己弄僵,江青凡也懊悔不已,他起身,九十度的鞠躬后,沉着肩,颓丧地离开。
“东西都带齐了?”夏国正站在车门边,看着背着背包在家门前停留,—脸迟疑的女儿。
“都带齐了。”夏茉莉轻应了声。
她到现在仍是想不透,为什么爸妈突然要送她出国念书,在台湾完成学业不也一样吗?她知道喝过洋墨水,在未来的职场是较吃香,可她倒也不怕毕业后的自己会没有好工作,就算进不了学校担任音乐老师,她私下收学生一样能养活自己。
爸妈说是为了她未来的生活着想,就连书齐也没反对,三票对一票,她是弱势族群,可是要她说出个留在台湾的理由,她偏又找不出来。爸爸问她,跟论及婚嫁的男友出国留学,有什么不好?她究竞犹豫着什么?
犹豫着什么……昨夜,她彻底清楚,自己犹豫的原因,是因为一旦飞出台湾,将再难见到江青凡。
一整夜,她脑海里充斥的,全是他落拓的身影,和他那双忧郁的眼睛,尤其是当班导宣布,她和书齐将休学出国念书时,他看她的神情是那样哀伤和多情,就好像……就好像是恋人将离他而去似的,她忘不了那样的眼神。
明知自己早有个论及婚嫁的男友,明知江青凡和她之间什么也不是,但顺遂的感情走向,反教她在意着他。眼睫眨了眨,她状似无意地看了看远处,总期望着能见着什么身影。
“带齐了就好。你先上车,我锁门。”夏国正移步至宅前。
“喔。”慢地朝车的方向前进,她咬着唇,不舍。
“怎么了,不想离开?”早一步在车上等待的郭书齐下了车,走至她身旁。
“书齐,你真的也想去维也纳念书吗?”她迷惘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问?”他长指拂开她颊侧发丝。
第10章(2)
“茉莉!”突如其来的女嗓唤声,让两人同时怔愣了下。
郭书齐淡淡垂眸,似敛住眼底的什么情绪。夏茉莉视线越过他的肩线,看着他身后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诧异中难掩惊喜。
“你、你们——”
“茉莉,我们来送你啊,你现在出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周丹奔了过来,紧拥住夏茉莉,她声嗓带着浓浓哭音。
“我跟自己说,来送你时一定不能哭,那样就不像我周丹,而且越哭会越舍不得吧?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泪腺,只要一想到不能见到你,心就很痛。”她靠在夏茉莉肩上,哀哀哭了起来。
“周丹,就算我人在国外,我们还是朋友,可以写信、通电话,也可以寄照片啊。”夏茉莉微笑着,轻拍好友背心,视线不意触及江青凡那双沉郁的眼眸时,心抽了下,那轻跷的嘴角逐渐弭平了弧度。
“那不一样。你知道我就一个人,只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你走了,我又回到一个人,那会好孤单好孤单好孤单。”身侧那男人始终不发一言,真狠,周丹心痛难当,抱住夏茉莉的双手紧了紧。
“周丹……”夏茉莉从未见过这般脆弱的周丹,肩膀上渗入的热泪也烫着了她眼,眼眶渐漫雾气,鼻腔发热。
“别哭了,你这样害我也很想哭,我只是去念书而已啊……”将自宅门锁上好,夏国正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女儿的肩。“爸爸先去车上等你们,话说完了就上车。”走开前,他看了江青凡一眼。
伏在好友肩头的周丹仍啜泣着,像被主人抛弃的宠物般,可怜兮兮的,迟迟不作声的郭书齐蹙锁着浓眉,柔沉劝慰道:“茉莉,别哭了,再哭下去会赶不上班机的。”顿了下,又声开口:“我先上车。”
周丹一僵,抬起泪湿的脸蛋,默默凝视那转身上车的背影,黯然神伤。
夏茉莉愕然于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出声唤着:“周丹?”
周丹抹掉泪,若无其事回眸看她,淡淡笑着:“青凡也有话想对你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你真的要保重喔。”她笑着,上前再给了她一个拥抱后,她转身离开。
夏茉莉直耵着好友突然离去的背影,甚是纳闷着,片刻,她眨了下泪睫,目光轻挪,缓缓移至那气质淡雅、静默一旁的男子,而那男子同样望着她。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若她上了飞机,他很可能将永远见不着她。不甘吶!为什么他要这样将喜爱的女子,让给另一名心根本不在她身上的男子?
赌一赌吧!就算让夏老师臭骂一顿狠打一顿,他都该赌一赌。他们的故事,不该这样被暂停,甚至是终止。
“同学一场,想了想,还是来送你。”江青凡走上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手提纸袋。
“……喔,谢、谢谢。”夏茉莉揩掉眼泪,笑了一笑。
“准备了个小礼物送你,希望你会喜欢。”他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她。
“啊?”接过东西,她睁圆了跟,讶异开口:“礼物?”
“嗯,是MP4,路上无聊可以看看影片。”他双手滑入裤袋,垂眸深深凝视她。
“我以前拍过一段影片,我一直很喜欢那影片的内容,想让你看看。”
他拍的影片?夏茉莉怔怔然,不解地看着他,欲开口说出疑问时,前头的车子鸣了一声喇叭。夏国正从驾驶座探出头来。
“好了,再不上车会来不及。”
“知道了。”夏茉莉应了声。
“快去吧,一路顺风。”江青凡微微一笑,邃亮黑眸多情又不舍。
“我……”总有千言万语欲诉的感觉,偏偏什么也说不出口,咬咬唇,她颓然叹口气。
“谢谢你的礼物,我一定会珍借它。
“那么,再……再见了。”转过身,迈开脚步前又回首凝望他……她舍不得他,但又如何?
江青凡又笑,一阵风携来凉意,扬乱了他额前浏海,也渐凉了他的心。他看着她,看似潇洒地挥挥手,直至她和郭书齐同时上车……但愿,她来得及看见。
挂上耳机,按了播放键。
从画面看得出,影片的背景是在教室,—个长发女孩坐在平台钢琴前,而那背影、那背影……她想起来了,那次MSN,他的显示图片就是这背影。
车子缓缓前进,她回首从车窗看出去,他身影变好小,就要看不见了……耳机里的声音让她一怔,她回过脸,看着屏幕。
“今天应某观众要求,要唱首情歌给他听,我难得自弹自唱喔,希望那位某观众会喜欢。嗯咳,请注意,我要开始唱罗──”虽然女孩始终背对镜头,虽然收音效果不怎么好,破坏了原来的音质,但她听得出来,那是自己的声音——是自己的声音引心骤跳,呼息渐紊,身体里有什么点西就要冲出般,蠢蠢欲动着,她双目瞠大,紧耵着画面。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芽……你说我真好,比谁都好……”看着影片,她莫名陷入一种哀伤的情绪,好半晌,她忽然开口,跟着影片中的女孩唱着:“有适合的人要帮我介绍,如果我真的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要……”轻合上眼,湿泪藏于长睫中。
她想起来那个飘着细雨的夜晚,自己站在街边唱这歌时有多心酸、多委曲;她还想起来这影片是他们刚开始在一起,一次留校练习时,他突然开口说想听她再唱一次的,然后他拿了手机拍下它……女孩自弹自唱结束,影片像是被剪接过似的,画面随即映入江青凡的脸,他深深凝望,沉郁的黑眸多情且珍爱,其中辉芒像夜空银河。
“茉莉,记得刚才那段影片吗?认出了你是影片中那女孩吗?”
“茉莉——如果这样还没法让你想起我来,你,能不能为我停留些时候,一直到你找回有我的记忆时?就算那时的你,不愿再和我一起,那也没关系,我只要你想起我,想起我啊!”
“茉莉,我们的故事才开始不久,你怎么可以突然喊暂停?这样的你,太狡猾了,让我一个人这样苦苦思念着你……”
“茉莉,你是在考验我,还是惩罚我?要到什么时候你才愿意想起我?”
“茉莉,我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去旅行?茉莉,是你开口要求我不能反悔的,怎么现在我能带你去旅行了,你却不愿记起我?”
“茉莉,不是说过时时见到我,就能让你很快乐?但为什么,你现在的眼里没有我?”
“茉莉,请你,不要这样随随便便就忘了我……”
“茉莉,不要忘了我……”
“茉莉……”
“茉莉……茉莉……”影片中的他,时而多情低喃,时而深情呼唤。
他的字字句句,像石子,—颗颗投落在她的记忆洪流,激出一道道水花,翻扬出她埋在记忆底层的那些遗忘的过去。瞬间,遗失的记忆像泄洪般,汹涌不绝,顷刻间全数奔流回她脑海。
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忘了他?他是她一直崇拜迷恋的对象,她怎么能这样忘了他……原来她对他的那分熟悉感,是因为她对他本就有情;原来她惯用的原子笔,也是他的习惯。她对他的情思早已是根深柢固,最后怎么会是她忘了他?
“我不要去维也纳!”她双手紧握着MP4,倏地大喊。
“你胡说些什么?”夏国正从后照镜中看了后座的她一眼,仍旧平稳地握着方向盘。
她扯掉耳机,拍打着驾驶座椅背。
“爸,停车,我不要去维也纳。”
“茉莉,你是怎么了?都说好了又突然这样反悔?”副驾驶座的母亲回过头来问道。
“我不要去!停车!”她嚷着,蓦然间,已泪湿满面。
“爸,快停车啊!”回过头,看着飞逝而过的街景,这里离家有几公里了吧?
“茉莉,怎么了?”一旁的郭书齐倾近她身,轻握住她双手。
“书齐,你真的喜欢我吗?像男人喜欢女人那样的喜欢我吗?你真的想和我去维也纳吗?”她哭着问。
郭书齐一怔。看着眼前这张泪颜,周丹的泪容霍地交迭而上,他心一抽痛。
“书齐,我想起来了,我全部想起来了。”她泪涟涟。
“你——”他愕然。
“爸,你停车,我要青凡,不要去维也纳!爸——”她试着打开车门,却发现中控锁控制住了,她转而拍打着车窗,急且伤心,泪不停。
“什么青凡,你到底在说什么?”夏国正硬装不知情。
“爸,拜托你停车,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爸——”她拍着椅背。
想起江青凡那双沉郁的多情黑眸,她心痛难当啊!
“书齐,你跟我爸说,说你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书齐,你说,你快说啊!”见父亲没有停车的打算,她转向郭书齐求援。“这样子的我们,是要怎么一起去维也纳?要怎么瞒骗自己的心意,勉强和对方在一起?”她紧握他的手臂,神情无措。郭书齐沉沉望住她,未置一词,像是陷入沉思,又像挣扎着什么。
“爸,拜托你、拜托你、拜托你!”她哭喊着,身躯颤抖,不知道还够能相信谁。
“书齐,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泪涟涟啊泪涟涟,她哭到抽噎起来,手心捂住面颊。
“你明明也……也不、不爱我……你不爱我啊。”求谁都无所谓,只要有人愿意让她留在台湾。她要留下来啊!
“书齐,你应该、应该有喜欢的人吧?如果有,她现在一定和我一样,躲在某个角落哭得……很伤心……很伤心……”能用的方法都用上了,只求让她留下,别要她飞出台湾这片有江青凡存在的天空。
陡地,郭书齐掀动嘴唇,他压抑的嗓音像是一种救赎。
“老师,如果我坦承告诉你,我爱的人并不是茉莉,也并不是真的愿意去维也纳,你能不能停车?”
不知道究竞跑了多远,她只知道要追上他。
夏茉莉一下车,旋即回头拚命跑着,只要一直跑着,就能追到他吧?她这么告诉自己。她没去计算她穿越了几个路口,转了几个街角,她只是喘着气,—直一直往前拚命跑着,直到在家门前,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背对着她,双手摆在裤袋里,头微昂,似在看着楼上,那是她的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他的身影时,她的眼眶突地聚起一股热气,迷雾了她的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攀在她眼眶,随时都要掉出似的。
像是心电感应,那看着二楼窗台的硕长背影,在此际缓缓转过身来。江青凡在看见她的面容时,怔了怔。
“你说我狡猾,其实真正狡猾的人是你。你说你被遗忘,却不说遗忘你的那个人就是我,让我一方面心疼着你,一方面又觉得对书齐愧疚……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对书齐没有特别的感觉,却对你有着异常的情绪,一度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见异思迁?就连爸爸说要送我去维也纳念书时,我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你,想着如果真的去了维也纳,自己就很难再见到你,所以犹豫好久才答应出国念书。
刚刚上车后,我从车窗看着你,直到看不见为止,我是这样想把你的身影记在心里面,也努力回想着那段失去的记忆,你却不让我知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我心里……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吗?我们约定好的不算数了吗?”